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匿名爱你 作者:雪如暖 文案 一期师生,十年纠缠,光阴里字字句句长歌短词曲曲折折唱尽多少心心念念; 一朝心动,万劫不复,简简单单一个名字兜兜转转出了口还要被她叫停千百遍; 一张素颜,两个酒窝,燎燎绕绕烙印在心口烧成午夜一场场来来回回难圆的梦。 片段一: 他突然望向她,清亮的瞳眸神彩莹然,随即欺身向她压近,她同时微微后仰,拉开了一点距离,只听得他轻声道:“别人说来是谣言,那么由我说来呢?”她还没从这句话中反应过来,又听得他温柔婉转地接道,“我喜欢你。” 只见面前的女孩嘴巴微张,睁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片段二: “她是怎么做上老师的,你知道吗?她吃什么东西会过敏,你知道吗?她生气的时候喜欢怎么样,你知道吗?她遇到难题时会有什么小动作,你知道吗?她十年前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一连串问题,把他问得目瞪口呆,那陌生的男子顿了顿,又继续说:“不知道吧?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来争取她?”对方把手肘撑到桌子上,裹挟着无形的压力倾身压来,“你凭什么,来跟我抢她?” 内容标签: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纪棉,陈语诗 ┃ 配角: ┃ 其它:师生恋,姐弟恋 ================== ☆、宝蓝色的风度(1)   星期一,下午最后一节课,陈语诗开完班会,剩下的时间让学生们自习,她回到办公室,把最后几份作文改完,看看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下课,她又走回课室。   时近黄昏,绚烂的晚霞层层叠叠,密密堆积在天边,金黄色的夕光漫天流淌,把静谧的校园渲染上一层古旧的颜色,西斜的夕阳光铺满大半个走廊,而教室里伏案而书的那些身影恍如隔绝在这流逝的时光之外,认真专注、安然静默。陈语诗在走廊外轻轻走过,从教室后门进入,沿着中间的过道缓缓走上,低头看着过道两排埋头勤学的身影,有的在推算数学题,有的在默记英语单词,有的在预习化学课,有的……在开小差。   两只手压在桌子的书上,圈出面前一小块,低头看得极其认真,连她站在旁边也没有发觉,大半的彩图都被那压着的左手遮去,露出的那半张脸却也赫然可辨是一个当红男歌手,她轻轻敲了敲看得入神的女生的桌子,面前的人抬起头,看到是她,不好意思笑了笑:“老师。”   “上课时间不能看课外书。”   她低声说完,伸出手,拿走了女生面前的杂志,叮嘱一句认真学习,又继续往前走,走到课室前面站了一会儿,转身出来。   刚当上老师的时候,如果发现学生看课外书,她会提醒他们不要看,并不会拿走他们的书,后来发现他们大多数会趁她不注意又悄悄拿出来看,她只好再提醒,如此三番五次,后来她干脆发现一次,没收一次。   回到办公室,下课铃声响起,她收拾好东西,小表妹还没来,估计他们班的刘老师开完班会又给他们讲课了,级室里其他老师陆续跟她打招呼离开,她无聊中拿起没收回来的那本杂志,封面就是刚才那个学生所看内页里的那位男歌手,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衬衣,卡其色九分裤,背靠一排美丽的青铜色雕花围栏,身材颀长,风姿挺拔,他没有看镜头,拍摄的角度刚好凸显出那眼睫毛浓密又纤长,鼻子精致而笔挺,光洁的下巴线条优美,单是一个侧脸就能令万千少女疯狂迷恋。   因为被那个女生用力压过,她随手一翻就翻到了刚才学生看的那一页,墨黑的标题,正是封面上他踩在脚下的那行字,《谁说王子只能配公主,王子也能配王子》,她在标题上停留了一会儿,继续往下读文章的内容:   当年,他在第一张专辑发布会上这样介绍自己“大家好,我是张纪棉,我是同性恋”,一句话把在场所有人震成泥塑木偶,同时把公司上下负责打造他的团队杀了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娱乐圈人,为着前程,为着声名,为着最周全的考量,大多会更愿意塑造一个单身的形象,来给人追捧,给人喜欢,给人幻想,而他却以这样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姿态,未出名先出柜。   如此高调公布性取向的举动看似张狂,却也明智,与其让公众接受了他之后再推翻原来的认识,不如一开始就接受这样的他。   五年七张专辑,一把好声音响尽大江南北,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奖项把他一步步推上神坛,他凭借一己之力实现了人们认识里“他是一个同性恋”到“他是一个歌手”的华丽逆转,有人开始惋惜这样一个唱作俱佳、动静相宜的音乐传奇却是一个gay,但他喜欢同性又有什么关系,真爱本来超越年龄、性别这些世俗的界限,谁说王子只能配公主,王子也能配王子……   “表姐,可以走了。”   陈语诗阅读到此被打断,她抬头还未及应声,面前的人却像突然发现了宝藏似的激动地“啊”了一声,抢走桌上的杂志,看了看封面,又翻到她刚刚看的那一页,往下再翻一页都是写他的内容,然后合上杂志,把肩上的背囊拿下来就把杂志往背囊里装。   一边装进自己包里一边谄媚笑道:“表姐,这是最新一期,我正准备去买呢,没想到你这里居然有这本杂志,借我看一晚可好,我明天还你。”   “不是我的,是别人的。”陈语诗无奈看着她已经把杂志装好,重新背上了背囊。   “好啦,我明天一定还你。”她亲昵地挽起陈语诗的手往外走。   陈语诗拿她没办法,只好叮嘱:“不许在课堂上看!”   “我保证不利用上课时间看。”   两个人一起走到校门外的公交站,陈语诗又听到身边的人说:“表姐,我有事,你们今晚不用等我吃饭,给我留点就好。”   说完,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陈语诗紧跟着走出两步,加重了语气沉声问:“林晓蒽,你要去哪里?”   “我的男神今天回来,我去接一下机,你们给我留饭就好,不用等我啦。”说完,也不等陈语诗再说什么,朝她挥挥手,坐上车,绝尘而去。   陈语诗看着呼啸而去的出租车,有些无可奈何,前几年这么疯狂就算了,如今已经上高三,学业繁重还这么沉迷追星真的好吗?也许真的需要找个时间跟她好好谈一谈。   正想着要怎么跟她沟通时,等的车来了,她收回思绪,打卡上车。现在是下班高峰期,路上有很多车,还有很多行色匆匆的人,等待抵达目的地的他们就像悠闲路过这座城市的观光客,在每个红灯亮起的时候,隔着车上的透明玻璃静静观看着别人的繁忙。   每次坐车无聊的时候,她就喜欢观看车窗外的世界,与他们并排停靠的是一台黑色私家车,摇到半下的车窗里,驾驶座坐着一个男人,副驾驶坐着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等待红灯的时间,男人在逗小女孩笑,想是接了妻女准备回家的一家三口;右边的人行道,一个穿着正装的女子,一手拿着包,一手提着一袋菜,蹬着高跟鞋,步伐迈得很大,想是要赶着回家去做饭;还有一个男子穿着西装,单肩背着粉色小书包,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还在讲着电话,脖子上挂着的工牌都忘了拿下来,想是下班匆匆赶了去接女儿放学……   站在陈语诗旁边的是三个女生,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她们从上车开始一直在聊着天,突然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然后公交视频上一把温柔缠绵的男声便传进她的耳朵:   山有木兮木有枝   世上最寂寞情感是单相思   单恋你写不进你的故事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却不能在一起   用情越深越弱势   看五百年风吹雨入尘埃里   单恋你拼命放低我自己   一颗心到另一颗心有多长的距离   用尽心力去爱未必会被爱   你爱的人刚好爱你是前世修来福气   还有许多人没有这好运气   单恋你所有因你吃醋妒忌   为你笑为你哭为你忧为你喜   都像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有人说,伤心的时候不能听他的慢歌,低回婉转的旋律里,这把深沉磁性的声音唱尽许多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每一句歌词的把握,每一个高低音的演绎,总是如此恰到好处地引人共鸣,曾唱哭多少情感困境中同病相怜的人。   “《单恋你》,是一首老歌了,不过真好听!虽然他不是我的本命,但他的很多歌真心让人忍不住去循环播放。”   一曲终了,三个女生忘了之前的话题,开始讨论起这个歌手,离得最近陈语诗的女生接口道:“何止唱得好听,他还很有才华,很多歌都是他自己写的词。”   “这么有天分的人,可惜是个同性恋。”   站在中间的女生忍不住反驳:“同性恋又怎样?同性恋有罪吗?只要他能幸福,我管他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他是同性恋的话,将来就会无后,这么优秀的人,只可惜没有人来继承他的血脉与基因。”   中间的女生语气缓和下来,感叹道:“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啦。”   靠近陈语诗的女生开口道:“我觉得可惜的是,他的底太干净了,出道五年来,没传过什么绯闻,让我们这些喜欢了他那么久的人连想像一下的空间都没有。”   “你们不是应该希望他单身下去吗?这样他就一直是属于你们的。”   离陈语诗最近的女生立刻斩钉截铁回复道:“不,我们希望他幸福。”   “听说他今天从法国拍完广告回来哦,你们怎么不去接机?”   中间的女生沮丧道:“我们倒是想去啊,没报到名。”   “还要报名?”   “大家都去的话会很混乱,还可能造成拥堵,所以我们后援会有名额限制的,只能今晚回去刷论坛看看她们拍回来的照片了。”   机场,来的粉丝并不少,却是井然有序,近百人举着“张纪棉”的牌子安静等待着,不喧哗、不吵闹,静默成一道如山的风景线。   直到看到张纪棉出现时才忍不住尖叫起来,因为有围栏隔着,并不能近得他们身旁,跟在张纪棉身后的经纪人、助理、保镖一行人不禁加快了些脚步,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但走在前面那个人却突然停了下来,经纪人李信明走前两步在他耳边提醒:“黎总还在等着我们。”   “我知道,不会耽搁很久。”   他说完便向粉丝们走去,摘下脸上的大墨镜,粉丝们见他走近,不由自主叫得更加兴奋卖力,纷纷举着手机拍照,根本停不下来。   张纪棉静静站了一会儿,尖叫声持续未断,一浪高过一浪,他只好用食指轻轻抵了抵唇边,一个简单的动作,全场瞬间安静下来,针落可闻,他开口缓缓道:“既然见过面了,大家就都散了吧,现在是晚饭时间,快回去吃饭。”   温和的嗓音夹带几分旅途劳顿的疲乏,无端增添出致命的磁性柔软,让听的人心都要融化了。“棉花”们却异口同声道:“不走!”   他听后一笑,声音又喑哑了些许,说:“难道要我在这里给你们唱歌?”   粉丝们怎么舍得让他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还在这个时候给他们唱歌,只听得“棉花”们又齐声道:“不要!”   他又笑了笑,耐心问:“那你们想要怎样?”   她们其实很矛盾,既不想这么快散场,又不想太过为难他,最后还是听到她们依依不舍地说:“拜拜!”   说了拜拜却都站在原地,直到看着张纪棉的身影走出视线,她们才各自散去。 ☆、宝蓝色的风度(2)   林晓蒽回到家已经八点钟了,阿姨和姨丈习惯饭后出去散步,陈语诗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剧,锅里热着留给她的饭菜,她把菜一个个端到餐厅,装了满满一碗饭,大口大口扒得欢快。中午学校饭堂的菜不好吃,她都没吃饱,现在真的好饿、好饿。   陈语诗端来一碗汤,放在她的左手边,然后走到她对面坐下,右手托着下巴静静看着她吃。林晓蒽被她看到心里发毛,弱弱问道:“表姐,你没吃饱?要不一起吃?”   陈语诗抿了抿唇,两颊酒窝深深圆圆,淡淡问道:“接到你的偶像了?”   林晓蒽点点头,欢笑道:“接到了。”   “这下你满意了?开心吗?”   林晓蒽又狠狠点点头:“开心!”   “林晓蒽,你今年高三了,是不是应该多放点心思在学习上?你爸爸妈妈让你住到这里来就是想我多多辅导你,帮你备战高考,你自己也收收心吧。”   林晓蒽放下饭碗,收起笑意,严肃认真道:“表姐,这个人是我的大本命,我从初中开始喜欢,几乎被我爱了整个青春,我不能因为自己要高考就放弃喜欢他。我不是小孩子了,懂得分轻重,现在也不过是利用课余时间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不算很过分吧?你放心,学习上我从来都没有懒散过。”   “你真的不要太沉迷才好。”   林晓蒽重新端起饭碗,继续吃的有滋有味,边吃边含糊道:“你怎么比我妈还啰嗦。”   对面的人敲了敲桌子,曼声问“你说什么?”   林晓蒽吞掉嘴里的饭菜,一字一句道:“我说,明年一定考个重点回来给你。”   “好,我等着。”   陈语诗是相信她考得上的,这个表妹从小到大的成绩都不错,小学时考上这里最好的初中,初中时又考上了最好的高中,家族中的长辈都在等着她考取重点大学,她能这么承诺,陈语诗自然觉得宽慰。   林晓蒽吃完饭喝完汤,肚子变得滚圆滚圆的,她收拾好碗筷,早早回了自己房间,打开电脑,把手机里的照片导出来,上传到论坛,今天去的人都把自己拍的照片传上去了,让那些没能去的人自行选取,她大致浏览了一下,看到还有人拍了视频,又忍不住点开来重温了一遍。   无论当年籍籍无名还是如今声名赫赫,他对粉丝始终都是极好的,记得有一次,他出席一个活动,当天去了很多人,买到票的能够进场,买不到的被保安拦在外面,因为人太多,推搡间发生了摩擦,挤在前面的几个人被保安推到地上,刚好被他看到,他在场内迅速走了过来,蹙眉肃容,声音微沉,对几个保安说:“请你们不要这么粗暴,她们都只是孩子。”他说完,又转头柔声对被保安拦住的人说:“你们先回去吧,听话。”   一句话下,所有“棉花”全部撤离,包括在场内已经买到票有座位坐的人也站起来默默离场,霎时间场内的座位空得七七八八,突变来得这么快,把主办方都惊得手足无措,最后只能在路上临时拉了一些人来充当观众。   当时所有“棉花”共同进退的团结,即使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很感动。当年他出道不满一年,说她们是孩子,自己也不比她们大多少,就是如此温暖的一个人,让她们这么多年一直追随,不舍不离。   论坛首页置顶的帖子是他明天要去香港出席的一个颁奖典礼,他被邀请去做表演嘉宾,下面最新的跟帖,一条条都已经开始倒数了,哪怕他出现也就短短一首歌的时间,已经很难得,他不上综艺节目,除非新专辑发布时会在镜头前出现得频繁一点,平时都很少能在电视上看到他。   张纪棉是在第二天下午三点抵达香港,这个繁荣锦绣的国际化都市,虽然只有1104平方公里,却是盛产明星的地方,娱乐圈里许多大牌都出自于此。   颁奖典礼五点钟进场,华丽的红毯一路铺排五十米,两旁已站满各路记者,大大小小的镜头沿着红毯两边绵延开去,蔚为壮观。   娱乐盛事,众星云集,争奇斗艳,这不是温丽雅第一次走这条红毯,不同于前两次穿的礼服那种夸张的款式和颜色,这次她的战袍是一条抹胸拖地长裙,简简单单的样式,演绎出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在一众锦衣华服的女星中另类出挑。   她在红毯上慢慢走着,时不时停下来摆个姿势让两旁的记者拍照,这条裙子太长,穿了12cm的高跟鞋仍然罩住双脚,她出来之前曾跟经纪人说过害怕踩到裙摆,经纪人叫她不必担心,走慢点就没事,结果她的顾虑不幸地变成了现实,红毯走到一半,她踩到了自己的裙子,绊了一跤,摔到地上,由于动作幅度太大,背后一排精致的小纽扣齐齐崩开,只有第一颗没有松脱,免使她整条裙子从身上滑下。   她还保持着摔倒的姿态没动,走红毯这么多次,从未试过这么尴尬,最茫然无措的时候,一件衣服披到她身上,未及她回头,衣服的主人已经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对她伸出修长干净的右手。   她抬头看着那张如精工雕琢般俊美无匹的脸,一时有些怔忪,现在她正处在W姓集邮女星绯闻的风暴中心,谁谁谁是她集册下的男星引发媒体狂热大猜想,虽然没有指明那个W姓女星就是她,但所有男星都害怕沾染这样的绯闻,对她唯恐避之不及,而他,却是如此例外。   她握上那只手,借力站了起来,一把好听的声音接着传入耳中:“可以吗?”   她望着对面的人,微微一笑:“嗯,谢谢。”说完弯下腰用左手把左侧裙脚松松提到膝盖处,露出裙下白皙的小腿和光华璀璨的银色镶钻高跟鞋,如此改造,裙下春光欲露未露,又别有一番韵味,长裙布料层层褶皱自膝盖处向右侧脚踝蜿蜒而下,她可以松松提着左侧裙摆继续前行,既不影响行走也不影响美观,一场意外硬是被她巧妙化解。再转移视线望向他,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她先走,温丽雅笑着点点头,提着裙摆落落大方把未完的路继续走下去。   张纪棉穿着白衬衣,外面是宝蓝色金丝绒西装外套,再配一个蓝色领结,原本一身装扮优雅华丽又不会过于死板,如今外套没了,他把领结扯下来,顺手解开三颗纽扣,简简单单一件白衬衣,干净整洁、纤尘不染,挺拔的身形原本穿什么都会好看,松开的三颗纽扣又隐约透出几分性感随意。   温丽雅在红毯尽头的签到板摆过姿势拍完照,下来便直接往洗手间去,她身边一众工作人员赶紧跟着过去,助理找来针线把裙子上的纽扣再加固,重新扣好,经纪人抱着那件西装外套,征询问道:“我去把衣服还给人家?”   “不,反正他们都已经拍过照了,我今晚就用这个造型,让他们拍个够。你帮我找一条蓝色的项链来。”   经纪人把衣服披回温丽雅身上,转身出去找项链,助理把她脖子上戴着的珍珠项链取了下来。   温丽雅摸着身上裁剪精良、质地上乘的西装外套,金丝绒丰沛的毛束带来柔软舒适的触感,红毯上,他走在她后面,不知道这件衣服穿在他身上是什么样子。   经纪人找来一条深蓝色水滴形项链,四周镶满碎钻,她边给温丽雅戴上边说:“临时临急,只找到这么一个装饰品,你将就一下。”   温丽雅照了照镜子,又把耳朵上一对珍珠耳环拿下来,身上唯一的饰品只剩下那条深蓝色镶钻水滴形项链,在灯光下静静发出幽蓝色的光芒。   她站在镜子前,身后的工作人员也不禁觉得惊艳,一外一内两种蓝在她身上交揉融合、相得益彰,胸前蓝色的项链与背上蓝色的外套遥相应和,她把外套也变成了造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宝蓝色的外套在灯下光泽立体,本是修身的裁剪,她又长得高挑,披在身上毫无违和感,彷佛本就应该是这种用途,这样装扮。   颁奖礼七点钟开始,温丽雅以为他会是开场表演,但却不是他,一首欢腾的开场歌舞后,两位极负盛名的主持人上台,奖项随之一个个揭晓,但重头戏却在后头。   最佳女主角,台上的大屏幕循环滚动几个提名女星的照片,把悬念吊到最高点,最后定格住一张美丽中又有些英气的脸,雄厚的解说音随之响起:“温丽雅,七年磨一剑,跑过龙套,演过丫鬟,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这个辗转片场多年的女N号,第一次担纲主演却展示了令人惊讶的老道演技,一代传奇女子跌宕起伏的人生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一部《女相》把她送上了人生演艺事业的第一个巅峰。”   温丽雅在一片掌声中提着裙摆缓缓走上台,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奖杯,主持人把她留了下来,让到中间,远远看到台上那个女子一袭白色抹胸长裙,所有的亮色都集中在身上夺目的蓝,灯光之下熠熠生辉。   女主持人赞美道:“雅雅,你今晚着得好靓啊!”   “多谢。”   男主持人忍不住接口道:“你今晚嘅造型咁特别,系唔系知道自己一定会拿呢个奖啊?”   “我真系谂唔到啊。”   每次回答都很简短,两位主持人见她情绪有些激动,似乎还没有从这个惊喜中回过神来,也不继续提问她,最后让她说说得奖感言。   全场静穆,温丽雅红着眼睛,吻了吻奖杯,再将它举起,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把话筒举到嘴边:“我细个果时就好钟意演戏,觉得做演员可以体验好多种唔同嘅人生,入行以黎,我净系希望有机会好好演戏,从黎冇谂过可以得到咁多,多谢《女相》嘅导演同埋编剧,多谢剧组每一个人,呢份荣耀唔系我一个人嘅,亦系成个剧组嘅。我真系冇谂过会系我,所以都冇准备咩话,唔知点讲好。感激一切,以后我会更加努力,希望带更多更好嘅作品俾大家。”她顿了顿,又继续道,“最后,我仲想多谢一个人,如果冇佢,今晚我走红毯真系好出丑,多谢你,张先生。”   台下满满一群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她在台上对他说这些感谢的话,却还没有看到他坐在哪里。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可以看到,台上的女子说这些话的时候镜头切换到坐在角落里的男子,一个特写,他还是穿着那件简单的白衬衣,看着台前,笑容浅淡。   “棉花”们等了一晚,张纪棉被安排在压轴表演,演唱的歌曲是新专辑中的主打歌,一经发布就在各大音乐华语歌曲排行榜中稳居第一,半年过去,至今未被超越,歌名叫《实名制爱情》。   颁奖典礼结束,温丽雅和前来道喜的同行寒暄了几句,跟公司的人一起去庆功宴前,想把衣服还给张纪棉,找了一圈才得知他已经离开香港。 ☆、宝蓝色的风度(3)   张纪棉从法国回来又飞去香港,时差都没倒过来,他又是一个对睡眠环境质量要求很高的人,明明困到已经开始头痛,在飞机上却还是睡不着。下了飞机,回到家,洗完澡便倒头大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晚上六点多才醒来。   一场充足的睡眠,连日的疲惫都赶去,整个人神清气爽,他从床上坐起来,拿手机翻看日历,做这行没有固定节假日,忙起来时都不知今夕何夕,看到手机上今天的日子,那好看的唇角不自觉微微上弯,露出一个隐约的笑意。   他翻身起床,洗了个澡,穿戴整齐,拿起车钥匙,转身出门,坐电梯下到楼下刚巧碰到在等电梯的经纪人李信明。   “你醒啦?我还准备上去叫你起来吃饭呢,睡了那么久都没吃过东西,小心又犯胃痛。”   “明哥,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们这群围着你转的人没有把你当小孩子啊,把你当皇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张纪棉被这个外界称为金牌经纪人的话逗得一笑:“你吃过饭了吗?我们要不要一起吃?”   “好啊。”两个人一起到经常光顾的一家西餐厅吃的牛排,张纪棉第一个经纪人并不是李信明,五年前,张纪棉才刚刚出道,已过而立之年的李信明却是名满娱乐圈的金牌经纪人,一个机缘巧合,李信明在电视上看到张纪棉新专辑发布会上昭告同性恋的身份,看着荧幕上坦然面对所有镜头的人,他欣赏这样的年少不惧,主动找到上层,要做他的经纪人,公司原本不想让他带这样一个新人,他表示如果不让他带张纪棉,他也不带任何人。人做到一定名气,就能耍耍大牌,最后公司妥协,他成为张纪棉的经纪人,这个中曲折,公司里没有几个人知道,连张纪棉也不知道。   这五年来,他陪着他录歌、练舞,带着他赶一个又一个通告,从最初默默无闻到如今名声大噪,两个人的配合越来越默契,李信明的专业让张纪棉如虎添翼,张纪棉的出色表现也证明了李信明坚持选他这一步走对了。对李信明而言,张纪棉是他用心带出来的孩子,是他整个经纪生涯里最令他满意的作品;对张纪棉而言,李信明是伯乐,是良师,是益友。   他们吃完又坐着聊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李信明在地下车库和张纪棉告别,最后又嘱咐他不要忘了明天要拍平面广告的事才开车离去。   经纪人走后,张纪棉也坐进自己的车,开出车库,驶向与家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将近十点,张纪棉开到一个静谧的小区外,他下车,看到16楼那个窗户亮着灯,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然后贴在耳边,静静等待,漫长的一段铃声过后传来一个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拨了那个号码,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然后出现那个机械的女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他不死心地连续拨了五六次,还是这样的结果。   望了望那个亮着灯光的窗户,他编写了一条短信“睡了吗?”发送过去,过了一会儿,收到回复“在睡了。”看着屏幕上三个字,满心打算约出来见一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握着手机静默了一会儿,转而编写另一条短信“明天是星期六,明晚一起吃饭好不好?”很快收到回复“明晚我有事。”   张纪棉默默看着那几个字,屏幕的亮光映照着那张迷人的脸容,线条格外柔和,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直到屏幕自动黑下来,他又按亮,再写一条“那,我们找个时间再约?”   这条短信发出去之后,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复,手机屏幕设置的待机时间是一分钟,每次屏幕自动黑下来,他又按亮,其实如果有信息进来,屏幕会自动亮起,但他还是固执地重复这个动作,却一直再也没有收到回复。   他一直站在楼下,直到那个窗户黑下来,依然站在那里没有动,暖黄的街灯把那张轮廓优美的脸照得有些黄,看不太清楚细微的表情,却让人觉得无端几分落寞,逐渐夜深人静的小区楼下,那道孤高的身影挺拔如松,投射到地上的影子被灯光拖得很长,也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他又按亮手机确认没有新信息进入,最后才默默驾车离去。 ☆、人心的温度(1)   第二天早上,李信明回到公司,在富丽堂皇的一楼大厅被人叫住,他回过头,是好友陆展北,现在供职于大胶片影视有限公司,他们寰辰娱乐与大胶片影视素来有合作,公司旗下很多艺人的影视作品都是大胶片影视投资拍摄的。   陆展北这个时候来找他可想是为公不为私,但已经做到了管理层的人,能够出动到他的事又不知道是什么事。   李信明朝前台姑娘招了招手,让她帮忙冲两杯咖啡,然后把陆展北引到一旁的黑色软沙发坐下:“北子,找我有什么事?”   陆展北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东西,放在桌面上,推到李信明面前,李信明拿起来翻了翻,是剧本。   “这是我们公司准备斥巨资制作的一部剧,由国内知名导演执导,女主角是最当红的女星,男配女配的阵容也很强大,男主角,我们想请张纪棉出演。如果他已经没有档期也没关系,我们可以等,等到他有档期为止。”   李信明将手里的剧本轻轻放下,望着好友,认真道:“这个,恐怕我帮不了你。”   陆展北没想到他开口便是拒绝,摸了摸下巴,干咳一声,慢慢道:“真伤人啊,看在我的面子上,好歹你也别拒绝得那么干脆利落嘛。”   李信明指了指他面前的咖啡,也端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才笑笑问:“圈里那么多人,肯定有合适这个角色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找他来演?”   “我们做过一个网络调查,张纪棉是网络票选第一名,十几万人翘首以盼,他是呼声最高的男主角啊。”   对面的人说得心情激动,彷佛已经看到了一路飙升的收视率。李信明端着咖啡,也不喝,拇指缓缓摩挲着杯柄,安静地等他把话说完,才淡淡问:“他出道这五年,你可曾见过他的什么影视作品?”   “没有,我知道‘只唱歌不演戏’是他的规矩,所以才想让你帮忙劝一劝,许多艺人,但凡有机会,都希望能够歌影视三栖,他拿过乐坛那么多奖,难道从来不想去拿一拿视帝或者影帝吗?”   李信明把杯子放回杯托:“如果我能说得动,早在他走红那一年就让他接戏了,公司也想让他拍戏,但他很坚持,这几年我帮他推掉的剧本,我自己都数不过来,真不是不想帮你。”   “那你帮我把剧本拿给他看看吧,如果他想拍,随时都可以找我。”   “我可以帮你把剧本留下,但我还是劝你尽早物色适合的人选,不要把太大希望放在这里。”   “先争取一下他吧。”陆展北把自己的咖啡喝完,“那我不打扰你工作了,有空再一起吃饭啊。”   送走陆展北,李信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没想到张纪棉已经来了,坐在米白色的软沙发上,陷进去半个身子,拿着手机,拇指无意识地来回熨帖着平整光滑的屏幕,若有所思的样子,连他进来也没有察觉。   他叫了他一声没反应,又提高分贝叫了一声,坐在沙发里的人才应声抬头,看到是他,微微一笑:“明哥,早晨。”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们可以到你楼下接你。”   “睡不着了,还在倒时差。”   李信明坐下跟他聊了一会儿,助理文浩天跑来说保姆车已经准备好,李信明看时间差不多,当下也不拖沓,三个人一起出发去摄影棚。   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路上行车比较顺畅,坐在后排的张纪棉低着头,认真编辑着短信“今天是星期天,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好吗?”信息发出去,没过多久就收到回复“今晚没空。”   张纪棉默默看着手机,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屏幕又自动黑下来,他抬头望向窗外,一路流转的景色不断撞进他的眼睛,但他并没有认真看,喧嚣繁荣的大都市风情在那双清亮透彻的眼眸里一一飞逝。   坐在前排的李信明回过头,看到张纪棉望着窗外出神,不禁问道:“是不是很累?”   张纪棉收回视线,往后靠到椅背上,美眸半眯,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看你真把我当成拉磨的驴了,把我的行程排得那么满,都不让人喘口气。”   李信明无奈道:“还不是为了给你空出时间,让你能参加你们的校庆吗?”   坐在后面的人似乎对他这个回答颇为满意,好看的唇角抿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低声道:“好吧。”   李信明趁机抽出一直带着的剧本,递给他:“你看看这个剧本有没有兴趣,我朋友送过来的,据说大胶片影视准备大手笔打造,想请你去演男主角,你考虑一下。”   “这么几年还无法让你放弃劝说我去演戏吗?”   “你想我不提?很简单,答应我,我就不会再提了。”   张纪棉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把剧本放在膝盖上,翻开第一页,慢慢看起来。   坐在一旁的助理文浩天开口问:“你们有没有看昨天的娱乐新闻?”   张纪棉低头看着剧本,随口答道:“没有,怎么?”   李信明接口道:“我看了,新科影后温丽雅接受采访时说圈内最想合作的男星,是你,张先生。”   最后三个字刻意说得意味深长,张纪棉听后,微微笑了笑,对此不予置评,视线依然不离剧本。   李信明自顾自感叹:“光是这个噱头就已经卖点十足啊,接下来上门约你拍戏的人又要踏破门槛了,又有得我挡。”   后面的人没有接他的话,李信明回转身,却见他一直在看剧本,不禁有些诧异地问:“你看得这么认真,是不是对这个戏有兴趣,要不要接拍?”   “你说这个是你朋友送来的,看都不看就直接扔到一边总不太好。”   “你看过一遍再扔到一边也不太好,接下来拍才好。”   “我说过,任何戏我都不会接拍。”   李信明气馁地转过身,懒得再跟他浪费唇舌。没多久车子开到了摄影棚的停车场,三个人刚走下车,李信明被人叫了一声,他向后一看是景天唱片的老总卢景天,张纪棉和他打了一声招呼便知情识趣地带着助理文浩天先行走向摄影棚,李信明和卢景天慢慢地跟在后面边走边聊。   在摄影棚门口处碰到从里面出来的秦帆翔,秦帆翔和张纪棉同属一个公司,两个人同期出道,这几年张纪棉的音乐事业如日中天,秦帆翔却混得并不理想,出过几张唱片销量都不怎么样,近两年开始把主要精力转投拍戏。   两个人平时在公司并没有什么往来,张纪棉对他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准备继续向前走,却被他叫住:“有一个戏,我推荐了你去,说的是一个gay喜欢上一个男人,迷失了自我,不惜为这个男人做了变性手术,这个男人陪他玩了两年后抛弃了他,回归正轨,结婚生子,他受不了打击,最后疯了。韦导找我演,但我觉得这个角色更适合你,你不就是一个gay吗,正好可以本色出演,所以我向他推荐了你。”   张纪棉听后,笑了笑,并没有回应他什么话,带着助理继续向前,进入摄影棚。   秦帆翔自觉没趣,只好带着助理也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就看到迎面走来的李信明和卢景天,他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两个人跟在后面,但还是礼貌地叫了一声“卢总”、“明哥”,正准备继续走时却被李信明叫住。   “小秦,你有好角色推荐我们纪棉去演,我很感激,但你的一片好意要浪费了,因为我们纪棉从来不演戏,不过你在影视这方面入行时间短,还是个新人,有些事不知道怪不得你。对了,还有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我要告诉你,你前一部获得提名的戏也是我替纪棉推掉,最后才找你拍的。昨天新晋影后已经放话说圈内最想合作的男星是我们纪棉,接下来肯定有很多戏找上门,你这么好心,如果有合适你的角色,我一定会大力推荐你去演。”   一番话说到秦帆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不好发作,对面两位都是圈内得罪不起的人物,最后只好带着助理悻悻离去。   秦帆翔走后,卢景天才幽幽开口道:“你看你,倒是耳尖,大老远说的话都被你听得到,都到了这把年纪还这么争强好胜,人家张纪棉都没说什么,你好歹也是个人物,呈这些口舌之利未免有失身份。”   李信明摸摸鼻子,笑着摇摇头:“有些话,不说出来就是心里不痛快。”   “说白了,谁家的孩子谁疼,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护短!”   “有吗?我自己倒不太觉得。”   卢景天摇头笑了笑,两人没再纠缠这个话题,站在外面聊了一小会儿,各自散去。 ☆、人心的温度(2)   李信明进入摄影棚,找到张纪棉,他正在化妆,安安静静坐在镜子前,眉眼低垂,任由化妆师在那张生来容色出众的脸上细细修饰。记得他们公司里的资深化妆师Fiona曾经说过:“一张普通的脸,我可以美化十倍,但他那张脸,我无法化得比原来更好看一分,给他化妆最考验化妆师的功底,一霜一粉一笔一画的饰加都让人觉得无处下手。”   李信明走过去,倚着化妆台,愤愤道:“秦帆翔居然敢对你说这样的话,他真是活腻了。”   张纪棉抬眼望向他:“你都听到了?”   “前面的没有听到,就听到后面说你是一个……嗯,说什么本色出演,说什么推荐你去,岂有此理,你开始推演主角的时候,他还在努力争取去演一个男N号呢。这两年的成绩单充其量也就是演过几部剧,得过一次提名,有多了不起?我要动用我的力量封杀他。”   “算了。我们同期出道,他一直郁郁不得志,心里有些不平衡也情有可原。再说,他也说得没错,我从不避讳,我就是一个gay。”   李信明更加气愤难消:“他心里不平衡就要把气出在你身上吗?大家出名各凭本事,他技不如人,凭什么来对你发泄不满。”   “明哥,俗话说,树大招风,越多人对我不满就证明我越红,你不开心吗?”   对面的人已经化好妆,闲适地靠在椅子里,乌眸透亮,声含笑意、语调慵懒地这样对他说。   李信明满腔怒火被这句半是安慰半是褒扬的话哄得烟消云散,向来能说会道的他竟一时语塞,最终妥协道:“你啊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看到张纪棉已经化好妆,李信明站直身子:“我们去看看那边拍好没有?”   两人去到拍照区才被工作人员告知前面的艺人还有一组照片没拍完,需要他们再等等,李信明听完脸色一沉:“这是怎么回事?约定十点半钟,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却说场地没好?叫你们负责人出来见我。”   摄影棚经理急冲冲跑来,看到这位惹不起的主脸色不愉的样子,赶紧赔笑道歉:“明哥,不好意思,是我们时间安排出了纰漏,请你多多包涵哈,我们借一步说话。”说着把李信明引到一边协商。   这位金牌经纪人不是吃素的,虽然这几年只是专心带张纪棉,不肯再多带任何人,但他带过的艺人比张纪棉出道的年头还要多,最鼎盛的时候甚至同时带五个,这些事李信明会处理好,不用张纪棉操什么心。   张纪棉走到旁边角落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新的信息或者电话,他无意识抿了抿唇,低下头,轻敛的眉目遮住了眼内怅然若失的神情。   助理文浩天跑过来问:“纪棉,要喝水吗?”   “不用,谢谢。”   他刚说完,隔着一道雕花木墙的身后传来不大的说话声:“你怎么还不走?我看起来很闲么?”   “杜风先生,我就问几个问题,一定不会耽搁你很多时间。文章出来也会增加你的曝光率,对你没有坏处的。”   “你是什么媒体的?”   “《一周星闻》。”   “什么不入流的杂志,听都没听过,你再不走,我要叫保安赶人了。”   “杜风先生,今天就要出稿,简单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可以了,拜托。”   张纪棉好奇地侧头向后看一眼,透过镂空的雕花看到一个女孩的背影,面向坐着的男子微微弯着腰,是请求的姿势,她穿着一条碎花及膝连衣裙,一头乌黑的齐肩短发,给人斯文秀气的感觉,看不到正面,但这个背影像极了他的一位故人。   这么想着时已经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绕过雕花木墙,出现在另一边:“请问?”   所有人都望向他,他却只看着那个女孩,女孩子抬头望过来,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不是她,两颊也没有她的圆圆酒窝。   他礼貌地自报姓名:“我是张纪棉,冒昧打扰,如果杜风没时间接受你的访问,我可以接受你的采访吗?”   米彤鱼微微睁大眼睛,呆呆定在原地,被震惊得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张脸不必自报姓名,她也认得出来,这个城市中心地带最大的LED显示屏放的就是他拍的某品牌钟表广告,更别说那些地铁站、公交站站台贴的海报,他从来不上综艺节目,主流媒体的访问都很少上,她这样一家不知名的杂志又何德何能?今天能进来是托了朋友的关系走的后门,朋友告诉她张纪棉今天会在这里,但这样的大牌她简直想都不敢想啊,本以为找杜风这样的二线明星会比较好采访,没想到杜风名声不太大,脾气却很大。   张纪棉耐心等着她的回应,米彤鱼经历一系列复杂的心理活动,还是有些不确定地小心翼翼再次确认:“我是《一周星闻》的记者,我真的可以采访你吗?”对着他,自报家门,连自己都觉得自家杂志有些寒酸。   “可以,不过我的时间不多,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米彤鱼太过紧张,手心都开始冒汗,说完一连串的没关系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那我们另外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吧。”   张纪棉说完朝坐在一边的杜风微微点头致歉,然后率先转身离开,米彤鱼赶紧跟上,出到外面,张纪棉才回头对一直跟在身边的文浩天说:“小文,你留在这里,如果明哥找我,就说我在化妆间。”   他交待完文浩天才继续往化妆间走去,化妆间里没有人,正适合做访问,他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看见米彤鱼还站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样子,不禁柔声道:“别紧张,坐吧。”   米彤鱼依言搬来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打开笔记本,拿出录音笔,在正式开始采访前先说:“张纪棉先生,我不知道能够采访到您,事先没做什么准备,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您见谅。”   张纪棉微微笑了笑,说:“没关系,我跟你的年龄差不多,不必用尊称。”顿了顿又道,“别怕,就当作是一次平常的交流。”   这么好听的嗓音说着如此温柔的话,让人觉得自己是被包容着的,就算犯些错误也无关紧要,此刻坐在面前的这个人不像是红透半边天的大明星,却像是一个邻家大哥哥,让她一路紧张的心情渐渐得到平复。她打开录音笔,正式开始采访。 ☆、人心的温度(3)   “我们就从最近的事聊起吧,昨天刚刚获封最佳女主角的温丽雅小姐在接受采访时被记者问到圈内最想合作的男星是谁,她答是你,请问你对此怎么看?”   “我很荣幸,不过可惜我只会唱歌不会演戏,圈内有很多优秀的男演员,相信她会找到更好的搭档,期待她给我们带来更多精彩作品。”   一番话说得谦卑又客套,明明是拒绝又不会让人觉得太难堪。这个人天生一副好皮相,不肯去演戏实在可惜。大学时,她的花痴室友曾这样说过“为什么张纪棉从来不出影视作品,我想看他演偶像剧,我想看他强势地把女主捞到怀里或者推到墙边强吻啊”。出道这些年,无论多么红,他始终坚持不涉足影视,只一心专注音乐,把这件事做到了极致。人们认识的永远是歌手张纪棉,而不是歌手兼演员张纪棉。   米彤鱼只好把话题引回到音乐上:“你出过那么多专辑,最喜欢哪一首歌?”   “每一首歌,无论是不是我作词,我都很用心去唱,它们就像我的一个个孩子,问我更偏爱哪一个,对它们来说,这不公平。对我来说,它们都是我的心血,它们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模样,无论红还是不红,我都爱它们。”   别人说,音乐是有灵魂的,这是一个音乐人的态度,他赋予了自己的每一首歌一个小生命,不管别人喜欢还是不喜欢,这并不影响他爱它们。   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听他认真说着对自己所有歌曲的热爱,米彤鱼听得微微有些动容,紧接着问:“你唱过那么多情歌,你心目中理想的爱情是什么样子?”   对面的人垂眸,似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可以看到他翘长的眼睫毛密密如盖,在眼睛上绣出一道美丽的剪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人,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柔和,好看的唇角微微上抿。   他眼眸一抬,她赶紧把视线移了移,听得他清声道:“我心目中的爱情是细水长流的,不要山盟海誓、惊天动地,我希望我爱的人也爱我,然后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家,和天下所有的夫妻一样,过平凡的柴米生活,一起见证人生的每一次成就,一起经历生命的每一次苦痛。诗经里说的‘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这就是我心目中理想的爱情模样。”   这个人成名以来,始终很低调,除非必要的活动,平时都是深居简出,从来没有跟哪个女人或者男人传过什么绯闻,感情史干净得仿似一张白纸,但她想在他心里一定有一个得不到的人,这些年来,但凡是他作词的歌都没有温馨的句子,那个得不到的同性恋人,到底要多么坚强勇敢才能把这样完美的人拒绝一次又一次,让他反反复复唱尽不幸福的歌。   米彤鱼心情有些起伏,不禁问道:“我可以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你可以问,但我不一定会答。”   米彤鱼想了想,终是没有把那个问题问出口,转而问:“很多媒体都说你是同性恋,你真的是吗?”   “这不是媒体的谣传,是我自己亲口公布的,你不用想着帮我澄清什么,这几年没有记者再问过这个问题,在这里,我可以再说一遍,我是。”   这是一个女孩的私心,虽然她看过当年的视频,还是忍不住想要得到他的亲口承认。   “有生之年,你会一直唱下去吗?”   “这个问题很难给出肯定的回答,未来的变数很多,有可能明天我就不唱了,也有可能三十年后我还在唱,我只能说只要我一天还没有封麦,我都会尽我所能把每一首歌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大家。”   张纪棉话音刚落,门被轻敲两声,文浩天探头进来:“纪棉,那边准备好了。”   “好。”张纪棉嘴上答应着,却并没有动身,望向米彤鱼歉然道,“很抱歉,我没有时间了。”   “没关系,你忙吧,非常感谢你抽出宝贵的时间接受我的采访。”米彤鱼说完,突然又想起什么,脱口问,“我能不能问一个无关的问题?”   “你问。”   “我们只是一家小杂志,你为什么愿意主动接受我的采访?”   张纪棉也不避讳,坦然道:“接受你的采访是我私人的原因,你的身材发型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倘若她在外面受到冷遇时,我希望也有人能挺身而出,不让她感到这个社会的人情冷漠。”   这个社会有人多冷漠就有人多温暖,她初入社会,处处碰壁,受的冷遇并不少,就在今天如果出不了稿,她都担心过不过得了试用期,对他来说一个举手之劳,对她却是莫大的救赎,她再次真心感谢:“谢谢你今天对我伸出援手,真的很感谢。”   “不客气。”张纪棉这才动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听得身后的人叫“等等”,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她捧着笔记本双手递到他面前,是雪白崭新的一页,她说,“最后一个私人请求,能给我签个名吗?”   “可以。”张纪棉接过笔,先写了一句祝心想事成,然后才在下面签下自己的名字,再在名字下面写上日期。   这本笔记本,米彤鱼此后再也没有动用过,一直把它安放在办公桌下的抽屉里。   张纪棉走到外面,背景、灯光、照相机等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所有等在一旁的工作人员看到他出来,立刻各就各位,正式开始拍照。   李信明双手交叠胸前,远远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才转头问身旁的文浩天:“你说,我不在的短短时间里,他自己接了一个采访?”   得到文浩天肯定的回答,李信明一时没有说话,文浩天以为他生气了,毕竟张纪棉出道以来的所有通告,所有采访都是经他一手筛选的,直接越过他,不知道这位骄傲的金牌经纪人会不会不高兴,他转过头想劝慰几句,却看到那个一直沉默的人脸上隐忍的笑。   李信明忍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嘴上不断蔓延的笑意,他真是觉得有意思啊,张纪棉出道这几年总共接过的采访用一双手指都能算得出来,无论电视媒体还是纸质媒体都知道他的采访很难约,甚至一致把他评为圈内最难约访的男星,没有之一。当年第一次让他接受国内一家知名时尚杂志的采访,他这个经纪人可是费尽了口舌,如今他居然主动跑去叫人家采访他?   李信明又转头问文浩天:“是什么杂志?”   “我没听过,明哥你见多识广,可能有听过,叫《一周星闻》。”   李信明摸摸下巴:“我也没听过。”他顿了顿,又说,“你记住这个名字,新一期出来时去买一本。”   对张纪棉的采访虽然只有几个问题,短短一面纸的篇幅,主编把它放到了最重要的位置,其中对温丽雅的回应更是被提到了封面,最新一期出来的时候很快就被抢购一空,紧急加印一百万册,全国铺货,再次售空,强势刷新了杂志创刊以来的最高销售记录,翻了十几番,杂志的知名度也得到了飞跃式的提升。   米彤鱼的名声也同时得到提升,未满三个月,直接过了试用期,对张纪棉的这篇采访给她的履历留下了很光彩的一笔,不少杂志纷纷向这个初出校园的应届小女生投来橄榄枝,她却是不忘初心,选择了留下,后来在这家杂志签的一年合同期满,她跳槽到本市一家主流媒体,已经褪去当初的青涩,变得比实际年龄更成熟老练,面对多大的明星也能谈笑自若,她想给张纪棉再做一次更正式更全面的采访,到他所属的寰辰娱乐走的正常程序,尝试过很多次,却再也没有约到他。这些都是后话。   她在这篇采访最后的附记上这么写: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会让你觉得之前所受的委屈和刁难都可以被原谅。小编原本并不敢想能采访到张纪棉先生,在约访别人的过程中受到冷遇,是张先生主动找小编,接受的这个采访。在采访的过程中,他都很随和,没有一点明星架子,言谈间可以感受到他对音乐的热爱,这么多年坚持不拍戏只唱歌,足可见其纯粹。无常生命里,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但愿他能一直唱下去,用唱不完的歌陪我们走过漫漫岁月。 ☆、十六岁的青春(1)   经信中学九十周年校庆,学校领导极其重视,从去年就开始强调要拿出一个好成绩,这一年来全体师生同心协力,今年刚过去的高考,无论是上重点线还是上本科线的人数都刷新了学校以往的纪录,全省的文科状元和理科状元更是都出自本校,以无比辉煌的成绩给这个将有百年办学历史的名校校庆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章。学校同时邀请了往届出色的校友回来参加庆典,在这个人才辈出的地方,能被邀请回来的都是当今社会各界无比顶尖的人物。   这天早上,陈语诗还没回到学校,远远就看到校门外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满眼喜庆,大门口右方站了一群穿着本校校服的学生,其中还有不少非本校的学生,她望了两眼,一群朝气蓬勃的脸孔中找不到想找的人,于是放弃,径自走进学校,大门口进去是行政大楼,中间的过道两旁等距离地摆满了两排易拉宝,都是历届校友,如今的政商名流。   有几个女生围着左侧其中一个易拉宝在拍照,一个女生站在那个易拉宝旁边,还有三个女生等在一旁,另外有个女生站得远远的举着手机,因为要拍全景,她把位置拉得很远,站到了右侧,横跨整条过道,陈语诗为免从别人镜头前穿过,只好停了下来,耐心地等她拍完,从高举着的4.7英寸屏幕上可以看到,镜头里的女生站在易拉宝旁笑得一脸灿烂,而易拉宝上那个容色倾城的人正是前段时间她从学生手里没收来的那本娱乐杂志封面上那位,镜头把那个女生和易拉宝都纳入了照片中,背景是气势恢宏的行政楼。   那个女生横着拍一张又竖拍了一张才把手机放下,等着换下一位,陈语诗趁这个空档走了过去。她家那个小丫头平时喜欢赖床,每天早上基本都要她去叫两三次才肯起来,但今天居然起得比她早,咕噜咕噜喝完那碗粥,也不等她就赶着出门了,刚才门口那群人中估计就有一个是她。   张纪棉手里拿着那张精致的金黄色邀请函,墨黑的眼眸里光华流转,柔润的唇线一直是上扬的弧度,坐在旁边的李信明满心纳闷,不过是回来参加一次校庆而已,至于么?平时拿到再高规格的邀请函也不见他有这么开心过,当年拿到最受欢迎男歌手奖也不见他这么开心过。   保姆车一直开到学校门口才停下来,原本等在校门外的“棉花”马上围了过来,呼喊着张纪棉的名字,两个保镖先行下车,在车门外格出一点空地,随后李信明下车,看到周围涌动的人头,不禁对激动的粉丝扬声道:“大家别拥挤,当心踩踏。”   学校接待处的老师闻讯赶来,跟李信明握过手,寒暄两句,李信明看到接应的人来了,然后才让张纪棉下车,刚被李信明安抚下的歌迷们看到张纪棉出来又心情激动地尖叫起来,纷纷举起手里的手机或者相机不断地按快门。   接待处的老师在前面带路,两名保镖用两臂隔开一条小路,护着张纪棉慢慢前行,李信明跟在后面,人群一路跟着移动,张纪棉不时开口叮咛:“大家小心,别伤着。”   负责接待的老师一直把张纪棉引到接待处,李信明和保镖都止步于外,因为这是张纪棉私人的活动,李信明也不参与,带着保镖转身回到保姆车等他结束。   接待室里面已经来了几位校友,看着都比张纪棉年长,校长和教导主任在一旁作陪,看到张纪棉进来,校长站起来迎了上去,教导主任也跟着一起走过去,校长热情地伸出手:“欢迎你回来!”张纪棉赶紧握上校长的手,微微弯腰低头,一米八六的身高,站成谦和的姿态。校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掩饰过去。   他对他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当年,这不是他认识中那个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倨傲少年,他本以为娱乐圈这几年星光璀璨的浮华生活一定把这个人宠得比原来更加目空一切,没想到人气名声越来越鼎盛的这些年,当年那个从不拿正眼看人的少年却是蜕变得如此谦逊有礼。   张纪棉和校长握完手又跟教导主任握手,教导主任陈翰林看着面前这个温和有礼的青年,不禁笑道:“你这个大忙人,我们还以为你不会来。”   “母校诞辰,再忙也要来的。”   握过手,校长又给在座的各位相互介绍,都是张纪棉的师兄,张纪棉毕业才七年,他们这一届人正常读大学的话也才毕业出来工作两三年,读研读博的甚至都还没毕业,毕竟年轻,资历尚浅,他们学校人才济济,张纪棉能够得到这么正式的邀请实属难得,他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然后在旁边的角落坐下,教导主任陈翰林坐在他旁边。   大家又继续之前聊开的话题,张纪棉坐在旁边安静听着,也不插话,陈翰林怕他坐得无聊,侧过头对他低声说:“你这孩子,这几年做得不错!”   他们可算是看着他这几年是怎么走过来的,年少出道,力争上游,作为公众人物,他的每一次进步、每一个成就,大家都有目共睹。   “陈老师,您过奖了。”   “你们这一届学生这么快就混出名堂来的,大概就是你和你当年的同桌叶星弦了。我们也给他发了邀请函,不过他现在还在美国吧?”   “嗯,毕业之后就出国了,这几年都没回来过,现在在华尔街,他实在太忙了,赶不回来。”   “他真是了不起啊,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被称为‘国际金融的神经中枢’华尔街有名的操盘手。”   “是的,他这种才叫成就,像我这样子,在我家里看来就是不务正业。”   “哪里?三百六十行,行行出人才。能够做到你这样也是不易。”   张纪棉微微一笑,嘴角上扬,是真的开心,笑意蔓延进漂亮的眼睛里,愈发显得神采奕奕,欢声道:“谢谢陈老师的肯定。”   突然,在座有人提议去参观校园,看看这些年母校的变化,校长欣然答应,大家都站了起来,张纪棉也跟着站起来,校长率先带头走出去,其他人随后跟着,陈翰林走在众人后面,走了几步发现张纪棉并没有跟上来,不禁回头问:“你不去吗?”   “我不去了,就在这里坐坐,您陪师兄们去吧,不用管我。”   陈翰林想着他毕业没几年,对母校还记忆犹新,不想去也不奇怪,当下也不勉强他,转身跟上大队。   屋里只剩下张纪棉一个人,他又坐了下来,这个位置正好对着窗户,楼下紫荆树的枝桠伸长到二楼来,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天空蔚蓝,白云漂浮,偌大的篮球场空无一人,在晨光里安然静谧,篮球场不远处是自行车棚,浅蓝色的棚顶,下面一排排自行车锁得整整齐齐。   其实他也想到校园里各处走走,但他明白自己的公开露面,无论去到哪里都是众人簇拥,他怕会给别人带来困扰,所以才拒绝同行,只能被困在这方寸之间,满眼所及也不过是这个窗户之外的一景一物。   这几年,他拼命出头,光彩有时,落寞有时,外面的世界风凉水冷,而这个地方却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被时光完整保存,不老不伤。以这样的方式回归,他也不曾想过,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明明已经这么近,却仍然诸多束缚,只能念想,不能亲近。 ☆、十六岁的青春(2)   外面的众人参观完一圈被直接引向会场落座,在接待室的张纪棉由刚才负责接待的老师通知入座,邀请名单上确认会来的校友已经到齐,张纪棉入座时下面一阵尖叫骚动,整个会场坐满了高一到高三级的学生,外面还站着一些自主回来看校庆的校友,以及知道有张纪棉出席闻讯而来的外校学生,今天是经信中学的大盛典,学校对外开放。   首先是校长上台发言,随后是几个校友代表发言,张纪棉被安排为最后一个发言,早前负责外联的老师跟他沟通过希望他今天能献唱一首歌。   张纪棉上台的时候掌声四起伴随着激动的呼喊声,他走到固定话筒前,掌声经久不息,他唇角带笑,看着台下,每个人都觉得那双墨黑的眼眸在看着自己,却又彷佛看的并不是自己,清亮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一遍,掌声渐渐止息,那道磁和的声音才淡淡响起。   “有个成语,叫饮水思源,是这里成就了今天的我,我很感恩在这里三年所得到的一切,虽然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光鲜,但最令我念念不忘的时光却是在这里那三年,我的青春,不朽在这里。今天无论是已经毕业的我们,还是没有毕业的你们,大家都有同一个身份,就是这里的学生,我们为了同一个理由相聚一堂。最后,希望你们在这里也有快乐难忘的三年,《那一年十六岁》送给大家。”   台上的人坐在一张白色的高脚凳上,怀抱吉他,调了一下音,修长的手指在几根弦上来去编织,灵活翻飞,一串和畅动听的音乐流出,如春风拂面,如清泉化雨,校内校外所有在场的“棉花”都惊喜得无以复加,要知道即使是在他的演唱会上也很难得看到他自弹自唱。   这个人如今在娱乐圈里已经成为巨星级的存在,在母校的生辰庆典上却用了如此返璞归真的表演方式,这里虽然没有演唱会那种华丽的舞台,没有跨年晚会那种酷炫的舞台,没有他参加过的商演那种高大上的舞台,但总有一种魅力,让人觉得他所站立的地方就是最耀眼的舞台,台下所有师生都屏息凝神,静静聆听这段素手弹拨而出的轻快音乐,一把清和如水的嗓音随之缓缓响起:   那一年我们十六岁 被分在同一个班   越张狂无忌的年纪越色彩斑斓   有传道授业解惑的师长   还有嘻嘻哈哈爱笑爱玩的小伙伴   台上写满粉笔字的黑板台下某某在打盹偷懒   太阳没下山时光从容缓慢   只记花开不记年的日子简单又平凡   我们明亮的十六岁快乐无染   那一年我们十六岁 阳光有些小慵懒   最渴望长大的年纪最明媚灿烂   校门外美丽的雕花围栏   拦住多少想逃学出去玩耍的向往   课本外的世界精彩难返 同学们的注意易分散   作业没做完别总想着去玩   毕业以后碰过壁受过伤被迫更勇敢   才发现最流连的时光在课堂   一曲终了,张纪棉在最后轻声道:“谢谢。”简简单单两个叠字,声线略带长歌之后的些许慵懒,却更加绵柔动听,通过扩音器传进现场每个人的耳朵。他说完谢谢便下台了,响亮的掌声接着铺天盖地而来,不绝于耳,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再一首”,然后更多的人加入这个声音,一起呼喊“再一首”,场内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一个个都站了起来,一边鼓掌一边整齐划一地呼喊“再一首”。   场面有些要失控的感觉,主持人在上面说了一句什么,却被下面的声音淹没,她有些无措地看着台下的张纪棉,张纪棉只好再次上台,走到那个固定话筒前,抬起右手,五指一张,台下瞬时安静下来。他先对前排的人歉然一笑,说:“各位老师,还有各位师兄师姐让你们见笑了,不好意思。”然后,才抬眸望向后面的人,声音微沉,而说出的话却是安抚多于责备,“你们不可以这样,这不是我的演唱会,下面坐着你们的师长,也是我的师长,不要胡闹,听话。”   站在人群之外的明艳女子看着台上出挑的男子,微微有些失神,她今天本是籍着校庆回来给老师送喜帖的,来到才知道张纪棉也会出席,所以送完喜帖特意留了下来。光阴流转,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而她也不是当初的少女,但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喜欢过他。   没想到他们班七十三个人中是这个次次测验倒数第一的人最后拿到学校那张正式的邀请函,他变了,当年那个生人勿近,永远拒人千里之外的少年在这个谦和有礼、进退有度的人身上已经无迹可寻,时光可以把一个人改变得如此彻底,也不知道这些年到底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他把那个高傲冷漠的自己抹杀得如此干净。   张纪棉说完,也不多逗留,再次转身下台,台下的人一个个默默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刚才几乎失控的场面稳定下来,主持人开始报幕,接下来是师生们的表演。   远远地站在人群最外围的李信明微微勾起嘴角,似乎对张纪棉的表现颇为满意,其实今天本不用他来,不过他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跟了过来,老友陆展北笑他护犊情深,他不否认,虽然他带过不少艺人,但张纪棉之后他不会再带任何人,就像家里的老幺,最小的孩子得到的疼爱总是多些。   七十多个节目经过层层筛选最终剩下二十四个,这些节目表演完已经到午饭时间,今天在学校饭堂吃饭免费,另外,学校还在附近的酒店订了筵席接待邀请回来的校友,下午主要是一些成果展和学术交流。   大家站起来,准备过去吃饭,张纪棉歉然道:“我下午还有一个通告,就不能和大家一起吃饭了。”   “这样啊?”校长似是有些遗憾,不过最终还是爽快地放他走,“那你去忙吧,有空多回来坐坐。”   有一个校友紧接着校长的话逗趣:“张师弟,那你可欠我们一顿了啊。”   “好,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请大家吃饭。”   张纪棉和他们一起走到停车场,又寒暄几句才分别,他站在一旁等他们开车走后才回头找自己的保姆车,李信明在不远处,靠在保姆车旁朝他挥了挥手。   张纪棉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停步,转过身,一个穿着玫红色长及脚踝的连衣裙的姚丽女子款款而来,他在脑中搜索一遍,记忆中没有这张脸。   那个女子走到近前,递给他一张镂空的红色请柬:“有时间的话,来喝一杯喜酒吧。”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当年那个唯我独尊的倨傲少年果然是不记得她了,也许她从来就不曾被他记得过,他当年那么我行我素,班里那么多人记得住的大概只有自己的同桌吧,她笑笑,也不介意,提醒道:“高一(16)班,坐你前面的女生。”   “好,我记住了。”   她注意到他的措辞,并不是说“我想起了”而是说“我记住了”,这样的回答倒是坦荡又诚恳。接着,又听到他说“恭喜你!”   “谢谢,我请了我们的老师,还有几个比较好的同学。如果那天你有空,欢迎你来。”   “好,谢谢你的请柬,我一定到。”   李信明慵懒地靠在保姆车旁,远远看着张纪棉被一个漂亮的女子叫住,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快各自分散,待到张纪棉走近,他才闲闲问道:“是粉丝?”   “是同学。”张纪棉径自走上车,继续对身后跟着上车的人说,“你好像看到每个人都觉得像我的歌迷。”   李信明坐进车里,拉上后门,然后才回应张纪棉的话:“是你‘张氏王朝’后援会的口号啊,但凡有土地的地方,就有‘棉花’。”他饶有兴味念完这句话,身旁的人却默然不语,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只好转而道,“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你们吃吧,我不饿,还不想吃。”   李信明皱眉,语气稍微有些强硬道:“多少都要吃点,不然又该胃痛了。”   身边的人没有再说什么,算是答应了。李信明侧过头望向他,见他靠在椅背上,眉目低垂,来时难掩的雀跃心情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侧过身子,关心道:“不开心吗?”   张纪棉没有回答他的话,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我今天表现还可以吗?”   李信明一阵错愕,这是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他刚出道时,还没什么名气,有一次新歌宣传,公司临时要求撤换舞蹈,繁复的动作,不到一个小时的排练时间,马上就要登台演出,而一旦登台面对的是全国的观众,他当时在后台问他“行吗?”,而他回答他的是一句霸气的反问“你觉得我不行吗?”后来他正式成为他的经纪人才知道他有很惊人的记忆力,别人做的动作,他看一遍就能记住。这些年,他和他天南地北走过那么多次演出,何曾听过他如此不自信的问话。   再后来,名气大盛,无论面对多大的舞台,还是举办多大型的演唱会,他始终从容自若,有一次他举着一家知名报纸问要不要看看别人对他刚过去那场某台大型晚会的表现如何评价,他不屑一顾:“表现得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有数。”这么信心十足的张纪棉,才是他熟悉的张纪棉啊。   张纪棉见这位金牌经纪人半天不说话,不禁微微直起身子,不确定地再次追问:“不好?”   李信明对上那双等待他发表意见的墨黑眼眸:“你表现得很出色啊!为什么这么问?”   身边的人听他这么说,身体放松下来,靠回椅子里,眉眼半垂,似是有些疲惫,他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到清润的嗓音低低传来,像是回答他,又像是喃喃自语:“就是想知道在台下看的人会觉得怎么样。”   李信明被搞得有点莫名其妙,想再问他,却见他闭上了眼睛,像在养神,似乎已经不想再说话了。 ☆、十六岁的青春(3)   经中,饭堂,林晓蒽端着打好的饭菜寻找座位时看到坐在右边角落里的陈语诗,她兴奋地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表姐,有没有看到我的男神?”   “看到了。”陈语诗说着把自己碗里的各样菜都夹一些到对面碗里,“你今天早餐都没吃多少,多吃点。”   林晓蒽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个上面,估计吃了什么都不知道,一边吃一边眉飞色舞道:“昨天还在校园广播里听着这首歌,今天就听到了现场版,真是太过瘾啦!”   陈语诗看到她这么疯狂,又忍不住提醒:“马上就要进行第一次大测,校庆就要过了,偶像也见过了,你也该多放点心思在学习上,复习得怎样了?”   “一直都有复习呢。”   陈语诗继续循循善诱:“认真一点,争取百年校庆的时候拿到学校的邀请函,到时你就可以和你的男神平起平坐了。”   林晓蒽眼神一亮:“好主意。”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沮丧道,“我们学校那么牛,那我得要多优秀啊!”   “所以要努力啊。”   两人沉默吃了一会儿饭,林晓蒽又抬头问:“表姐,今天校庆有见到你的学生吗?”   “有啊,还收到了一张请柬。”   “那么快就结婚啦?”   “不算快了,大学出来两三年,这个年纪结婚刚好。”   “两个都是你的学生吗?”   “新郎不是,新郎是她大学时的师兄。”   “哇,革命情侣哦。”   纯洁的校园爱情最终能够走进现实婚姻的确实不多,直到在婚礼上看到新郎官,陈语诗不禁有些感慨,没想到当年那个心高气傲的女孩最后选了看上去这么实诚的男子。当年班里的班花,不少男生给她写过情书的事,她多少知道一些,不过没有看到过她和哪个男生在一起。那么多人喜欢她,她都看不上,她以为这么心高气傲的女孩喜欢的人应该是很出类拔萃,不会是这么实诚的类型。不过举手投足间可以看到新郎对她是极好的,既然她愿意嫁给他,那么必定是有他值得的地方。   两个人敬酒敬到这一桌,陈语诗跟着大家站起来,端起面前的红酒,新娘子却拿过了她的酒杯:“陈老师,你喝这个。”说着把她之前喝的果粒橙放到她手上,她喝红酒过敏的事竟然还被记得,原本打算小小抿一口以示诚意,如今被特别关顾,也不好再勉强。   大家举起手中的酒杯祝福一对新人,新郎新娘和大家碰过杯子:“招呼不周,大家见谅。”一干而尽之后,又叫他们尽情吃喝,然后辗转去敬下一桌。   筵席散去的时候,走出酒店已将近十点,陈语诗踩着高跟鞋慢慢走去地铁站,她平时在学校上课都是穿平底鞋,不习惯穿高跟鞋,来的时候已经有些刮脚,现在每走一步都像针刺一样,已经看到地铁的指示箭头,走起来却感觉如此漫长。   实在忍不住,最后在路边花圃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脱下右脚的鞋子,看到后跟已经被刮破皮了,难怪这么痛,抬头看了看十几米远处的地铁入口,只要上到地铁,很快就可以到家了,这么想着,她又把鞋子穿好。   突然一只节骨匀称修长的手伸过来轻轻一扣,巧妙地把她刚刚穿上的鞋子脱了下来,拿到手上,一道温柔的声音随之入耳:“觉得痛就不要再穿回去了。”   陈语诗抬头,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人,暖黄的灯光把那张眉目如画的脸晕染得有些柔和,这么平淡的夜晚这条平凡的路边遇见这样遥远的一个人,总仿似有些不真实。他原本应该在电视上,在广播里,在杂志上,在别人口中……   张纪棉见陈语诗呆呆望着自己,一直没说话,不由问道:“一段时间没见,忘记我了吗?”   他说完,弯腰,蹲下身,单膝跪在地上,小心避开伤口,握住她的脚踝,把她的脚捧在右手心里轻轻揉捏,陈语诗像触电般,想把脚抽出来,却被握得更紧了些:“别动,我帮你按摩一下。”   “我没事,你快放手,小心被人看到。”   “这么黑的路边,没人会注意看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收到了请帖,不过我赶不上。”   陈语诗一看,他身上果然还穿着演出服,碎花英伦七分袖小西装,肩膀和下摆两圈印花在一片浓稠的蓝色中,入目惊艳。她想起在学生那里没收来的某本杂志中的一篇文章《有一种爱情,叫张纪棉》,里面写他被选为大陆女生最想与之恋爱的十大男星之一,如此男子,既惊艳了时光,又温柔了岁月。   张纪棉把她左脚的鞋子也脱了下来,修长有力的手托起她的左脚,轻柔地按摩起来,陈语诗只好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好了,真的没事了。”   张纪棉停下手上的动作,陈语诗立刻把脚抽了出来,手上握着的温暖一空,他却没有站起来,保持那个单膝跪地的姿态,她坐的位置比他高些,他微微抬头仰望她,光洁的下巴,高挺的鼻尖,柔润的唇角,美丽的脸部轮廓一览无遗,墨黑的眼眸里灯光幽浮,宛如两颗极富灵气光泽的上好黑曜石,只见他微微一笑,柔柔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绵长的声线里写满愉悦,彷佛能够当面这么叫一声已是极满足的事,他叫:“诗诗。”   “叫我陈老师,诗诗不是你叫的。”   他没有改口,也没有再叫,眸光一转,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内的灯光熠熠,转过背,温声道:“来,我背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张纪棉站起来,转过身望着她,扬了扬手里的高跟鞋:“难道你要赤脚走回去吗?”   面前的人唇角轻抿,站得笔直,是不屈的姿态,看来是打定主意不把鞋子还给她了。这一瞬间,她彷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年,她动了动唇,终至无声。张纪棉再次背向她蹲下身,哄诱道:“来,我就背你到地铁站。”   陈语诗也不再僵持,俯下身,趴到他背上,这么亲密的接触才发现当年那个只比她高一点点的单薄少年真的长大了,长得比她高出这么多,如今她只能到他的肩膀,这副身体柔韧修长,身材比例匀称,她在表妹房里满墙的照片中看到过这样一张,他穿着白衣黑裤,浑身湿透,发尖滴着水珠,衣服紧贴身体,身上美好的线条肌理隔着薄薄的衣料若隐若现。   张纪棉稳稳背着她,一直向前走,眼看着已经到地铁站也没有右转的意思,陈语诗急急道:“地铁站在下面!”   背着她的人却充耳不闻,一步一步与地铁站错身而过,陈语诗沮丧地指控道:“你说话不算数。”   张纪棉压下唇角的笑意,好心解释道:“我说背你到地铁站,没说是这个地铁站。”   背上的人没有再搭话,似是不想再理他,他也不介意,背着她一边慢慢向前走,一边低声说:“每次都是我进一步你退三步,只有这样抓住你,才能让你好好听我说几句话。”   张纪棉等了等,背上的人不见吭声,他又继续自说自话:“约你几次都不肯出来,原本以为在校庆上可以见你一面,可我还是见不到。”此后,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复又开口低低道,“我很想你。”   这把被无数人迷恋的好声音,唱过许多风花雪月的句子,此时此刻在这个普通的路边向爱人表达着自己最真实的情感,隔着漠漠光影诉说着天下间最普遍的情话,这句被无数人说过的话,由他说来,又有些不同,柔和的声线里几分落寞低迷,映衬着斑驳陆离的夜色,听到人耳里,竟无端心酸。   张纪棉说完这句便没有再说,他等了很久都等不到身上人的回应,又沉默走了一段,终是揭过这个话题:“校庆的时候,你爸表扬了我。”   音调上扬,骄傲的语气,像是得到了什么国际大奖。陈语诗终究忍不住应声答话:“我爸做了一辈子教育事业,从不轻易表扬别人,我从小到大都没被他表扬过。”   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陈语诗忍不住问:“你累不累?放我下来吧。”   “不累。”   这个繁忙的大都市,夜晚的时光有些从容缓慢,张纪棉背着陈语诗沿着人行道慢慢前行,街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到地上,纠缠在一起,时不时有路人在他们身边经过,在别人眼里他们就是一对普通情侣,经过他们的路人绝对想不到错身而过的这个人这张脸竟然就是刚刚路过的公交站台那大幅广告牌上那张脸,更想不到他们之间有一个不可逾越的身份,叫师生。 ☆、时光的沙漏(1)   十年前。   大四的下半学年已基本没什么课程,不少学生都找到了工作,成为上班一族,陈语诗也忙着找工作,在繁华富丽的G城,虽然有很多间中学,但最知名的只有三间,被称为“一个龙头,两架马车”,其中“一个龙头”指的就是经信中学。作为所有中学的龙头老大,经信中学的门槛极高,招生严格,招师更为严格,今年,经信中学有两个招聘教师名额。   陈语诗得知这个消息,离开了读大学的F城,回到G城应聘,虽然她父亲就是经信中学的教导处主任,她自己也出自这个学校,却是无法走后门,从笔试,到面试,再到试讲,经过一系列严格的筛选,最终留下五个人,还只是实习老师,实习期满,还要经历一次筛选,择优录取。   凭陈语诗的名牌师范出身,其实在许多中学都能免试入职,大学里学院的领导也有让她留校的意思,但她心里还是很想回到这里,回到父母身边。职场拼杀,一将功成万骨枯,她过了很多关,挤掉很多人,最后成为那五个人中的一个留了下来,拿到实习老师的身份,并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真正的竞争才刚刚开始。   陈语诗被分到高一(16)班做实习班主任,同时担任语文老师。第一次走进教室,面对台下满满的七十三个人,她其实很紧张,拿着讲义的手心都冒出了一层薄汗,但表面看去却非常淡定从容,她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浅声道:“同学们好,我叫陈语诗,这个学期做你们的语文老师,同时还是你们的班主任,以后大家在学习上或者生活上遇到什么难题都可以来找我,我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   她的话音刚落,下面有个男生的声音接口问:“老师,你是今年刚毕业的吗?看着跟我们差不多呢。”   站在他们面前的人,一头齐肩的短发,一身素色的衣着,乌黑的眼眸光亮剔透,说话时两颊的酒窝又深又圆,看着像他们的学姐多过像威严的老师。   “没错。”陈语诗为免他们继续问出自己招架不住的问题,接着又道,“下面我点一次名,点到名字的同学请举一下手示意,让我认识一下你。”   她说完,拿起花名册,看一眼,抬头念出一个名字:“白淼。”前排的一个女生举起手,后面有个声音插入:“老师,她是女汉子,我们班的体育健将,记住她。”   陈语诗微微一笑:“好,我记住了。”低头看了一眼花名册又念出一个名字,“李牧。”坐在中间的一个男生举起手,这时,最后面有另一个声音插入:“老师,他喜欢在课堂上看课外书,盯住他。”同学们一阵哄笑,当事人回头向后面插话的人飞去一记眼刀。   陈语诗笑笑,又轻声念出一个名字:“向倩如。”在刚刚那个李牧身后的女生举起手,这次在前排有个声音响起,“老师,她是我们班的班花,记住她。”   开头几个起了先例,后面都保持着这样的队形,陈语诗每点到一个人,班上就有另一个人开声对这个人做简明扼要的一句话介绍,这第一节课,陈语诗原也不打算讲课,主要相互认识一下,点名便在这种轻松和谐的氛围中进行着,直到点到一个名字,之前融洽的气氛戛然而止。   陈语诗念道:“张纪棉。”台下没有人举手,她忍不住询问,“这个同学没有人给我介绍一下吗?”台下没有人回应她,她望着台下,又缓缓点了一次这个名字,“张纪棉。”   她看到坐在教室左侧倒数第三排靠窗的男生,也就是刚刚点到别人说是考了全班第一的男生叶星弦伸手推了推伏案沉睡的同桌,被推醒的人睡眼惺忪地抬头望了她一眼,算是打过照面,然后又趴回去继续沉睡。   第一节课,陈语诗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于是没有与他计较,她又念出下一个名字:“钟宏君”,坐在最后排的一个男生举手,在他旁边一个声音插入:“老师,他是我们班的整人王,小心他。”前排一个女生接口:“老师,他在我椅子上涂过胶水。”中间又有一个女生接力:“老师,他在走廊上用脚绊过我。”不少人纷纷投入控诉,跳过刚才的低气压区,又恢复了之前的欢乐气氛。   陈语诗点完名,大半节课过去了,剩下的时间给他们讲了一些大学里的趣事,台下一双双渴望的眼睛对传说中象牙塔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和向往,时不时插口问她一些相关问题,她也解答得非常耐心,偶尔开开玩笑。一节课下来,她已经和学生们打成了一片。   通过学生们插科打诨的介绍,以及她自己的强记,不到一个星期她已经能记住班上每个人的名字,在校园里看到,在课堂上提问,不必看花名册也能准确叫出别人的名字。   这天上语文课,她在台上朗朗念完一篇古文,转而问:“有没有人来尝试翻译一下?”   台下没人举手,她淡淡道:“没人自荐,我就要点名了。”她顿了顿,点出一个名字,“白淼,你来翻译一下。”   白淼站起来,捧着课本,根据自己翻译过来的白话文逐句逐句念出来,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白淼清泠的读书声,陈语诗拿着课本一边认真看她的翻译一边从右侧的过道缓缓走下,走到教室尾又从左侧的过道缓缓绕上,到倒数第三排那个位置,伸手轻轻扣了扣桌面,熟睡的人醒过来,她又继续前行,回到讲台上。   白淼翻译完,陈语诗对她赞许一笑,两颊酒窝深深圆圆:“翻译得不错,请坐。”   陈语诗又看了一眼左侧的位置,大家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趴在桌上熟睡的人,那个刚刚被她敲醒的人换了一个脸朝窗外的姿势又继续睡着了,陈语诗隔着远远的距离,微微沉声叫出他的名字:“张纪棉。”   被叫到的人却没有反应,同桌叶星弦忍不住推了推他,他抬起头来,半睁着眼看向她,眼神却没有焦点,台上的人温声道:“你再这么趴着睡,我会让你站着上课哦。”   她的话刚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趴回桌上,把脸埋在两臂间,气氛瞬时僵冷起来,教室里一片静默,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陈语诗把书轻轻倒扣到讲台上,力道不大,却因为过于安静,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里。   她走到讲台左侧,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留给别人一个后脑勺的人,微微扬声道:“张纪棉同学。”   这一次,不用她再叫第二遍,也不用叶星弦推他,他自己抬起了头,看样子像是已经清醒了过来,半眯着眼,静静看着她,默不作声,隐有风暴。   陈语诗清声道:“请你起来,拿着课本到教室尾去听课,什么时候觉得不想睡觉了,再回到自己的座位。”   张纪棉终于开口接她的话,声音里带着久未说话的些许暗哑,无波无澜的四个字:“是你叫的。”   陈语诗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已经阔步向教室尾走去,脚不停步地直接从左侧的后门走出了教室,她急忙从前门追出,见他迎面走来,并没有停步的意思,她挡在前面,急急叫道:“站住,你要去哪里?”   天边落霞层叠,密密霞光映照在那张冷峻的脸上,凭染几分说不出的温润,只听得他不咸不淡地说:“我要出去转一圈,觉得不想睡觉了,才能回到自己的座位啊。”   他说完,再不停留,径自迈步离去,陈语诗追出两步:“张纪棉同学,你给我回来。”   一路远去的背影,却连头也不曾回。陈语诗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楼梯转角处,竟然拿他没办法,最终只好转身回教室继续上课。   这是她和他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往后的许多次交锋,她都没有赢过他,每一次都像这次一样对他毫无办法。 ☆、时光的沙漏(2)   陈语诗给他们上了两个星期的课之后,自己出试卷对他们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通过这次考试,她对每个人的水平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她抽一节课的时间对卷子进行了快速的讲评。   最后两分钟,她站在讲台上浅声对台下的人说:“这张试卷就评讲到这里,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还有两个星期,学校会进行第一单元的测验,希望大家不要因为这是一次小试就不重视,每次前进一小步,期末才能前进一大步,有需要的同学可以来找我课外辅导。我答应你们,如果考得好,我带你们出去玩。”这个年纪果然还是好玩的心性,听得她这么说,下面的人开始兴奋地交流起来,她顿了顿,望向左侧后排,“张纪棉同学,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说着拿起教材,扬声道,“下课。”   她把讲义一合,率先走出了教室,回到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才见到他慢吞吞走来,她拿出刚刚讲评完的卷子:“为什么交白卷?”   “不会做。”   “我可以教你,以后每天课后留下来,我给你补补课。”   “没空。”   话音刚落,上课铃声响起,他接着抛下一句:“我去上课了。”直接转身出了教师办公室。   陈语诗懊恼地蹙起眉,正要去给他们上数学课的韦涛见状,安慰道:“陈老师,这个学生不好管,不必太认真。”   “韦老师,他数学考试也会交白卷吗?”   “心情好就做几道选择题,心情不好就是白卷。上个学期一直这样,我们都习惯了。”韦涛说完,扬了扬手,夹着课本去上课了。   每周二下午是学校规定的大扫除,陈语诗把他们分成四组,每组搞一次卫生,这样一个月刚好轮完。放课后,其他科任老师都收拾东西回家了,陈语诗也不急着走,还要过去看看他们的卫生搞得怎么样,她走到他们班,竟然看到两个女生爬到窗台上擦窗户。   “你们不要爬那么高,让男生来擦啊。”   白淼听到声音,回过头,一手抓住窗棂一手指了指对面:“男生也在擦,我们不够人手啊。”   陈语诗看向教室右侧,果然看到三个男生在擦三个窗户,她收回视线,朝面前的人招了招手:“很危险,你们先下来。”   陈语诗抓着她们的手,把她们两个一一扶下来,然后才问:“怎么会不够人手?”   “有四个男生下课后就走了。”   “哪几个?告诉我。”   白淼把几个名字说出来,陈语诗点点头,又道:“这里不用你们搞,去帮她们拖地吧。”   两个女生应声而去,陈语诗今天穿了裤子,做事还算方便,她湿了湿抹布,亲自上阵,白淼湿完拖把出来看见陈语诗在擦窗户,不禁急道:“老师,你叫我们下来,怎么自己却上去了?”   “没事,我也是闲着,帮一下忙早点搞完,你们可以早点回家。”   陈语诗帮他们搞完卫生,末班校车已经赶不上,她和几个外宿的同学一起走到校门外的公交站,等他们都上完车,她才坐上回家的公交车。   第二天上语文课,陈语诗在讲课前跟他们说为了应对马上到来的测验,以后每节课前都会进行一个小知识问答,由她提出问题,然后抽答。她希望可以这样来营造一种大家共同为考试准备的氛围,让那些还没进入备考状态的同学早点进入状态。她说完,下面的人面面相觑,她自己读书的时候没有担心过老师提问,却不知道大多数学生都是不喜欢被老师提问到的。   台下引起大面积恐慌,又听得台上的人道: “今天的课前小知识问题是:宋词的主要流派是什么?分别说出两位代表作家。”   她看着台下,大家都在认真想着答案,有一些人已经在课桌上高高堆起的书前默默缩起脑袋,生怕被叫到的样子,似乎这样就能躲起来,不被她看见,气氛没来由有些紧张,陈语诗看着觉得好笑,不可觉察的弯了弯嘴角,她停顿了几秒,然后缓缓叫出一个名字:“向倩如。”   紧张的气氛瞬间释放,缩起脑袋的人又精神抖擞地探出头来,彷佛躲过了一劫,默默望向被点中的人,坐在中间的向倩如站起来,答道:“宋词主要分为婉约派和豪放派,北宋婉约派代表词人有柳永、秦观,南宋婉约派代表词人有李清照、姜夔;北宋豪放派代表词人有苏轼、范仲淹,南宋豪放派代表词人有辛弃疾、陆游。”   “回答得很好,请坐。”陈语诗说完,又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有不知道的同学要记住了。”   简单的小知识问答结束,陈语诗才开始上课,上完这节课,在下课前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跟她去办公室,这几个男生就是昨晚没有参加大扫除的人。   她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几个人,给了他们一个解释的机会,问:“昨晚为什么不搞卫生?”   几人静默了几秒,然后听到李牧弱弱道:“我们忘记昨天轮到我们搞卫生了,一下课就打球去了。”   陈语诗又望向冷淡站在一边,彷佛事不关己的人:“张纪棉同学,你也去打球了吗?”   淡淡的声音,干脆利落的三个字: “不想搞。”   这种态度令陈语诗颇为不满,她沉了沉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在这个规矩里,我们很多时候都不能为所欲为,但这个规矩可以令秩序正常运行。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是一个团队,每个人都有明确的分工,因为你们缺席,别人会增加很多工作量。”   站在面前的几个人都不吭声,她又担心会不会是自己太严厉了,这个年纪的自尊心那么强,她这样说话是否太重?于是又缓了缓声道:“这次就算了,但下不为例,今晚回去抄一遍《学生守则》,明天早读前放到我桌子上。”最后,软声道,“回去吧。”   他们几个散去,陈语诗才露出些微疲惫的神色,右手支着头,抚了抚眉心,从小到大她都很听话,在最叛逆的年纪也没有叛逆过,其实她很怕面对那些不听话的学生,她没有什么带班经验,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应对那些顽皮的孩子。   第二天,她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几份《学生守则》摆放在她的桌上,她逐份拿起来翻了翻,少了一份。她今天的课在下午最后一节,默默等了一个上午,仍然不见那一份交上来。   下午给他们上完课,最后又点名道:“张纪棉,来一下我办公室。”   陈语诗一声下课令下,班上的人终于解放,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去饭堂吃饭或者准备回家。张纪棉“啧”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被叶星弦听了去,他微微一笑:“只怕你这个学期不好过。”   陈语诗这次又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才看到他姗姗来迟。   “你的《学生守则》呢?”   “没抄。”   “那今天再加一份,明天早读前放到这里。”   这一回他却是连敷衍都懒了,直接说:“我不会去抄的。”   “不抄也可以,下周二轮到钟宏君他们组搞卫生,你加入他们,还有,下次轮到你们组也不能缺席。”   回答她的还是之前那句拒绝的话,换了一个字:“我不会搞的。”   陈语诗一时气结,乌黑透亮的眼眸定定望着他,张纪棉坦然接受她的目光,无畏无惧,也淡淡回望她。网上有句话“跟有些人说话真的要每分钟原谅他八百次才能继续和他说下去”,多么贴切地形容了她面对这个死小孩时的感觉。   “你再是这么目无纪律,我就要请家长了。”   这是她的最后一张王牌,一般的学生听到要叫家长多少都会有点害怕,但他依然毫无惧色:“你可以请。”   话说到此,似乎已经言尽,张纪棉也不多作停留,转身就要走,陈语诗连忙在后面叫道:“你等等,我给你补一会儿课再走。”   “没时间。”   陈语诗又无奈地看着他脚不停步离去的背影,有些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坐在她旁边的隔壁班班主任杜修远开口道:“上学期也请过几次他的家长来,问题是他家里也管不住啊。”杜修远望了望墙上的时钟,又道,“陈老师,先回家吧,要赶不上末班校车了。” 陈语诗无法,最后也只得收拾东西和杜修远一起去坐校车了。 ☆、时光的沙漏(3)   第二天一早的语文课,陈语诗的课前小知识问题题目是:欧洲文学中不朽的四大吝啬鬼典型是哪几个?分别出自于哪位作家笔下?   她缓缓扫过台下的人,视线最后定在左侧后排:“张纪棉。”   被叫到的人站都没站起来,坐在位置上懒洋洋答道:“不会。”   “请你先站起来。”   台下的人依然一动不动,气氛骤然又有些紧张。其实陈语诗的性格温吞如水,原也不是不依不饶的人,之前被问到的人站起来说一声不会,她也不会过于为难。在她看来,会不会是一回事,站不站起来回答却是态度问题。   “我说了,请你先站起来。”谁都听得出来,这语气里隐含火药味。   “我说了,我不会。”   他对她隐忍的怒意视而不见,根据她的句式云淡风轻地回敬了这么一句。气氛霎时紧张到了极点,眼看再进一步,就要穿云裂石,旁观的人都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在这个时候,坐在张纪棉身旁的叶星弦缓缓站了起来,温声道:“老师,我来答吧。”   一句话,宛如春风化雨,把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消解于无形,这一师一生之间的针锋相对因为第三个人的介入而没有再僵持下去。   就像被拉到最大的弓,一放手就要离弦,台上的人却在最后关头放下了扣弦的手,换了更强势一点的人恐怕都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陈语诗却不想再深究,视线一转,望向叶星弦,微笑道:“好,你来答。”    叶星弦朗声答道:“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果戈理《死魂灵》中的泼留希金、巴尔扎克《欧也妮·葛郎台》中的葛郎台、莫里哀《悭吝人》中的阿巴贡。”   “回答正确,请坐。”陈语诗一边低头翻开书一边说,“不知道的同学默记一下。下面我们开始讲课。”   大家都以为,陈语诗怎么也会找找张纪棉的茬,没想到真的那么容易就翻过了这一篇,彷佛刚才的弩张剑拔、势成水火的对峙都是他们的错觉。   先前每节课后,陈语诗都会叫张纪棉过办公室,要他课后留下来让她给他补习,这节课后,她说完下课便直接出了教室,并没有点名叫他过去,如此看来她心里还是有气的,只是一个人生着闷气。   叶星弦想,陈语诗大概要有一段时间对张纪棉不理不睬了,没想到,第二天上完语文课又一如既往地点名叫他过去办公室。   一个多星期后,第一单元的测验在陈语诗每天坚持问一个小知识问题中如期而至,因为不算是大型的考试,所以没有像期中考、期末考那样按梅花间方式编排学生座位,大家都是把书全部清到教室两端,然后直接在自己教室里考,由相应的科任老师做监考。   语文是第一科,陈语诗在黑板上写下几条考场纪律,等到开考的铃声响起便把试卷分发下去。整个考场很安静,只有沙沙的写字声,偶尔夹杂翻试卷的声音。   这么安静的环境,让没事干的人特别容易出神,高中是整个学生生涯里考试最多的一个阶段,读大学之后,没有这么频繁的考试,但当年,她也是在这个校园里一场又一场考过来的,如今再回到这里,却是换了一个身份。陈语诗站在教室门口出了一会儿神,再回过头看看认真答题的学生们,又忍不住特别看了看左侧后排的位置,却见他枕在卷子上睡得香甜。   她轻轻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桌子,他抬起头,用右手撑着,摇摇摆摆,但总算没有粘在桌上,她转身轻轻走回讲台上,再转过身却又见他趴回了桌子上呼呼大睡。   她被气结,但碍于考场上走动太频繁会影响到别人答题,只好暂且忍下,过了一会儿,见他还没起来,终是再次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桌子,他又抬起头,陈语诗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扫一眼他的试卷,除了班别学号姓名那一栏写了,下面一道题也没开始做,她又伸手点了点那张试卷,示意他抓紧时间答卷,见他没有再趴下去睡,然后才轻轻抬步离开,这次特意走到教室尾。   在后面看到他一颗头像小鸡啄米,不停地点来点去,最后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倒回桌上。她这一次也变得很执拗,因为离得近,走几步路又来到他桌边敲了敲,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弄醒,似乎有些生气,眉心微蹙,一把抓过仍在一旁的笔,一目十行地勾起选择题。   陈语诗看到他终于开始答题,总算放下心来,转身缓缓走回讲台,谁知她前脚刚踏上讲台,他后脚已经追到,把试卷往讲台一放,就要走出考场,她情急之下伸手一捞,抓中他的手肘,但因为在考场却无法开口说话,被抓住的人用力一甩,轻易甩开她的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考场。   陈语诗返身去看他那张考卷,只是做了几道选择题,下面那些但凡要写字的题目,全部空白。她一个头两个大,这样的学生,真心让人崩溃!   上午考完,下午就开始批改起试卷,语、数、英、政、物、化、史、地、生,等到这些科目全部考完,陈语诗已经把试卷改好,她给班里考到前三名的同学发了小奖品,是一本印刷精美的笔记本,每页都印有不同的漂亮图案,接下来用两节课进行了详细的评讲,在第二节课评讲完试卷后,她又把张纪棉叫去了办公室。   “为什么不做后面的题目?”   “不会做。”   “每次都说不会,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叫你留下来补习又不听。你再这么吊儿郎当下去,这个学期又要过去了。”   陈语诗又看了看面前默不作声的人,今天貌似心情不佳,平时冷冷淡淡多少都会回应她一下,今天完全是任由她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   她忍不住又有些心软:“这次就算了,以后不会做,至少那些阅读理解题、翻译题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答一下,说不定会答对呢。交白卷总是不对的,下次再这样,我又要罚你抄《学生守则》了,现在先回去吧。”这话说到好像她每次罚他抄多少遍,他都会照抄不误似的。她对学生没什么经验,唯一想到的处罚就是抄《学生守则》,尽管每次让他抄,他都不会抄。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忍不住在后面又追加一句:“课后记得留下来,我给你补习啊。”   但课后,她过去找他时,又找不到他人了。   各科成绩全部出来的时候,陈语诗又给班上总分前三名的同学发了小奖励,是两张电影票,第一名毫无悬念是叶星弦,当然,最后一名也毫无悬念是张纪棉。等她发完奖品,下面有人问:“老师,说好的去玩呢?”   “有的,明天是星期六,下午只有两节课,一节语文,一节数学,我跟你们数学老师协调一下,明天下午我们出去玩。”   “考得不好的人能去吗?”   “去啊,我们全班一起去,好不好?”   “耶!”下面一片欢腾,其实无论他们考得好不好,陈语诗原本就打算要带他们出去玩一玩,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能一直禁锢在课堂上。   在这个城市和另一个省份接壤的地方有一片绵延山脉,山顶上是一片大草原,随山脊蜿蜒起伏,逐云接天,在南国,草原本就很罕有,像这样的高山草原更是难得一见。陈语诗想带他们去那里玩。   班长准备拿些班会费出来采购点零食,陈语诗没有让他动用班里的钱,自己拿钱买了几大袋零食、几瓶果粒橙、几瓶雪碧、几瓶可乐。星期六早上上完课,他们在饭堂吃过饭,便带着零食向那片山脉进发。 ☆、时光的沙漏(4)   从学校到那里车程不算长,爬山时,男生提了比较重的饮料,女生则提轻一些的零食。陈语诗见爬山无聊,于是提议男生和女生分为两队,轮流说带“山”字的诗句,轮到哪队在规定的时间内说不出来,就要接受另一队的惩罚,唱另一队指定的歌。   大家都赞成玩这个游戏,男生让女生先来,女生说:“会当凌绝顶,一览纵山小。”   男生接:“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女生:“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男生:“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女生:“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男生:“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女生一句,男生一句,开局是势均力敌,十几轮对决下来,男生始显败势,当女生再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男生在规定的时间内想不到,最后胡乱凑了一句:“东南西北中,山高人为峰。”   这个自然不能过关,女生要求男生们唱神曲《忐忑》,男生们如遭晴天霹雳,但碍于游戏规则,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声唱起来:“啊哦~啊哦诶~啊嘶嘚啊嘶哆~啊嘶嘚咯嘚咯哆~”一群男生在那里高低起伏地“啊啊哦哦”,把女生逗得笑到直不起腰来。   男生们痛苦地把整首神曲唱完,马上进入第二轮PK,有了第一次的教训,原本只是想着随便玩玩的人,这次都卯足了劲,摆出一副势要雪耻的姿态。   这次还是赢的女生先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男生:“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女生:“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男生:“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大部分男生的文科终究比女生差些,他们这次坚持的时间比上一次要短不少,才对过几轮,当女生再说:“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男生们又折了,情急之下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句是谚语,不是诗句,所以作废。   女生们这次要他们唱《金箍棒》,男生们满脸恶寒,但有了第一次的豁出去,这次倒是爽快地把眼一闭,拉开嗓子唱起来:“金箍棒吧个,棒吧个,棒吧个,额~额吧个~”有个女生终于忍不住掏出手机发微博一条“班上的男生快要被我们玩坏了,哈哈哈哈哈”,底下配图是他们声情并茂地演唱着神曲。旁边有女生看到,纷纷转发之。   第三轮PK,依然是赢的女生先来:“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男生:“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女生:“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男生:“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女生:“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这次才说两句就断了,那边女生开始倒数,这边男生大急,推出底牌:“星弦,快!”   被推出来的人在倒数的最后关头清声接了一句:“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立时翻转一众男生被点唱神曲的命运。   女生继续:“江流天地外,山色有中无。”   叶星弦:“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女生:“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叶星弦:“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最后演变成一个叶星弦与一众女生的对决,他说出的句子大多来自课本外,每次说出一句,男生们就喝一声彩,这一轮坚持得比第二轮要长很多,当叶星弦再说:“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女生们第一次出现了沉默,男生们似乎看到了胜利的希望,群情激奋,齐声倒数,数到1时仍然没人接下一句,这一轮,男生翻盘。   女生们大义凛然,豪气干云道:“《江南style》、《The fox》、《法海你不懂爱》、《甩葱歌》,想听什么神曲,随便点。”   不料男生们却回答:“NO!NO!NO!甲方虐我千百遍,我待甲方如初恋。”顿了顿,接着道,“我们不会让你们唱神曲的,我们只会让你们唱名曲,《青藏高原》。”   女生们面面相觑,这么高的音谁能飚的上去?这时,向倩如挺身而出:“我来。”   没想到,他们的班花平时说话斯文细气,这么高亢的歌竟能轻松拿下,一片山脉连绵,大草原近在眼前,此情此景唱这么嘹亮的歌,给人一种天高地阔的舒畅感,倒也很合适。   一曲歌尽,女生们都鼓起掌来,连男生也忍不住跟着一起鼓掌。接下来这一回由赢的先出,男生们纷纷望向叶星弦,被推至前锋的叶星弦只好继续说:“溪云初起日沈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女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叶星弦:“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女生:“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叶星弦:“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又对决了几轮,一众男生简直对叶星弦强大的记忆力和知识储备惊为天人,就像一次长跑,他们用尽全力跑了几千米,原本已经觉得跑了很远,想不到别人还能继续跑出那么远,看不到极限的样子,眼看女生们也有些尽竭了,陈语诗提醒身边的女生一句:“逢人渐觉乡音异,却恨莺声似故山。”   叶星弦又接:“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陈语诗又提醒身边的女生:“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眼尖的男生看到,忍不住叫道:“老师,你作弊!”   女生不服气地争辩:“今天没有老师和学生,只有男生和女生,老师是女生。”   男生却不依不饶:“不行,老师是裁判,裁判偏私,要罚唱歌。”   陈语诗只好投降道:“好吧,你们要我唱什么歌?”   男生们倒也没有太为难,只点了一首梁静茹的《三吋日光》,相比于比较出名的《C'est La Vie》、《会呼吸的痛》、《情歌》的深情婉转,这首是温暖系小清新风格,静茹的音色特别,唱出来很好听,陈语诗的声音清丽,由她唱来又别有感觉。   大家这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一路上山也不觉得疲累,不觉得无聊,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到达了山顶。站在高处视野开阔,遥望繁嚣G城,一座座高楼大夏,隔世繁荣,不禁让人胸怀大为舒畅。   几个女生把几块野餐桌布铺接到一起,所有零食倒在中间,男生打开饮料每人分了一杯,陈语诗站在一边,接过向倩如递过来的一杯果粒橙,看着大家围坐在桌布四周,对刚才的游戏仍然意犹未尽,兴致高昂地提议又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她也觉得心里很欣悦,她就是希望她的学生能够团结友爱,大家玩成一团,这么想着,又不自觉看向那个从不合群的孤僻少年,视线寻找一圈,竟然没有看到他。 ☆、时光的沙漏(5)   陈语诗心里一沉,赶紧点了点人数,幸好除了他,没有再少更多的人,上山时明明看见他跟在队伍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队,她把他们带出来,倘若弄丢了,她实在负责不起。   同学们见陈语诗端着饮料站在旁边,不禁招手道:“老师,过来一起坐啊。”   “有个同学还没到呢,老师回去找找,你们先玩啊。大家记得要跟大队,不要独自走散哦。”   陈语诗交代完,原路返回寻找,一边下山一边极目张望搜寻,整座山下了三分之一都没有看到要找的人,心里越发着急,出了满身大汗,上山的时候都没出那么多汗。一直下到半山腰,终于看到他枕着右手,曲起一条腿躺在一块小草地上,姿态闲散,自在快活。   她松一口气,向他走去,差不多接近他的时候却看到有一条食指大小的蛇向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探去,大惊失色之下,她条件反射地尖叫了一声:“啊,有蛇!”   还是迟了,她的声音未落,那条蛇已经张口咬住了他的小臂,被咬的人却比她这个目击者还要镇定,只见他右手一伸,精准地捏住蛇的七寸,然后那条蛇就松开了口,软绵绵垂在他的手里,他用力一甩,把它甩进旁边的花枝丛,却是听不到再有什么动静。   他随即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口,一道人影飞速跑到近前:“要把毒吸出来。”没等他反应过来,两片柔软的唇已经贴上他的手,吸出一口血,吐到一边。   “我没事。”他用力抽了抽,她却更用力抓紧了些,继续从他手上吸一些血出来。   张纪棉十分无语,不知道这个人到底看了多少言情剧,难道一点野外求生知识都没有学过吗?他被咬的伤口牙痕浅小细密,没什么肿胀,这是无毒的蛇,再说,就算是有毒的蛇也不能这样直接用嘴吸血,这是完全错误的处理方法。   “这条蛇没毒。”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一直抓着他的手吸了五六口血吐出来才肯放开,抬起头来看着他,“我们现在要去给医生看一下。”她不知道,自己光洁的额头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嘴唇染血,样子看上去比他这个被咬的人要狼狈得多。   陈语诗背过身:“来,我背你下山。”   那个单薄的少年却像钉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又柔声道:“不怕,我可以背得起你,我是老师,我有责任保护你。”   “我自己可以走。”他绕过她,径自往山下去,她快步跟上,“你不让我背,至少不要走那么快,这样会加快血液循环的。”   前面的人却像没有听到似的,一路健步如飞,她紧紧追在后面下到山脚,才想起还有一班学生在上面,又掏出手机给班长打了一个电话:“喂,班长,有个同学不舒服,老师要带他去看一下医生。你们再玩一会儿就要下山了,别太晚,记得下山之前要清点好人数,下山之后还要清点一遍,让几个班干协助一下你,别把哪个同学弄丢了,还有,记得把垃圾都收拾干净带下来。”   陈语诗嘱咐完,看到张纪棉已经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了前座,她也上去打开门坐进后座,司机发动引擎,前面的人说:“紫槿园。”后面的人说:“不,去附近的医院。”   张纪棉不耐烦道:“我没事,不去医院,现在要回家。”   “先去医院,看完医生说没事,再回家。”陈语诗说完直接对司机道:“师傅,麻烦您送我们去最近的医院。”   司机见后面的人这么紧张,以为真的出了什么大事,踩了踩油门加快速度驶向医院,他想这一定是发生争执的两姐弟,姐姐要带弟弟去医院看医生,弟弟在使性子不肯去。操纵方向盘的人暗搓搓把关系捋顺,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副驾驶的人叫了两次停车都被他直接无视了。   到达目的地,陈语诗一下车就抓住他的右手手腕,生怕他转身走人:“我们去给医生看过,没事了,再回家。”   因为曾经被甩开过,她这次抓得很紧,直把他的手腕攥出了一圈红痕,张纪棉终是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淡淡道:“放手,我跟你去。”   陈语诗迟疑地看着他两三秒,终是放开了抓住他的手,转身走向医院大门,时不时回头,见后面的人一直跟着,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在医院里,把他安置在候诊区,她才去挂号,排队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几眼,见他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玩着手机,穿着白色的校服,在一群病痛各异的人里是如此显眼,她又放心地转过头去。   最后,医生抽血检查过,确实是没有毒,陈语诗一颗心才真正落回原处,因怕他的伤口感染,医生给他打了一支破伤风的针。   两人从医院里出来,陈语诗给他招来一辆出租车,把他送上车,这边算告一段落,想起还在山上的学生,赶紧打了一个电话给班长,班长说他们正在下山途中,她又坐车回到山脚下,等着他们。   看到学生们一个不少下得山来,陈语诗又把他们安置好回家,拼车的拼车,坐公交的坐公交,等所有人都上了车,她才去公交站等她的公交车。   后来,他们每考完一次试,陈语诗就带他们出去玩一次,他们升高二,将要离开她,几个班干私下组织他们写了一篇游记,记录每一次和她出游的感受体验,作为最后一次作文交给了她,那些孩子的心路历程,那些旅行中与青春血脉相连的记忆,陈语诗看到几度感动落泪。当然,张纪棉还是没有交。这些都是后话。 ☆、那时的我们(1)   叶星弦把一本书写工整的练习册轻轻放在张纪棉桌面:“这是语文老师昨天布置的作业,你要不要抄一份?”   张纪棉把作业本放回叶星弦桌上,淡淡道:“不用了。”   上完语文课,陈语诗果然在下课前问道:“昨天布置的课后作业,大家都做了吗?”听到下面的人回答做了,她满意地点点头,“我相信你们都做了,不用全班交上来,我抽查一部分,下面点到名字的同学请交作业上来给我看看。”   她望着台下的人,开始点名:“李牧、周云生、钟宏君……”一口气叫了十几个名字,被点到的人纷纷把作业交到讲台上,陈语诗望向左侧后排,点出最后一个名字,“张纪棉。”   被点到的人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走上来交作业,只抬头望了她一眼,淡淡道:“没做。”   陈语诗一边低头整理上交的作业本和讲义,一边对他说:“那你跟我去一下办公室。”   “下课。”她捧着十几份作业率先走出教室,回到办公室仍然不见人跟来,又信手翻了两份作业,才见他不紧不慢走进来。   “为什么不做作业?”   没等他开口,她又继续道:“我知道你又要说,你不会做,不会做没关系,我可以教到你会为止,今天课后留下来补课。”   “为什么你总是抓着我要补课?你那么喜欢补课,可以去找其他人。”   陈语诗不禁微微严肃起来:“因为只有你考试交白卷,只有你不会做作业,什么时候你做到其他人那样,我就不会抓着你要补课了。”说到这里,她又缓了缓声音,“今天课后留下来,我们补一会儿课吧。”   “好啊,我要六点钟才有空,你还要给我补吗?”   陈语诗不禁有些怔愣,突然不是很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从她开始接手这个班就一直要给他补课,说是穷追不舍也不为过,但她叫了他那么多次,他都没有理睬过,如今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就像一场马拉松,原本以为还有一万米要跑,已经做好恒久坚持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转过一个弯就到了终点,一切来得太过猝不及防,让人惊喜之余又有些不知所措。   张纪棉见陈语诗没有说话,也不等她的回答,转过身,踏着上课的铃声走出办公室,陈语诗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朝他的背影说道:“好啊,六点就六点,我可以等你。”   放学后,陈语诗先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告诉母亲不回去吃饭,然后去饭堂吃了晚饭。吃完饭回来已经差不多六点钟,她去教室没看到张纪棉,想着可能是他手头上的事没做完,又回到办公室边备课边等他。   一直等到七点钟,夜幕低垂,校园里的路灯把纵横交错的校道照得亮堂堂,晚修的铃声响起,散落在校园里的学生纷纷回到教室自习,原本喧哗的校园逐渐安静下来,她却依然没有等到那个说会来补习的人。   陈语诗站在四楼,教室外的走廊里,背着一室的明亮灯火,终于看到他优哉游哉地向教学楼走来,有迟到的同学急冲冲从他身边跑过,他却依然走得气定神闲,像是过着跟别人不一样的时间。   张纪棉走上四楼,在走廊外面直接走到教室尾,却在后门处与陈语诗狭路相逢,他见她没有让路的意思,也没有强行进入,又转过身,从走廊外面走向教室头,直接从前门进了教室。   陈语诗依然站在教室尾,她真恨不得把这个熊小孩拖出去暴打一顿,上课睡觉、考试交白卷、不做作业、经常迟到……他有这么多陋习,又极度顽劣,让她甚至有种无从纠正的感觉。   一直以来,张纪棉都是被动防御,如今主动进攻一次,放了陈语诗飞机,他以为她不会再找他要补课,至少短期之内不再会,没想到第二天课后她又抓着他过去说要给他补课。他的回答和前一天一样,而她也像前一天那样答应等他。   张纪棉只是随口一说,自然没有放在心上,上完课就和同桌叶星弦两个人去打篮球,因为是星期六,明天放假,校园里的学生陆陆续续地回家,两人打了一个多小时,畅快淋漓地出了一身汗,玩到尽兴时,校园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们折返教室去拿书包,不料看到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陈语诗趴在左侧第一排的桌子上睡着了。   叶星弦看到张纪棉拿了书包就要从后门走出教室,忍不住低声叫道:“她是为了等你才留到现在,你不叫醒她吗?”   “与我何干。”   叶星弦看着走廊外漠然远去的背影,有些无奈,他拿了自己的书包,终是忍不住绕到前排轻轻拍醒那睡着了的人:“老师,天快黑了,回家吧。”   陈语诗睡梦中被叫醒,还有些迷糊,看了看外面暮色四合的天色,又看看面前的人:“张纪棉呢?”   “他回家了。”   她犹自有些不甘心:“他答应我会留下补课的,你是看见他回去了吗?”   “是的,我看到他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好,你回去小心点,注意安全。”   叶星弦告别陈语诗,走下楼来,看到等在一旁的人,温声道:“走吧。”   两人一起向校门外走去,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叶星弦终究忍不住劝道:“差不多就收吧,她也不比我们大几岁,你如果真的不愿意补课就直接拒绝她。”   他言尽于此,身旁的人并没有接话,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事实证明,张纪棉要做的事,没人劝得动,接下来一个星期,他仍然答应补课,她仍然这样相信着,而每天课后都被他放飞机。她是这样一个外柔内刚的人,有一种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的韧劲,从他断然拒绝补课都现在有些松口,她觉得已是莫大的进步,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下下,说不定就能成功。   这天星期六课后,张纪棉一个人在球场打篮球,投进一个空心球后,转身接球时看到陈语诗正往这边走来,他权当没有看见,继续打自己的球。这是他满口答应补课又次次放她飞机之后第一次被抓个正着,他等着她发作,可她竟然没有,她甚至没有跑过去打断他,而是在球场边,他放东西的石椅上坐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他打。   陈语诗默默地看着他反复投篮,一个人把篮球这种群体运动玩得不亦乐乎,多么孤僻的人,班上这么多同学,男女各占一半,除了一个叶星弦,她都没有见过他跟哪个同学有往来。夕阳金黄色的光华印染在他穿着白色校服的单薄身躯上,偌大的篮球场只有他一个人在玩,此情此景在他人眼里看来是如此孤寂,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觉得这个死小孩也没有那么可恨了。   两个人一个玩着,一个看着,相互不干扰,相互不理睬。直到张纪棉玩累了,投进最后一个三分球,拿回弹下地的球,走到陈语诗旁边,从包里翻出一瓶水,喝了几口,再放回包里,然后拿起包就准备走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旁边坐着的人一眼。   陈语诗站起来,挡在他面前:“不是说要补课吗?”   她站在这个方向正好迎着光,一张正当风华的脸孔被夕阳照出几分古旧,嘴唇轻抿,深圆的酒窝停在颊边,眉目间几分坚持,黑亮的眼睛倔强地看着他,让他原本到嘴边那句“没心情”,忽然间就想改口。   他淡薄的目光凉凉看着她,唇角牵起一抹讥诮的笑意,不咸不淡地说:“我不想补语文。”   她无意识地蹙起眉心,想了想,认真道:“你不想补我的课也不要紧,你想补哪一科,我可以教你。”   张纪棉唇边讥诮的笑容扩得更大,一字一字缓缓道:“我想学数、理、化。”   陈语诗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玩笑的成分多于认真,她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思考这句话的可行性,想了想,又认真道:“好,只要你愿意学,我就愿意教。”   张纪棉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挂在嘴角的讥诮笑意一路蔓延进眼底,清冷地回了一个字:“好。”然后侧身从她身边离去。   陈语诗回到教室,班上的同学都走光了,她又走回办公室,高兴地看到隔壁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杜修远还在,问他借了一套教材,回到家又翻出自己以前的公式笔记,丢弃三年多的课本被重新拾起,整个周末足不出户,窝在家里复习数学。陈父陈母看到她这个废寝忘食的模样,彷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学霸少女。 ☆、那时的我们(2)   星期一,课后,陈语诗走过教室,破天荒地看到张纪棉居然还没走,她在走廊外敲了敲窗户,示意他跟她去办公室。   张纪棉走到办公室,扫了一眼陈语诗面前放着的数学教材,把手里的练习册往上面一压,居高临下道:“我想学物理。”   陈语诗脑后冒出一滴冷汗,数学是理科之首,她这个周末都在复习数学,没想到他一上来就要学物理,虽然心里没底,但她表面上还是晏然自若,让他搬张椅子坐到她旁边,然后问他哪些题不会。   张纪棉翻开练习册,信手勾了几道题,往她面前一移,陈语诗认真默读起题目,她之前没有准备过物理,现在只能凭借脑里还记得的物理知识来解答了。   数理化是大部分女生的弱项,但陈语诗读书以来文理各科一直都很平衡,当年每次大小测验总分始终保持在全级前十名之内,高一时物理更是曾经一度稳居全班第一,连男生也无法与之争锋。   陈语诗读题读得很慢,把题目读完一遍的时候,脑里那些沉睡的记忆也纷纷被唤醒,就像一个多年没游过泳的人,下水前总是担心已经不会游了,但把她丢进水里,在那样的环境下又自然而然地畅游起来。最后,她硬是凭借自己之前的良好功底把张纪棉勾出的题目都解了出来,再把解题思路详细讲给他听,直到他说会做了,又勾出几道同类题以及变形题让他回家做,才放他走。   这一关有惊无险地过了,如果不是她的基本功扎实,那就糗大了。张纪棉走后,陈语诗又问他们班的物理老师借了一套教材回去复习,虽然她高中的课本并没有扔,但这几年教科书也有一些革新,当然,最主要的知识点还是万变不离其宗的。   当晚,陈翰林半夜起来喝水,见女儿房里的灯还亮着,他敲了敲门,陈语诗应声来开门,他也没有进去,站在门口,瞥了一眼她书桌上满桌的资料书:“这么晚还不睡吗?”   “准备一些明天要用的资料,马上就睡了。”   陈翰林默了默,还是缓缓道:“不要太辛苦,尽力就好,在经信留不下来,还有其他学校,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你不工作,我也养得起。”   陈语诗抿了抿唇,轻声道:“爸,你放心,我有分寸。”   陈翰林点点头,又嘱咐她早点睡,才转身回房继续睡觉。   第二天课后,陈语诗把张纪棉找来办公室,这次她没有在桌面预留哪一科的教材,首先问他昨天布置的题目有没有做,张纪棉抽出上面的练习册递给她,陈语诗接过来认真检查,是真的看得很认真,他原本以为她只是要看一下他有没有做,没想到她还要看他每一步的解题步骤,用了好几分钟把他做的题全部看过,才问:“今天想学什么?”   张纪棉把另一本练习册放到她面前,她低头一看,是数学,伸手一翻,翻到夹着一张A4纸那页,那张纸上手抄了一道题目,旁边的声音淡淡传来:“就是这个。”   陈语诗快速读过一遍题目,又转过头对他说:“这种思维发散题只会出现在知识竞赛中,常规考试不会考,你现在最主要是需要打好基础。”   张纪棉的声音依然不咸不淡:“我想知道怎么做。”   陈语诗没有办法,只好道:“那我解出来给你看看。”   知道这道题有些棘手,不想让他在她解题时在旁边干等着,她翻开他的数学练习册勾了十几道大题让他做,看着他没有再给她出什么难题,乖乖地做起题来,她也开始着手解起面前的题目。   张纪棉三下五除二地把陈语诗勾出来的题目做完,又侧过头望向她,淡淡道:“我做完了,你还没做出来吗?”   “这么快!”陈语诗望向他的练习册,上面已经写满答案,她伸手翻过一页,同样写满了,她又低头望向自己面前的A4纸,有些焦躁道:“再给我一点时间。”这种焦躁,就像是要在规定的时间内答卷,别人都已经交卷了,而她还没下笔。   张纪棉横过右手,枕在厚厚的练习册上看她答题,齐肩的短发被她夹到耳后,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被玻璃过滤得非常柔和,照在她的耳廊上,镀上一层金黄色的光,从他的角度看彷佛有些透明,光洁的额头眉心微蹙,长长的眼睫毛密密如盖,小巧的鼻尖上冒出一层薄薄的汗珠,她做得很专注,有些浑然忘我,时不时在旁边的草稿上推算几步。   不知过了多久,他枕着手迷迷糊糊差点就要睡着了,隐约间似乎听到一声如释重负的轻叹,然后一把轻浅的声音响起:“做好了。”   陈语诗用了半个多钟才做出来,结果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给他讲解完,甚至都不用她再讲解第二遍。此后,张纪棉每次过来补习都会带来一道或者几道难题要她解给他看,虽然她最后都能解出来,但以她原本辅导他这种交白卷的学生游刃有余的水平做来竟然感到有些吃力。   平时在课间她会拿一些不会的题目请教相关的科任老师,这天,她拿着一道物理题问他们班的物理老师:“林老师,我想问问这道题:在这样一幅电路图中,R1=390Ω,R2=230Ω,电源内电阻r=50Ω,当K合在1时,电压表的读数为80V;当K合在2时,电压表的读数为U1=72V,电流表的读数为I1=0.18A,怎么知道当K合在3时,两电表的读数?”   林溪南接过本子看上面的示图,看着那些数字,默默心算了一下,然后道:“这个题目很容易错解,我们可以试算一下,假设外电路开路时,电源的路端电压等于电源的电动势,所以ε=U断=80V,那么K合在2时,电流乘以电阻只有70.2V,并不是80V,这就表明,电路中的电流表和电压表并非理想的电表。”   陈语诗经此点拨,立刻明白过来:“哦,那我知道怎么做了。”   林溪南把本子还给她,微笑道:“陈老师,你一个语文老师何苦在物理界这么拼命?”   被请教过问题的数学老师韦涛忍不住接口道:“不止,在数学界也很拼命。”   另一个被请教过问题的人也忍不住接口:“不止,在化学界也很拼命。”   林溪南又笑笑道:“陈老师这是想要抢我们饭碗的节奏吗?”   陈语诗不好意思笑了笑:“不是啊,遇到一个很刁钻的学生。”   星期五,下午第二节语文课后,叶星弦看到陈语诗拿着教材走出教室,忍不住侧过头望向坐在身旁的人,微微笑道:“你已经连续一个星期留下来让她给你补课了。”   张纪棉听他这么说,恍然才意识到这一个星期以来都没有准时回去过,他竟然不知不觉沉迷进这种解题游戏里,想想也有些不可思议。   第三节课后,陈语诗照例过来找张纪棉,她不知道又有多少道难题等着她,尽管他们的补习更多的时间似乎都被她用来做题,没什么机会教他做那些基础知识题,但每次补习后交待他回去做的习题,他都会全部做完给她,对于一个逢考必交白卷,又不听指挥的熊小孩,能让他肯动笔去写已是很难得了。这更像是一种交换,以她帮他解决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来换他做一些常规的习题。   这天补完课,陈语诗把手边的资料收拾好,语气轻快道:“明天是星期六,下午只有两节课,学校给你们放假,我也给你放假吧,明天上完课就可以回家了,不用留下来补课。”   张纪棉也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陈语诗看了看时间,又扬声道:“你这个星期表现得很好,我要奖励你一下,走,我带你去喝美味的绿豆沙。”   “没兴趣。”张纪棉拿起自己的练习册,准备要走。   陈语诗又跑到他面前,挡着路,不让他走,费尽唇舌,极力游说。张纪棉看着面前的人完全没有给他让路的意思,眉飞色舞地推销那家糖水店,说到好像那家店是她家里开的一样,深圆的酒窝在颊边隐隐现现,黑漆漆的眸子满含期待。   陈语诗堵住去路,说到口干舌燥,终于说动面前的少年勉强答应跟她去吃,她兴奋地接过他手里的练习册放到自己办公桌上:“先放这里吧,等下回来再拿。” ☆、那时的我们(3)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张纪棉跟在陈语诗后面,始终落后她一步的距离,前面的人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只见她弯腰捡起校道边草丛上的一个空饮料瓶,垃圾桶离得比较远,她小跑过去,他只好停在原地,等她小跑回来,两个人又继续往校门外走。   出了校门往左转,走了两百米的样子,有一条食街,两旁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吃,炸臭豆腐、铁板鱿鱼、麻辣烫等不同的味道掺杂,中间是一排排长长的桌子,现在是课后高峰期,桌上坐满了穿着校服的学生,还有一些站在各个摊档前点着东西。   张纪棉从来没有来过这边,他停在外面微微蹙了蹙眉,见前面的人还在不停往里走,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陈语诗在一个摊档前停下,回头对身后的人说:“我们吃一碗筒骨粉吧。”   “不是说喝绿豆沙吗?”   “那也要先吃晚饭啊。”   “……”   陈语诗不管面前的少年已经有些黑脸,径自找了两个位置,安排他坐下,然后转身去点餐,很快端来两碗筒骨粉放下,叫他先吃,自己又匆匆跑开。   陈语诗拿着一个小方盒回来时,张纪棉面前的面依然原封不动,她打开盒子,拿了两条竹签递给他,对面的人没有接,她又收回来挑起一个小丸子递到他面前:“试一下这个。”   张纪棉微微后仰,稍稍躲过:“我不吃。”   陈语诗看他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不禁解释道:“这是章鱼小丸子,皮酥里嫩,热的时候最好吃,你吃一个就想吃第二个,尝尝嘛。” 说完又往前递了递,直递到他唇边,张纪棉默了默,最后还是张口把始终举在面前的小丸子吃了进去。   陈语诗又挑了一个放进自己嘴里:“好吃,好久没吃过了,很怀念这个东西。”   她又挑了一个递到对面去,对面的人又向后躲了躲:“我不要了。”   “六个丸子,一人一半嘛,不然我吃完这个,就吃不下筒骨粉了。”   面前的少年似是考虑了一下,最后蹙着眉把那个丸子给吃了下去,陈语诗自己又吃了一个,挑起第三个给他的时候,他倒没有再推拒,默默张口吃了。   陈语诗吃完最后一个丸子,把盒子放到一边。这时身后一个女同学端着两碗酸辣粉路过,因为地方狭窄,脚下似是绊了一下,重心不稳,两碗酸辣粉就要对着陈语诗兜头淋下,张纪棉眼疾手快,探过身子,伸手一托,那两碗酸辣粉总算幸免于难,那个女同学说了声“谢谢”,继续往前走。   陈语诗回头看了看,不甚在意,又转过来,拆开一次性筷子,看着面前的筒骨粉,满含愉悦道:“我们开餐吧。”   对面的人依然端坐不动,完全没有进餐的意思,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陈语诗才知道,这个人从小到大的吃穿用度都很精细,从来没有在这种不断有人走来走去的路边摊吃过东西。   她拿过他的一次性筷子拆开,对着摩擦了几下,把筷子尖的毛刺磨去,递给他,看着他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并没有伸手接的意思,她又把筷子轻轻搁在他的碗沿上,回头吃自己的粉。   张纪棉看着她吃得很专注,一筷接着一筷地夹起看着滑嫩滑嫩的米粉往嘴里送,吸出的声音听起来有滋有味,像是在吃天下间极致的珍馐美食,他又望了望自己的碗,白白的米粉上配着青青的菜心,还有半边鸡蛋,三块肉嘟嘟的筒骨,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默默拿起那双筷子,低头吃起来。   陈语诗吃完才抬起头,发现对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吃了起来,她吃相也算斯文,但他的吃相可算文雅,基本没有吃出什么声音,这么一个熊小孩,真心看不出有如此良好的餐桌礼仪教养。这里是在室外,本就天气炎热,虽然有很多风扇在转,吃这么热气腾腾的东西依然吃出一身汗来,只见他的额头覆满汗珠,眉心不经意间隆起,应是吃得不怎么舒服。   陈语诗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他,张纪棉放下筷子,接过来,扫一眼她吃到只剩一点汤的碗,淡淡道:“走吧。”   陈语诗看了看他碗里只吃了三分之二的粉:“你都没吃完。”   “饱了。”   陈语诗也不再勉强,带着他穿过这条食街,转进一条巷子,来到一间装修得十分古朴的店子前,张纪棉抬头看了看,上面一块牌匾,十方桌。   推门进入,一阵凉意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满身的燥热,店面不大,但很深,一张张精细古旧的小方桌一路铺排而入,刚好十张,正如店名,其中有三张坐了人,陈语诗和张纪棉坐下,便有个气质优雅的中年女子过来下单,陈语诗称呼她老板娘,要了两碗绿豆沙。   没过多久,他们的绿豆沙便端了上来,装在那种古装剧里用来喝酒的茶色广口碗里,配备一条白色瓷质平底小汤匙,沉翠的颜色,在这炙热的天气里倒是诱人食欲,陈语诗又像献宝一样:“你快尝尝,是不是很好吃!”   张纪棉舀起一小汤匙,送进嘴里,质地浓而不稠,味道甜而不腻,口感清凉,这个火候掌握得很好,把里面的绿豆刚好熬成沙,壳都已经去掉,比起平常吃到那种上面一层糖水,下面沉淀一层沙,还夹杂着一些绿豆壳的绿豆糖水,确是不错。   陈语诗也开始喝她的糖水,边喝边清声道:“当年我们在这里读书的时候就有这家店了,没想到现在还开着,那时我们最喜欢在下晚修之后出来喝这个,这里最繁忙的时候也在那个时候,毕业之后在外面喝过不少,但味道都不及这家好。”   他们喝完这碗绿豆沙,陈语诗又带着张纪棉原路返回,穿过那条食街时,那里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有些摊档的老板看到他们走过,热情地招呼他们过去点东西吃,张纪棉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往前走,陈语诗频频回复那些招手的店主说:“我们吃过了,下次吧。”   他们才走到校门口就听到上晚修的铃声响起,陈语诗急急跑起来:“上课啦。”跑出几步,回头见身后的人依然不紧不慢走着,她又跑回去抓起他的手,拖着他一起跑,“快点跑,要迟到了。”   张纪棉被前面的一股力道拉扯着,不得不跟着她的步调跑起来,身边还有一些在外面的学生也匆匆向教学楼跑去,他们夹杂在其中,这个稀松平常的场景不知就此遗落到大脑记忆库的哪个角落,在他离开这个校园之后,在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里,让他无数遍梦回。   陈语诗一直拉着他跑上四楼才放开手,气喘吁吁道:“快回去自习吧。”   他们的学校占地面积很大,但也不至于才跑这么一点路就累到不行,是平时疏于运动的结果,他的体能明显比她好很多,都不见怎么喘,她回到办公室坐了好一会儿才匀过呼吸,又接了两杯水喝下,才感觉恢复过来,准备过去巡视一圈,看到他的数学练习册还放在她这里,顺便带上。 ☆、那时的我们(4)   接下来一个星期要迎来第二单元的检测,这天两人的补课时间,陈语诗正在认真检查之前勾给张纪棉回去做的题目,张纪棉拿出一个瓶子倒了一颗药丸,就着陈语诗倒给他的一次性杯子里的水把药吞下,回过头却见之前专注检查的人目光落在他随手放在桌面的药瓶上,满含疑惑的样子,于是随口解惑道:“是胃药。”   陈语诗转过视线,望向他:“你有胃病?”   “老毛病了。”   陈语诗从小到大身体都很好,平时连感冒都极少,她很难想象一个正当活力成长的年纪到底要病多少年,才能用这么老气横秋的口吻说出这句话。   她把手边的练习册一合:“你不舒服,那我们今天不补习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张纪棉收拾起手边的东西,陈语诗又忍不住说:“要不要我带你去给校医看看?”   “不用。”   张纪棉拿起自己的东西走出办公室,陈语诗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又不禁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离开的人脚不停步,连头都没回,回答她的依然是那冷漠疏离的两个字:“不用。”   第二天,陈语诗也没有去找张纪棉来补习,只让他早点回去休息,养好身体,准备考试。   星期三开始进行第二单元的测验,语文依然是第一科,陈语诗静静站在讲台上,这个位置居高临下地看到学生们都很认真地在答卷,包括那个习惯交白卷的人,她为他补习这么久,当天补哪一科就勾哪一科的习题给他回去做,但从来没有机会勾过语文题,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做。   张纪棉勾完选择题,想要搁笔时,突然又顿住,想了想,又把笔扶正,继续填下面的题目。   九科考完,刚好三天半,星期六早上考完英语,下午便放假。等到他们周一回来上课,考得早的科目成绩也出来了,陈语诗这次又给语文考了前三名的同学发了小奖励,是三种不同颜色的A4活页笔记本。   各科成绩全部出来的时候,陈语诗再给总分前三名的同学发奖励,问他们要什么,叶星弦要了一支钢笔、黄于琴要了一个bearbear熊、任贵要了一套漫画书,问完这些同学的时候,下面有个声音接口道:“老师,我想要Stay Real的T恤。”陈语诗望向说话的人:“好,我记住了,下次等你考进前三名的时候,一定给你买。”   这次她加设了一个进步奖,给进步最大的三名同学也发奖励,一个在全级排名进了一百二十多位,一个进了九十多位,陈语诗又问他们要什么,默默用心记下来,最后,浅声道:“我们班上还有一位进步很大的同学。” 她顿了顿,望向左侧后排,“张纪棉同学,你想要什么?”   众人一片错愕,实在想不明白每科都考了最后一名,总分也是最后一名的人到底进步在哪里?   他们当然不明白陈语诗指的进步不是排名上的进步,而是“相比之前的交白卷这次做了下面不少题目”这种进步,虽然很多都没有做对。但她觉得要给他一些东西,以资鼓励。   下面一片静默,只听得那道淡淡的声音干脆利落说道:“没有。”   这段时间的相处,陈语诗也习惯了他的冷漠,又接口说:“没关系,你可以再想想,想到再告诉我也可以。”   当天补完课后,陈语诗又问了他一遍想要什么东西,这个孤傲的少年仍然是什么也没要,好像什么也不缺,又好像什么也入不了他的眼似的。最后,陈语诗只好带他出去喝了一碗绿豆沙。   第二单元测验过后,陈语诗例行给他们重编了一次座位,张纪棉和叶星弦仍然坐在左侧倒数第三的位置,无论经历过多少次调动,前后座换过多少同学,他们就像钉子户一样没有动过,这是第一次编位的时候叶星弦找陈语诗协商的结果,当时,张纪棉知道要编位,懒洋洋对叶星弦道:“你是好学生,去跟老师说我们以后就坐这里了,编座位的时候不用排我们,我坐惯了这个位置,不想动。”   这天课间,张纪棉问坐在身边的叶星弦:“你有没有清凉油?”   “没有,怎么?”   “有点困。”   “这是药力的作用,大部分感冒药吃了都会犯困,你如果撑不住就睡一下啊。”   “被她知道又有很多话说了。”   “又不是她的课。”   “你觉得她不会向其他科任老师了解我的情况吗?”   “等等,我问问。”   叶星弦问了问前桌的女生,前面的女生说没有,但知道谁有,跑去其他女生那里借了一盒回来给他,叶星弦把它放到张纪棉手边,张纪棉拿起来用无名指指腹抹了一点,向内眼角抹去。   叶星弦见他抹完之后,拿着盒子认真看上面的标签,不禁问:“怎么?”   “感觉很烈。”   上课的铃声响起,同学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在窗边的叶星弦看到数学老师已经拿着教材出了办公室,他沉吟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说你……”   这句话停顿的时间太长,张纪棉忍不住侧头望向身边的人:“嗯?”   “该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他这么特立独行的性格,向来我行我素,被谈话被警告的次数还少吗?校长室都进过的人,他就没有见过他顾忌过谁,怕过谁的唠叨。   这一节课,张纪棉的思绪飘得有些远,数学老师说了什么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喜欢她吗?被同桌这么一说,他倒是觉得她最近似乎常常在他脑里跑出来,解题时把头发夹到耳后,微蹙眉心的样子;跟人说话时神情专注,眼睛发亮的样子;开心时嘴角上扬,酒窝圆圆的样子……就连在第二单元的考试中一闪念间决定做那些题目也不过是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同桌一言惊醒梦中人,他如今细细想来,倒像是这么一回事,但在这个潜移默化的过程中,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   这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叶星弦看到张纪棉又抹了一次眼睛,他不由得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忽然也觉得这节课似是特别的漫长。   所有课程结束后,照例是补习时间,陈语诗问:“今天想学什么?”   张纪棉把手上的练习册放到她桌面:“语文。”   陈语诗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像是被流放许久的人,终于得到赦免,可以重回故土,她为他补习的一个多月以来,遭遇过许多刁钻的数理化题目的留难,遭遇过他要补习英语、政治、生物、历史、地理,所有科目都给他补过了,唯独没有语文,她知道他是在故意以这样的方法与她作对,可她拿他没办法。   原本以为他又要拿出什么古怪的语文题来考她,没想到他只是打开练习册勾了几道常规的题目,这天的补习完毕,陈语诗照例给他布置了一些习题让他回去做。   张纪棉这一整天都觉得头晕脑胀、全身乏力,好不容易结束一天的课程回到家,洗完澡,打开练习册看到那些题目就觉得头昏眼花,他干脆爬上床,想着先睡一觉起来再做。 ☆、那时的我们(5)   第二天早上,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却迟迟不见张纪棉下来,各人面前的餐点都没动,张家规矩,人齐才开餐,张父从报纸中抬起头,望向身旁的人:“啊宁,你上去看看吧。”   张母去到张纪棉的房间,看到他还躺在床上,脸颊泛起一层薄薄的嫣红,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摸到一手滚烫,她倒抽一口气,转身跑出来,扶着二楼的栏杆朝下面叫道:“徐嫂,快打电话给蒋医生,这孩子发烧了。”   张爷爷听到这么说,倏地站起来,拿起一旁的黑色龙头拐杖就往二楼的方向走,张奶奶紧随其后,张父赶快放下手里的报纸,追上去扶着张奶奶,叮嘱连连:“爸、妈,你们走慢一点。”   一大家子在张纪棉的房间里焦急等着医生的到来,张父掏出手机给秘书打电话,取消了早上的视频会议,张母担心地反反复复摸着静躺在床上的人的额头:“昨天都好好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烧了起来,有没有烧坏我的孩子?”   张纪棉被张母的动作弄醒,看到一屋子人,又看了看窗外,已经天光大亮,他翻身坐起,张母紧张道:“你要干什么?”   “去上课。”   “不准去!”张父挂掉电话,走回到床边,“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爱上学了。”   张母半推半哄地扶着他重新躺下:“你现在在发烧啊,我们叫了蒋医生来,等蒋医生帮你退了烧,再去上学。”   蒋医生很快赶到,给张纪棉看过,开了三瓶点滴给他打,等他忙完这一切,张爷爷才沉声问:“蒋医生,什么时候能退烧?”   蒋医生恭敬道:“张老先生,您不用担心,今天早上就可以把烧退下来。”   张纪棉迷迷糊糊间听到医生这么说,又沉沉睡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之前满屋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母亲守在床边,张母见他睁开眼睛,欢喜道:“醒了?饿不饿?厨房里还热着粥。” 说着,强迫症似的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探到温度如常才算放心。   “几点了?”   “一点。”   张纪棉迅速爬起:“我要去学校。”   “今天不上学不行吗?”   张纪棉已经下了床:“我想去上。”   张母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已经转身去洗漱,只好下楼让徐嫂把粥舀出来晾着,又叫司机准备好送他过去,张纪棉快速洗漱完毕,咕噜咕噜喝完一碗粥就想走,又被张母逼着喝多了一碗才能出门,一路不断地让他家司机叔叔开快点。   最后终于让他在两点钟上课铃响时踏进了教室,下午第一节是陈语诗的课,上完课后,她又把张纪棉叫过办公室,这是补课以来,第一次在课间把他叫过去。   “你早上为什么不来上课?别以为早上没我的课,我就不知道你逃学。我要罚你抄三次《学生手册》。”   “我病了。”   “生病不是一个好借口,被人用过无数遍。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张纪棉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好,你说你病了,病历表拿来我看看。”   他要怎么告诉她,他看的是家庭医生,没有病历表。   张纪棉的沉默被陈语诗当成是心虚词穷。有一句话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就是陈语诗此刻的心情,起初她对他没有抱过什么希望,跟她补课之后他变得比以往乖巧听话,让她觉得自己有希望可以把他教好,没想到这个人才安分守己几天,又原形毕露了。   “我不期望你多么优秀,但至少你要遵守纪律吧,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为所欲为,想不来就不来,想睡觉就睡觉,想交白卷就交白卷。”   面对陈语诗的严厉指责,张纪棉却有些神思不属,他在想,如果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叶星弦说病了来不了,她肯定会相信。什么事情都是有因果的,他自己有过太多前科,已经无法让她轻易信任。   “我家里没有给我请假吗?”   “是啊,为什么你家里没有给你请假呢?谁知道你去哪里玩了,大概他们一直都以为你在学校上课吧。”   张纪棉没有再开口说话,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陈语诗又开口问:“我昨天勾出来给你的习题做了吗?”   她看到站在面前的少年,墨黑的眼睛里,神色几经明灭,最终还是回答道:“没有。”   “我就知道。”昨天他突然说要学语文,她就觉得有些异样,“如果你真的不想学语文,我又何曾强逼过你,是你自己说要学,学了又不做,那你还不如学其他科,至少还会做。”陈语诗说完之后,像是有些疲倦,垂下眼眸,淡淡道,“回去吧。”   当天放学后,陈语诗没有过去找他补课。   张纪棉以为她再也不会找他补课了,没想到第二天课后,她又跑了过来。对于她来说,似乎总没有隔夜仇,就像上一次他没有站起来回答问题,惹她生气,她只是仅限当天不与他说话,当天过后,一切的不愉快又都风流云散。   在她问他想学哪一科的时候,张纪棉首先给了她一个本子,她翻开一看,有些惊讶:“你怎么抄了这个?”   “不是你罚我抄的吗?”   她当时只是在气头上随口说说,现在都忘了,再说,她罚过他抄许多次,他一次都没有抄过好吗?陈语诗一页页翻开手下的本子,足足三遍,字迹工整,丝毫没有敷衍的意思,她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你今天想学什么?”   张纪棉把手里的练习册递过去,是语文,陈语诗翻开来,又翻到那天给他布置的习题,发现他全部都做了,她认真检查一遍,又满意地点点头。   张纪棉勾了十几道题,这些题目对陈语诗来说游刃有余,她可以边看边给他讲解,说到一半的时候,张纪棉突然说想去洗手间,陈语诗只好暂停。   张纪棉从办公室出来,却是回到了教室,从包里翻出胃药,倒出一颗吃下去,又坐了一小会儿才重新回到办公室,其实陈语诗只要细心一点都可以发现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但她的注意力都在练习册上,并没有留意他。   此后,两人的补习再没有出现过其他科目。   多年后,在娱乐圈里大红大紫的张纪棉在一次访谈节目中被主持人问到:“为什么你能唱又能写?写出来的词还这么美?”张纪棉笑笑道:“因为读书时总是补习语文,导致我成了语文特长生,其他科目都荒废了。”   在两人相识的漫长岁月里,这是仅有的一段温馨宁和的独处时光,这弥足珍贵的百分之一,曾让他在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光阴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味过。 ☆、少年的诗(1)   这天,张纪棉上着上着课,渐渐弓起身子,头贴在课本上,同桌的叶星弦发觉异样,转过头,看到他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右手压着胃部,不禁压低声音问:“又胃痛了?你的药呢?”   “今天早上忘记带了。”   叶星弦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得讲台上一道清浅的声音略微沉肃地说道:“张纪棉同学,又想在课堂上睡觉吗?”   被点到名字的人直起身子,抬眸望着她,默然不语。   “请你拿着课本到教室尾去听课。”   这句话,由老师对学生说便是惩罚,由陈语诗说来却是毫无威慑力,张纪棉在课堂上公然反抗她的次数用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七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望向左侧后排的位置,等着看那个向来叛逆的学生这次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对抗,等着看这对师生之间的又一次剑拔弩张。   鸦雀无声的教室里,七十多个人屏息以待,只见他幽幽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拿起课本就要往教室尾去,全班的小伙伴们瞬间惊呆了。   这时,叶星弦伸手按住了他:“老师,他身体不舒服,我可以带他去给校医看看吗?”   陈语诗微微有些惊讶:“不舒服?”望着台下唇角轻抿的少年,又扫到他按在胃部的手,随后目光转向叶星弦,“那拜托你陪他去一趟医务室吧。”   去往医务室路上,叶星弦见张纪棉的手一直贴在胃部,忍不住问:“需要我背你吗?”   张纪棉浅白的嘴唇牵起一抹微笑,侧过头:“在你看来,我那么羸弱?”   刚才明明连坐都要坐不住了,居然还想去教室尾站,任他对他如此了解,也想不到他会这么轻易就妥协。   “刚才为什么不告诉她,你胃痛。”   张纪棉低头看着前面的路,心无旁笃,淡淡道:“她不会相信。”   叶星弦又陪他沉默走了一段,到医务室门口,还是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我看你,真的是喜欢上她了。”   张纪棉浅白的嘴角又牵起一抹笑意,并没有回应什么,率先走进了医务室。   接下来,又经历了两场单元测验,叶星弦依然稳居全班第一,而张纪棉也次次稳居全班倒数第一,陈语诗给他补过那么多课,似乎都不见什么成效,她自己心里虽然觉得有些挫败,但面对他时,还是没有说什么丧气话,不断给他加油鼓励,让他别气馁。   几次单元测验之后,迎来高一年级第二学期的期中考试,这是陈语诗执教以来的第一次比较正式的考试,学校对期中、期末试向来比较重视,学生考试的试室也不会在本班,而是采用梅花间式的座位编排,由一名高一老师和一名高二老师共同监考。   学生们也很重视,考前极其认真备考,晚修时间去办公室问问题的人也明显增多。这天课后,张纪棉收拾好东西过去找陈语诗,却看到有几个人已经围坐在她周围。   陈语诗看到张纪棉停顿在门口处,不禁招呼道:“快来呀,就差你了。”   几人齐齐望向他,只听得他冷淡地道:“我今天不舒服,可以不补课吗?”   陈语诗知道他身体不好,也没有勉强:“哦,好啊,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张纪棉转身走出办公室,却没有向校外走,又去篮球场打起了一个人的篮球。他也不投篮,把手中的篮球砸在篮筐外沿,弹回手中又砸出去,如此反复,每次都砸在同一个位置上。   他似是想着心事,站在原地无意识地反复投砸篮筐的动作,浑然不觉隔壁球场上中场休息的两支球队被这种神乎其技的表演惊得目瞪口呆。   此后两天,张纪棉每次过办公室看到围着陈语诗的那些人,最后都称病不参加补习。   这天,陈语诗给几个学生补完课,到饭堂吃完晚饭,出来时时间还早,天边晚霞舒卷,校道上散落着悠闲行走的学生,今晚不是她值班,只要改完几份作业就可以回家,时光闲散,她也不由得慢下了脚步。   她在这里的读书时光,喜欢在晚饭之后、晚修之前和几个要好的伙伴缓慢行走在校道上消食或者坐在操场边的草地上畅聊,如今大家各奔前程,而她又回到了这里。   陈语诗沿着以往走过的路慢慢走着,却在操场上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色的校服纤尘不染,略显单薄的身躯笔直俏挺,依然是一个人玩着一个篮球。   张纪棉也看到了陈语诗,他长手收回篮球,在地上拍了两下,再抬头,伸手轻轻一抛,篮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向她飞过去。   陈语诗也不退避,伸手一接,把球接到手中,边运球边走过来,到篮板底下,放手一投,因为力度偏小,球碰到篮筐,掉了下来,张纪棉捡回球,拍了几下就准备上篮,不料陈语诗突然伸手一捞,把球抢到自己手中,他意思意思地拦了两下,随后让她上篮,这回却是被她抛进了,陈语诗兴奋地叫了一声。   玩兴被勾起,陈语诗和张纪棉就这样一起打起篮球来,两个人对着一个球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天色逐渐昏暗,她投出最后一个球,也不管中没中,摆摆手道:“不行了,好累。”说完走到球场边张纪棉放东西的石凳上坐下。   张纪棉也不玩了,跟着她走过来,从包里翻出一瓶水,拧开盖子,递给她。陈语诗接过来,也不用嘴对着瓶口喝,高举瓶子仰头喝了几大口,又递回给他,张纪棉接过来也喝了几大口。   陈语诗喘匀了呼吸,才慢慢开口道:“其实你并没有不舒服,只是不想来补课吧?”   “嗯。”   陈语诗没想到他会承认得那么干脆,愣了一会儿,才呐呐问:“为什么?”   他对上她的目光,语调轻缓,说出的内容却是霸道至极:“没有为什么,要么你给我一个人补课,要么我不补课。”   陈语诗真恨不得当下一掌拍扁这个死小孩:“你好过分!我又不是你的家庭教师,怎么可能只给你一个人补课?我是大家的老师,哪个同学有需要,我都可以给他补,再说,多几个人一起补不是更有学习氛围吗?”   陈语诗一番激动的批评加劝解却彷佛都没有入他的耳,他仍然不咸不淡的语气:“我不要。”   上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张纪棉收拾好东西,径自拍着球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陈语诗无奈地看着那个固执远去的背影,这段时间的乖巧让她几乎忘记了他原本是一个多么倔强的人,不愿意的事,从来寸步不让。   此后,直到期中试来临,他都没有加入过她的补习团。 ☆、少年的诗(2)   流言蜚语,不知道是从谁的嘴里传出来的,一传十,十传百,以野草疯长的速度漫过校园,而在流言中心的两个人却都若无其事,陈语诗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以清者自清的态度等待流言的自动消散,张纪棉是懒得理会。   出乎预料的是,这个流言非但没有慢慢消失,反而有渐传渐盛的趋势,这天晚上,连陈语诗的父亲也过问起这件事:“丫头,最近学校里那则传闻,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语诗知道自己的父亲抓教学、抓纪律抓了一辈子,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严厉,她想了想,放下正在玩的手机,认真道:“爸,我们没有的事,都是别人的谣传。他还只是个孩子。”   陈翰林听得女儿这么说,淡淡一笑,缓缓道:“我相信你。”   紧张的期中试过后,陈语诗和张纪棉又恢复了一对一的补习,虽然流言满天飞,但两个当事人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没有受到多大影响。这天,陈语诗见张纪棉有些心不在焉,以为他在为这些天的流言苦恼,不禁宽慰道:“你是不是为最近的一些风言风语感到很困扰?那都是别人的谣传,再过些时候就会散去,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他一字一字缓缓重复了一遍她最后一句话,低幽的语调里夹杂几分不甘,墨黑的眼眸目色沉浮,似在计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望向她,清亮的瞳眸神彩莹然,随即欺身向她压近,她同时微微后仰,拉开了一点距离,只听得他轻声道:“别人说来是谣言,那么由我说来呢?”她还没从这句话中反应过来,又听得他温柔婉转地接道,“我喜欢你。”   只见面前的女孩嘴巴微张,睁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陈语诗又往后挪了挪身子,椅子空出了一大半,平时在课堂上有滔滔不绝的口才此刻却像突然得了失语症,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我…那个…今天的补习到此为止,我饿了,先去吃饭。”说完便逃也似的走出了办公室。   第二天,张纪棉上完课过去找她,她已经先一步回家了,第三天同样如此,他才意识到,她是在逃避他。毕竟还是年少轻狂,当时她说不必放在心上,他心有不甘之下把所有的情感坦承,早知道承认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初他就抵死不认了。   这一天,陈语诗下午上完第二节课,晚上不是她值班,她收拾好东西,拿起包包走出了办公室,楼梯走下一大半才看到那个偏执的少年就站在下面,她立刻转身往回走,不料还是在转台处被他超前截停,他一步步逼近,她一步步后退,直到抵上墙壁,退无可退,他伸出右手撑着墙壁,把她唯一的出路封死,幸好这个时候大家都在上课,没什么人出入,不然看到他们这一幕,什么谣言都可以被坐实了。   “你不去上体育课吗?”   张纪棉却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自顾自问道:“你不给我补习了吗?”   “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拜托星弦给你补一下。”   “你是在躲着我吗,诗诗?”   “住口!叫我陈老师,诗诗不是你叫的,我要罚你抄二十遍《学生守则》。”   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从来没有他得不到的。他倾身向她靠近了一点,两人只有一指的距离,她甚至感觉他的鼻尖都快要擦着自己的鼻尖了,拼命往身后的墙壁上靠,却是一点退路也没有,又听得他说:“为什么我不能叫?诗诗。”   最后两个字低回婉转,自她认识他以来,这个人的说话语气总是冷冷淡淡,拒人千里的样子,从来不曾见过他这么温柔地说过一句话,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她情急之下,用力一推,把他的手推开,仓惶跑下了楼梯,跑出很远才敢回头,却是见他还站在原地,遥遥望着她,她又调转头,加快脚步离去。   第二天一大早,陈语诗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没多久又看到那个唯恐避之不及的人走了进来,尽管办公室里还有其他的老师,她依然有点紧张,看着他一步步朝她走来,不知道这个视校规如无物的学生又要干什么。   张纪棉在补习时常坐的位置停下,从包里翻出一个本子递给她,陈语诗不明所以地接过,打开一看,不禁大为惊讶,接着往后翻,二十遍,整整齐齐,不缺不漏,望着他充斥着淡淡血丝的眼睛,不禁有些歉然,原本是昨天惊慌之下胡乱说的一个数字,她没想过他会照做的。   陈语诗把本子收下,淡淡道:“好,你回去准备上早读吧。”   张纪棉也没说什么,转身就离开。   流言就像一场浇不息的火,原本没有的事,别人怎么说,陈语诗自己心里也一片磊落,如今被张纪棉这么一说,再听到那些流言蜚语的时候,她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坦荡,因为心里藏着“他喜欢她”这个秘密。这天,校长也找她去谈话了。   她从小到大学习成绩都比较优秀,很讨老师的喜欢,得到的都是表扬,从来不曾被找过去谈话。有些紧张地走入校长室,校长正在看着一份文件,看到她来了,指了指一旁的沙发,让她先坐,陈语诗默默坐下,等到他批完手上的文件,才摘下金丝眼镜,走到她对面坐下。   “小陈,你执教以来,表现得都很出色啊,我听到其他的科任老师说你很勤奋,对学生很负责,学生们每次考试的进步,大家也都有目共睹,值得表扬!”   陈语诗微微一笑,浅声道:“校长过誉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找你来,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吧?”   “大概猜到了。”陈语诗顿了顿,又道,“校长,你放心,我跟他只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那些谣言我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也不知道怎么让它消散,但我始终相信‘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   校长看她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不禁哈哈一笑:“别紧张,我问过你的父亲,他说信你,我自然也是信你的,今天找你来也不过是例行问问。”   对面的人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道:“我和你父亲共事了那么多年,前面那些话是以领导的身份问你,接下来的话是以长辈的身份跟你说,一个学期已经过半,以你前期的表现来看,留下来的可能性很大,但整个实习期都是考核期,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眼看就快要到交卷的时候了,各方面的表现都会影响最后的评分,你要当心点。”   “谢谢校长,我会注意。”   走出校长办公室,陈语诗慢吞吞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因为明天是假日,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校园显得有些冷清,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然后,在办公室外的走廊里,她看到了他,长长的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背靠着围栏,身后是绚烂炫目的夕阳霞光,印染上白色的校服一层金黄,彷佛一直在时光里久候。   张纪棉看到陈语诗,微微一笑,温声问:“你被校长找去了?”   因为上次在楼梯转台的经历,陈语诗始终不敢走得太近,在三步远的距离外停下,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陈语诗没有再接话,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张纪棉柔润的唇线牵起一个好看的笑意,柔声道:“放心,我会保护好你。”   张纪棉说完也不多作停留,转身回教室去拿自己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闲来无事,本来只是打算上来溜达溜达,没想到竟然发现默默多了一个收藏,开文首藏,意外收获,激动之余,唯有更文,献给可爱的你。 ☆、少年的诗(3)   几天后,一个劲爆的消息震惊了全校,张纪棉承认自己是同性恋,这是师生恋的流言传出之后当事人第一次作出回应,师生恋的传言只是大家无凭无据的猜测,而同性恋却是经本人亲口证实的事实,一时间众人的焦点和舆论的风向全部转到了张纪棉身上,热血沸腾的腐女们极尽想象之能事地YY,把学校里的帅哥拉来跟张纪棉一番配对,无辜躺枪的人又纷纷站出来澄清,场面好不热闹,其中呼声最高,堪称官配的当属叶星弦和张纪棉这对CP,毕竟张纪棉素来独来独往,唯一亲近的男生也只有叶星弦,而叶星弦的意外沉默,又令众人觉得意味深长。   这个热门话题之下,早前的师生恋被逐渐遗忘,张纪棉一个人揽下了所有的责难和非议,把她抛出了舆论的中心,他用一个更劲爆的话题掩盖另一个话题,这招以战止战的方法实在高明,叶星弦终于明白,那天他莫名其妙对他说“恐怕,要牺牲你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出来澄清。”   “所谓的澄清只会越描越黑,不是么?所以当初你也没有用这种方法。”   不同于之前捕风捉影的师生恋传言,同性恋是张纪棉自己亲口承认的,虽然大家的观念都已经比以往开放,但在正统社会里,这种逆主流的情感在大部分人看来仍然是变态的,张纪棉现在每天在学校里都要承受各种各样的眼光,有探究、有猎奇、有厌恶、有鄙视……当然,还有跟在他背后铺天盖地的议论。张纪棉跟叶星弦说抱歉,是觉得自己一旦公布性取向多多少少都会波及到他,但真正牺牲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这天,张纪棉回到家里,看到大家都坐在大厅里,就连平时公务繁忙的父亲也在,他心里情知不妙,但还是像往常那样过去跟他们打招呼:“爷爷,奶奶,爸,妈,我回来了。”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张父把张纪棉叫到自己跟前,用严苛的目光审视了他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沉肃:“今天我跟你们校长谈过了。”他顿了顿,眉心不自觉蹙起,声音又冷下几分,问:“你说你是同性恋,这是不是真的?”   张纪棉一阵沉默,宽敞的大厅里有五个人,却寂静如死,这阵可怕的沉默里气压低得令人窒息,厨娘徐嫂做好了晚饭也不敢端出来,若在平时,只等张纪棉放学回来就可以开饭了,而现在大家都在等着他的答复。   张母看到自己的儿子墨黑的眼眸里情绪翻涌,似在挣扎在计量着什么,最后渐渐趋于平静,波澜不兴,她忍不住叮咛:“儿子,好好回答你爸爸的问话。”   张纪棉望着自己的父亲,缓缓道:“是。”   他话音刚落,紧接着听到“啪”一声沉响,张父用力一拍桌子,桌上摆放着的精致茶杯里的茶水在这一掌的作用下反复震荡,有些甚至飞溅了出来。   张父的声音已经冷到不能再冷,裹挟着雷霆万钧的压力和一触即发的怒气,说:“你再说一次。”   张纪棉依然望着自己的父亲,淡淡道:“我是。”   平静的语调,没有半分挑战父亲权威的意思,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张父却像被引爆怒点,倏地站起来,走到张爷爷身旁拿起随手放置的黑色龙头拐杖,毫不留情地朝张纪棉背部打下去。   单薄的少年站得笔直,任由父亲的棍子如雨点般密集落到自己身上,既不反抗,也不求饶。   张父边打边说:“上课不守纪律,考试拿零分,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是不是?如果不是校长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你家给学校捐过一栋实验楼、一座图书馆的情分上,学校早就把你开除了。”   张父历数他的前科,越说越激动,下手不自觉更加用力:“你知不知错?”   张纪棉却是一声不吭,既不叫痛,也不认错。张母在一旁看到心急如焚,那一棍一棍彷佛都打在自己身上,但是张氏集团现任掌舵人、一家之主在教儿子,她是不能劝阻的,对面那两位平时爱孙如命的老人却也一致保持沉默。   张母无法之下只好偷偷给远在美国留学的大儿子发了一条短信:你爸在打你弟弟,速电!   没多久,张父身上的电话响起,张父却置若罔闻,手上的动作不停,而那个电话却也非常执拗,响过一遍没人接,紧接着又响第二遍。   张母催促道:“先接电话吧,也许有什么急事呢。”   电话铃声第二遍响停,第三遍又响起,张父才终于收手:“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滚!”   张纪棉也不多停留,拿起进门时随手放在沙发上的书包,转身向大门口走去。   “儿子,先吃完饭再走吧。”张母紧跟着追上去。   “不准追他!”听得张父怒气未消的喝止,张母生生停下了脚步,眼睁睁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走出大门,消失在视线内。   这天上完晚修,陈语诗绕道教学楼最左侧的旋转楼梯回去,这副旋转楼梯通体刷了红色油漆,在教学楼右侧也有一条,刚好和这条呈对称分布,这两条楼梯更多是为了装饰好看,平时极少有人走。她不走平常出入的楼梯是为了避开张纪棉,没想到却恰恰在这里撞上他。   只见张纪棉孤零零坐在第一级楼梯上,大半个脑袋埋进臂弯里,天上明月的清辉落在那件白色的校服上,宛如披上一层冷霜,无端凭添一种孤寒料峭的感觉,几分寂寞怅然,这个时候大家回宿舍的回宿舍,回家的回家,各有去处,而他却一个人坐在这里,看样子完全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她见惯他高傲冷漠、百毒不侵的样子,从没见过这么独孤脆弱的样子。   他并没有发现她,其实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悄悄退回去,但看到他这个样子似乎又有些于心不忍,即使是不认识的学生,她都要上前问一句,何况,是她自己的学生,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迈步向前,走到他身边坐下:“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张纪棉仍然把头埋在臂弯里,保持之前的姿势,缓缓道:“我爸跟我妈去外婆家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不想回去。”   陈语诗这才注意到他的头是枕在右手上,而左手夹在曲起的双腿和身体之间,横亘在胃部的位置,忍不住追问:“胃又痛了?有没有按时吃饭?”   “没有晚饭吃。”   平淡的语调听进人耳里温润如水,融融灯火落在那墨黑的眼眸里莹莹闪烁,暖黄的灯光照在那张好看的侧脸上,让他看上去如此温柔无害。她又想起自己的阿姨姨父每次外出旅游或者探亲访友时总是把小表妹托付到她家,心里一软,嘴上便问:“那你要不要到老师家睡一晚?”   张纪棉这一番话半真半假,没有晚饭吃是真,父母去外婆家是假,不料却是被陈语诗都信了去,自从他表白之后,她一直对他避如蛇蝎,没想到如今竟然肯带他回家借宿一宵,他终于从手臂中抬起头,宛如经过千百次打磨的漂亮眸子华彩灿然,望着她,微微一笑:“好。”   “走吧。”陈语诗率先站起来,见张纪棉起来得有些缓慢,以为他坐得太久,双脚发麻,又顾惜他胃不舒服,便想伸手扶一扶他,不小心碰到他的后背,却听得他一声闷哼。   “怎么了?”   “没什么。”   两个人出到校门口才发现已经没有校车,于是只好到学校旁边的公交站坐公交车。   陈语诗带张纪棉回到家时,陈父陈母正在看电视,陈母听到门口有动静,起身走过来:“回来了?我给你热着汤呢。”   她没想到女儿还带了一个学生回来,当下一愣,张纪棉先开口打招呼:“陈阿姨好。”看到陈母,他才知道她的漂亮酒窝原来传承于母亲,虽然岁月的风桑已经爬上了这个妇人的眼角眉梢,但从那举手投足的风华气韵仍然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   陈语诗接着说:“妈,这是我班上一个学生,他爸妈去外婆家了,家里没人,今晚来我家睡一晚。”   陈翰林的视线也离开了电视,扭头看过来,张纪棉没想到学校的教导处主任居然就是陈语诗的父亲,微微诧异,很快又恢复过来,先开口打招呼道:“陈老师好。”   陈翰林点点头,招呼他随便坐,又扭头继续看他的新闻。   陈语诗又问自己的母亲:“妈,家里还有吃的吗?这孩子还没吃晚饭呢。”   这个钟点都是宵夜时间了,陈母微微有些惊讶,又有些心疼,望向张纪棉,温柔问道:“你喜欢吃什么?家里还有些食材,阿姨给你炒两个菜好不好?”   “陈阿姨不用这么麻烦,有什么剩菜,热一下就好。”   本想给他做两个新鲜的菜,在张纪棉的一再阻拦下,陈母也没有再坚持,陈语诗帮着母亲把晚饭剩下的菜从冰箱里搬到厨房,还想着帮一把手,陈母却是不让:“这里交给我,你先盛点汤去喝吧。”   “哦。”陈语诗听从指挥地舀了两碗汤出来,一碗给张纪棉,一碗给自己。   一碗汤没喝完,陈母已经手脚麻利地把几个菜热好,一一端上来:“真不好意思,都是些吃剩的菜。”   “陈阿姨别客气,是我不好意思才对,这么晚还来打扰。”   陈语诗缓缓喝着汤,淡雅荷花图案的瓷碗遮住大半面容,瓷碗上露出的一双清亮眼睛静静看着对面的两人,没想到张纪棉在学校里永远一副冷漠疏离、目空一切的模样,在待人接物方面竟然这么彬彬有礼,真心看不出这么一个难以管教的熊小孩在餐桌礼仪上、在待人接物上有着这么良好的教养,她突然有些好奇他到底成长于什么样的家庭。   陈母招呼张纪棉快点吃,便走开了。张纪棉却没有立刻动筷,望向对面的人:“你要不要一起吃?”   “别管我,你赶紧吃。”   虽然这么说,陈语诗还是动身到厨房拿了一双筷子,就着碗里的汤,时不时夹一口菜,陪着张纪棉吃。他仍然吃得很优雅,不像饿了大半天的人那样狼吞虎咽,虽然她之前和他一起吃过饭,但看到这个熊小孩吃相那么好看始终觉得很违和。   在他们吃饭的时候,陈母已经把客房的床铺弄好,陈语诗是独生女,家里没有男孩,陈母翻出一套陈翰林的新睡衣给张纪棉换洗,这套睡衣是陈语诗去年买给父亲的,因为尺码有点小,一直放着没穿。   这一晚,张纪棉在陈语诗家里有暖汤热饭、高床软枕,而张家大宅却是彻夜灯火通明,直到过了晚修回来的钟点仍然不见人时,两位老人家开始着急,打电话是关机,张母也有些埋怨:“明知道孩子胃不好还不让他吃饭就把他赶出去,从小到大都没在外面过过夜,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还在哪里流浪?有家都不愿回。”这一夜,张父发动了所有能发动的人力、物力,几乎把G城翻了个底朝天。 ☆、少年的诗(4)   第二天,陈母做好早餐,陈语诗和陈翰林都已经起来洗漱,迟迟不见张纪棉起来,她只好进去房间叫他,见他埋在一片柔软的被褥中,睡得香甜,她拍拍他的手臂轻声叫醒他,张纪棉睁开惺忪睡眼,其实他有调闹钟,不过早上响时顺手关掉了又接着睡,看到陈母便知定是过了时间,不好意思笑道:“陈阿姨,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   “没事,还有时间,起来洗漱一下,吃完早餐,跟他们一起坐校车去学校吧。”   陈母刚想转身出去,又像想起什么,回头对张纪棉说:“你这孩子,怎么喜欢趴着睡呢,这个睡姿对心脏不好,以后要改过来啊。”   张纪棉也没有辩解,只淡淡一笑,顺着她的话回道:“好,我会注意改过来。”   张纪棉和陈氏一家吃完早餐,一起坐校车回了学校。在上早读时,叶星弦碰了碰他的手,示意他看窗外,他抬眼望去,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衬衣,黑色西裤的中年大叔站在外面,正是他家司机叔叔。他放下课本,朝教室尾走去,司机大叔见他出来,也赶紧在走廊外朝后门走去。   “郭叔叔,是我爸让你来接我的吗?”   “是。”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不是现在,我要上课,你下课后再来接我。”   张纪棉这话敬重他是长辈说得几分客气,但语调里又隐含有他不容抗拒的威严。其实那位董事长给他的指令是“去学校把他立刻带回来”,但面前少年这一刻凌厉的眼神,冷静沉稳的一字一句,让他在这个单薄的少年身上仿佛看到了家里那位掌事者的几分影子。   他在他们家做了十二年司机,可以说是看着这个孩子一天天长大的,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再也不能把他当成一个孩子了。司机大叔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好。”   张纪棉再次回到座位,已经不见了司机大叔。叶星弦侧过头问:“你昨晚没回家?你妈打电话到我家里找人了。”   “嗯,跟家里闹了一点矛盾。”   “没事吧?”   “没事,什么后果我都预想过。”   张纪棉上完课,司机大叔又掐点出现,他也说话算数,收拾好东西跟着他家司机叔叔走出校园。回到家,大厅里依然坐得人齐,彷佛时间又倒流到昨天一样,张纪棉还是像往常每天下课回来那样过去打招呼:“爷爷,奶奶,爸,妈,我回来了。”   张父冷哼一声:“真了不起,翅膀硬了,学会离家出走了,还知道回来?”   “离家出走是一种主动行为,我是被爸爸你赶出去的,算不上是离家出走吧。”   张父被气结,又冷哼一声,把早已做好的决定说出来:“从明天起,你不用去上学了,反正以你的成绩,上不上学都没有多大区别,什么时候把错误纠正过来,我再放你出去。”   张纪棉听得这么说,微微一笑:“爸爸你只手遮天,你要关我,我当然只能被关。请问你给了我生命,我的人生就要从属于你吗?喜欢什么人都不能有我自己的意志吗?同性恋让你觉得我是个怪物吗?现在不让我去上学,将来也不让我去工作吗?如果真的要我纠正错误才肯放我出来,恐怕你要囚禁我一辈子了。”   张父看着自己的儿子,昨天惜字如金,今天又伶牙俐齿,句句戳中要害,关禁的确不是长久之计,他想了想,退让道:“我可以让你继续上学,但要到国外去读,明天就给你办理退学手续。”   “可以,但你要做好准备不断给我换学校,我会做尽坏事,让所有学校都不敢收我。”   张纪棉句句心平气和,但又字字顶心顶肺,面前久居高位的上位者,习惯发号施令,多少人都对他惟命是从,多少权贵都要对他礼让三分,但他拿他自己十几岁的儿子没办法,张父一拍桌子,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看又要发怒。   “够了。”一直沉默的张爷爷这时却开了金口,“你照常去上学吧,但要安分守己,如果让我听到谁跟你有不好的传闻,我就把谁弄走,你好自为之。”   张氏集团前任掌舵者云淡风轻几句话,实则重逾千斤,刚才还在跟父亲斗智斗勇的少年却是就此屈服下来:“我知道,爷爷。”   “好了,我饿了,开饭吧。”张爷爷说完,拿起自己的龙头拐杖,率先向饭厅走去。   一句话化干戈为玉帛,前一刻黑云压城的气氛消弭于无形。众人也跟着张爷爷走向饭厅,张母招呼徐嫂上菜,饭桌上不断往张纪棉碗里夹菜,简直当他饿了几天一样。   张纪棉看着碗里堆成小山似的各色菜肴,无奈道:“妈,我吃不完。”   张母这才悻悻收手:“慢慢吃,多吃点。”   吃完饭,张母又拉着张纪棉回了他的房间,要他脱衣服,张纪棉知道她记挂着自己身上的伤,默了默,还是顺从地脱掉了校服。   张母看着那片长年不见阳光的雪白肌肤上青紫交错的斑驳伤痕,心下大疼,其中还有一些是发黑的,可见张父当时下手多么不留情,倒了药油的手迟迟不敢碰触那片伤痕累累的肌肤,张纪棉等了好一会儿,仍然不见背后的人有所动作,不禁回头安慰道:“妈,别担心,又不是伤筋断骨。”   张母无奈一笑,这两父子有多相似,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张纪棉这件事被学校通报批评,记过处分,然后全面禁止再讨论,违者处分,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舆论由于学校的出面干预,好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降温,还有一些八卦者想议论也只是私底下说说,再不敢拿到台面上。而张纪棉依然是那副高冷模样,离群索居,到点上课,到点下课。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上来发现又多了一个收藏,不知道是哪位小可爱,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小惊喜,么么哒! ☆、少年的诗(5)   期中试后第一次单元检测之后,陈语诗履行每考完一次试就带他们出去玩一次的承诺,这次带他们去一个生态公园烧烤。相处过大半学期,又经历过好几次出游,陈语诗已经跟他们混得很熟,他们私底下叫她大姐姐,她像是带着一群学生,又像是带着一群弟弟妹妹。   一群人围着烤炉边烤边吃边玩,这次玩的是首尾诗句接龙,输的人要跳神曲舞蹈。一番吃饱喝足之后,又散去玩其他游戏,一班人分成几堆,有的玩谁是卧底,有的玩真心话大冒险,有的玩杀人游戏……陈语诗被各堆拉去客串了一回,脱身出来之后,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玩得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   她看了一会儿,又用目光搜寻起张纪棉,每次带他们出来游玩,掉队的总是他,所以不得不时刻留意着他,用目光搜寻了一圈,终于看到他独自坐在五十米远的一颗树下,简直就像跟他们不是一伙来的。   陈语诗烤了两只肥美的鸡翅膀给他拿过去,递给他时,他只接过了一个:“谢谢,诗诗。”   陈语诗板起脸:“不要这样叫我,你要叫我陈老师,或者像他们那样叫我大姐姐也可以。”   “我就是喜欢这样叫你,诗诗。”   这段时间她没有再找他补习,他也没有找过她,按时上课,按时下课,规规矩矩,她以为他只是一时新鲜,等那三分钟的热度过去就好,经过这段时间的冷静,她心里最初被学生表白的慌乱早已过去,如今看他对她似乎仍有那方面的情愫,觉得很有必要跟他认真谈一次,于是在他身边席地坐下。   陈语诗却是不知道他只是顾忌他爷爷,不敢与她太亲近,他甚至连叶星弦都不敢太亲近。   她想了想,一字一句认真道:“你们的父母把你们送到学校,我是老师,我对你们是有责任的,对你们的父母也有责任,我只是希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把你们教好。你也知道,我是今年毕业的,没有什么带班经验,有段时间总是追着你补习,如果因此而让你产生了什么误会,那么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作学生,再过也只是一个弟弟,对你丝毫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如果不是你,换了李四同学或者王五同学,我也同样会这么做的。”   被自己喜欢的人这样坚决的拒绝其实是很伤人的,张纪棉只是微微一笑,淡淡道:“但终究没有别人,不是李四,也不是王五,而是我,不是吗?”   “你…”她真想说没有李四王五,那是因为全班只有你的成绩糟糕到让人不忍直视,又怕这样说会伤到他的自尊心,她苦口婆心说这一大堆话,竟似都没有入他的耳,“你”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听力理解不合格。”说完,扭头去找她的一众学生,不再理会张纪棉。   此后的日子平静如水,无风无浪,再过几个单元的检测就到了学期末,这天陈语诗给他们上完最后一节复习课,想起这段时间里大家如临大敌的样子,在临下课前几分钟不禁宽慰道:“你们当作是一次平常的单元检测就好,不必太紧张。”   “老师,你会跟班上吗?”   在经中有老师跟班的情况,当年她高一的语文老师就是跟班上又教他们高二的语文,陈语诗想了想,浅声道:“我能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教书都是未知数,跟班是万万不可能的。”   “大姐姐,我们能联名上书让学校留下你吗?”   陈语诗有些哭笑不得:“学校有学校的考核制度,你们就别掺合了。无论能不能继续在这里做老师,我都很高兴能够认识你们,许多地方,我做得不够好,谢谢你们这个学期陪我一起成长。”   下课铃声响起,及时阻止了话题往更伤感的情绪深入,陈语诗拿起课本,又望了望台下的人,温声道:“下课吧。”   课间,叶星弦问起同桌了一个学年的人:“你有什么打算?”   张纪棉望着空落落的讲台,目光幽浮,良久,才缓缓道:“我想她留下来。”   叶星弦听得这么说,似是舒了一口气,不自觉扬起唇角:“明白。”紧接着又补道,“我很期待。”   张纪棉转头望向他,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当晚晚修是陈语诗值班,学生们在晚读,她在教室里巡过一圈,学生们的读书声很大,似乎比平时都要用功一些,别人的积极衬托得左侧后排那个空出来的位置异常突兀,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迟到早退了。   陈语诗巡完之后在教室尾站了站,又走出教室,停在走廊里,孤单的身影在长长的走廊里显得有些落寞,周围灯光融融,书声琅琅,这是最后一晚了,过了今晚就是期末考,过了期末考就是结束。这一个学期朝夕相伴下来,她跟他们产生了很深厚的感情,但无论她最后能不能留在这座校园,他们最终都是要离开她的。人们常常把教师比作渡工,期末试之后,他们就上岸了,而她这个摆渡人也完成了使命。纵然万般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她知道如果她做老师,将来还会面对很多这样的分离,但可能因为他们是她的第一届学生,所以感情上总是更特别些。正在独自感伤的时候,她又看到了下面那个姗姗来迟的身影。   似有所感,张纪棉抬起头来,与陈语诗遥遥对望了一会儿,又继续不紧不慢地朝前走。不出所料,当他优哉游哉走上四楼时,果然见她守在楼梯口。   陈语诗居高临下看着他,语气冷淡:“最后一晚,你也要迟到吗?”   张纪棉在家里打了两瓶点滴,耽搁了一些时间,但即使不用打点滴,他今晚原本也没准备按时来上课,只有大家都去上课了,他才有机会如此这般不受打扰地单独跟她说几句话。   “明天就要考试了,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这一个学期,张纪棉的成绩都没有什么起色,她一度很努力地给他补过习,但都没有帮到什么,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后来没有再交过白卷,在这个争强好胜、不甘人后的年纪,却总是拿最后一名,不知道他有没有曾经伤心失望过,可以优秀的话,没有人愿意这么差,她心里这么想着,语气缓和了不少,嘱咐道:“你不用太紧张,尽力就好,那些题目,特别是阅读理解题,不会也要写点东西上去,别让它空着,理科的题目,解题步骤要尽量写得详细,最后解不出来也不要紧,会做到哪一步就写到哪一步,因为每解一步都会有相应的得分。”   张纪棉面前还有两级台阶,他一步跨上来,与她平视:“诗诗,我可以留级吗?”   “你敢!如果你故意交白卷,我就向学校申请,开除你。”陈语诗疾言厉色说完,向旁边让开一大步,“赶快回去上晚读。”   张纪棉弯了弯唇角,慢吞吞朝前走去,脚步刚踏进教室时,下晚读的铃声响了起来。 ☆、少年的诗(6)   九大科目的考试,仍然是从语文开始,这次考试关系到高二的分班,比期中试更为严格,改卷不是各科的老师批改本班的考卷,而是采取盲批的方式,把考生的名字封起来,由老师们从中抽取,抽到哪一袋改哪一袋。   一天考两科,要持续四天半,每一位考生都紧绷着一根弦,日日精神高度紧张,越到最后整个人越是疲累,考到第四天,上午考完的铃声一响起,两位监考老师马上收卷,收到其中一位学生的时候,见他仍然趴在试卷上,不禁拍了拍他:“起来了,交卷了。”   在这两个小时里,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答题,唯恐时间不够用,这个人才开考一半时间就趴在这里睡着了,真不像话,心里不太待见,他又推了几次,仍然没能把人推醒,然后才发觉有些异样,转头招呼正在收卷的另一位老师:“这位学生好像晕倒了。”   叶星弦和张纪棉分在同一个试室,他坐在最后一个位置,看到前面的情况,赶紧跑过去:“老师,我跟他是同学,我送他去医务室。”说完,没等监考老师有所反应,直接背起张纪棉就往医务室跑去。   经校医检查,张纪棉是由低血糖导致的突发昏迷,开了三瓶点滴,第一瓶吊针打到一半时,他醒了过来,望了望周围的环境,又望向守在一旁的叶星弦:“我怎么在这里?”   “你晕倒在考场上了。”   张纪棉听到这么说,微微苦笑,笑容里有些许无奈,又有些许自嘲。   “要不要我通知你的家人?”   床上的人马上断然拒绝:“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下午都不用考了。”   “你需要把自己逼得这么过吗?”   张纪棉轻轻摇了摇头:“是这个身体太没用。”   他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又转头对叶星弦道:“你快去吃饭吧,顺便给我弄点吃的,好饿。”   叶星弦打了两个盒饭回来,两个人吃完饭,张纪棉又把叶星弦赶了回去休息。   两场考试之间的中场休息时间过得快,叶星弦下午去到考场,考生们都陆陆续续到齐,他望着隔了两排的中间空出来的位置,微微有些怅然,下一刻,却看到张纪棉出现在门口,优雅从容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坐在末位的人大为诧异,按照这个时间,他的点滴应该还没有打完吧。   张纪棉的确没有打完点滴,最后一瓶还剩一大半,他叫医生帮他拔掉针头,让他回来考试,医生没有同意,他趁医生不注意,自己拔出针头,赶了回来。   第二天早上考完英语,学生们直接放假了,老师们集中改卷。成绩出来的时候,陈语诗得到了学校领导的嘉许,五位实习老师中,她带的一(16)班学生的平均分比其他四个班的平均分高出近十分,还有两个学生考进了重点班,此外一(19)班也有一个学生考进重点班,一(15)班没有,一(17)班没有,一(18)班也没有。   引领G城中学教育事业的龙头老大,经中虽然有一些背景特殊的学生,但大部分都是真材实料考进来的,每年的中考,经中会划出一道录取分数线,过了那道线的学生才能被录取,这里的学生都是出类拔萃的,重点学校里的重点班,更是拔尖中的顶尖,经中一个年级有二十多个班,却只有两个重点班。   知道自己班有学生考进重点班,陈语诗第一个想到的是叶星弦,她的学生水平怎样她心里有数,还有一个,她想遍了所有学生,也找不出这匹黑马。   这个人,是张纪棉,他的总分甚至比叶星弦还要高三分,比他们班的第三名高出了一百多分,宛如一把脱锈的宝剑,锋芒毕露,以别人无法逼视的光芒在陈语诗的成绩表上留下了很漂亮的一笔,他和叶星弦两个人几乎并驾齐驱,以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一下子把其他人甩到了很远很远的身后。   如果说叶星弦能考进重点班是在情理之中,那么张纪棉考进重点班却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老师们又复查了他的考卷,试卷上的答案几近标准答案,语文题概括中心思想简明扼要,政治题句句答到点子上,英语翻译题准确精炼,而理科的某些大题甚至给出了更新颖的解法,虽然有异于标准答案的常规解法,却令改卷的老师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鉴于张纪棉有过许多不良前科,简直算得上劣迹斑斑,校方又调出了监考视频,从头看到尾,却是丝毫找不到作弊的证据。   一个星期之后,学生回来拿成绩单,因为没有规定时间,他们回来的时间都不统一,时不时有一个或者三五个同学到办公室来拿,陈语诗发给他们时都会给他们说一些鼓励的话,一个上午下来基本都发完了,最后只剩下两张没有拿,是他们班上被其他实习老师羡慕嫉妒恨的第一、第二名。   陈语诗又垂眸看着第一名那张成绩单上那些漂亮的数字,至今仍然不可置信,平时差得不能再差的人,这次考试里却如有神助,让任何人都无法与之争锋,在她微微出神之际,办公室敞开的大门被轻轻叩响,她抬头望去,看到手下那张成绩单的主人正缓缓走过来,就像她不止一次在晚修巡完班过后站在四楼走廊里看到他在校道上走来那样不紧不慢。   张纪棉在以前补习常坐的位置停下脚步,陈语诗却没有把手下的成绩单给他,静静审视了他一会儿,才淡淡开口问:“你知道你考得怎么样吗?”   “不知道。”   “你考了第一名。”陈语诗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很严厉,质问道,“这个成绩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真的,你为什么一直欺骗我?如果是假的,你用了什么手段作弊?”   面对她的咄咄逼人,他柔和的唇线微抿,没有要开口辩驳的意思,墨黑的眼眸像吸尽最浓稠的夜色,黑不见底,情绪深藏,又像淬洗过最清澈的泉水,晶莹剔透,纤尘不染,干净明澈地映出她的影子,恍如镜照。   陈语诗却不依不饶,又喝令道:“说!”   两个人的气氛逐渐沉凝,张纪棉默了默,浅浅一笑,慢吞吞道:“你猜得没错,我是作弊了。至于用了什么手段,你找得出来,我就接受惩处,你找不出来,我不会告诉你。”   陈语诗还想说些什么,大门却再次被叩响,她收敛了疾厉的容色,侧头望过去,看到叶星弦站在门口,温声招呼道:“星弦,进来呀。”   等到叶星弦走近,陈语诗把他的成绩单递给他,微微一笑,浅声道:“你这次考得很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好,以后去到重点班,还要继续加油哦。”   “我知道,谢谢老师。”   有叶星弦在场,陈语诗也不好对张纪棉再发作,顺手把他的成绩单也递过去:“你也好好加油。”   叶星弦和张纪棉一起走出办公室,两个人又去打了一场篮球,才各自回家。   陈语诗带出来的学生考出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还有学生和各科任老师的好评,综合各方面的表现得分,最后被经中正式录用,在新学期仍然担任高一(16)班班主任。原16班的学生虽然有些被分到不同的班,但在平时课间或者节假前常常都会跑来办公室看陈语诗,在期中期末的大考之后还会合伙来央陈语诗带他们出去玩,陈语诗不肯,他们就撒娇:“大姐姐,有了师弟师妹,你就不要我们了吗?”   陈语诗最后都抵不过他们的软磨硬泡,答应下来,她跟他们年纪差不多,没有代沟这一说,所以比较玩得来。尽管这一班的学生有不少都已经分到了不同的班,但每一次出游,七十三个人,却是无一缺席。   每个学生回来找她,她都很欢迎,唯独不太愿意看到一个人,那是张纪棉,刚开始还有些紧张,但他一次也没有回来找过她,后来她大大松了一口气,除了在校园里偶尔会见到,基本都没什么机会见面。   陈语诗不知道的是,这些为数不多的偶然碰面,其实都是他刻意而为。他忌惮爷爷,两年时间里每次都只能以这么隐晦的方式见她一面。   高考后,他们这个班的学生跟自己班上的同学一起吃过谢师宴后,私下里又聚集到一起组织着给陈语诗独自设了一个谢师宴。   宴席上,陈语诗是唯一的主角,被一个二个学生奉为至宝,争相献殷勤,满座雀跃间,张纪棉安静坐着,看着对面的女子酒涡深圆,有说有笑,又时不时眼泛红潮,满席别离气氛浓,而他看上去态度疏离,仿若事不关己。   陈语诗觉得经历一场高考,这些孩子似乎都成长了不少,可惜那段艰难的岁月,她无法陪他们一起战斗,但其中的辛苦,她始终深知。   吃完饭后,又去唱K,离歌唱尽,五音不全也不知唱哭多少人,他们升上高二是小别,虽然不能再朝夕相处,至少还可以时时在校园里见到,如今要升大学却是大别,以后想见一面却是不再容易。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久不相见情感也会疏远,但她终究不能一直把他们握在手里,她要放他们出去飞。   中途,陈语诗去完洗手间出来,在转角处看到了那个少年,随意倚靠在墙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橙黄的灯光拢在他身上,柔化了平时的冷傲,好看的侧脸映着灯光,面容沉静。   陈语诗走前几步,微微一笑,浅声对他说出今晚对别人说过很多遍的话:“毕业快乐!”   靠在墙壁上的沉静少年,抬起头来看着她,淡淡一笑:“诗诗。”   陈语诗听得他这么叫,立刻炸毛:“住口,罚你抄二十……”一句话未及说完,剩下的尽数被封在喉咙里。   张纪棉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按住她的唇,肌肤相抵带来柔软的触感,他弯起好看的唇角,缓声道:“都毕业了,你就让我这么叫一回吧。”   面前的人向后退了一步,微微拉远距离,张纪棉也不介意,收回自己的手,幽深的目光拢在她身上,淡淡笑问:“你会舍不得我吗?诗诗。”   或许是今晚的气氛太过伤感,又或许是这样温柔的灯光照得人心发软,陈语诗顿了一会儿,还是如实答道:“当然舍不得。”她又顿了顿,发自内心感叹,“班上每一个学生我都舍不得。”   张纪棉静静等她把话说完,她的两番停顿,他也没有开口打断,确定她再没有什么要补充,然后才微微一笑,温暖的灯光模糊了笑容里的些许无奈和苦涩。她的心有多大,他只占七十三分之一,心绪翻覆,眸色几黯,唇角的笑容却始终未散。   良久,她才听得靠在墙边的少年开口,柔和的语调把他要说的话缓缓送进她耳中:“虽然毕业了,但我不会离开。”   别人都在说别后珍重,而他却说,分别不离开。墨黑的眼眸仿佛深不见底,宁朗的眉目间又仿佛可以看到几分缱绻,几分决然。头顶上橙黄色的灯光流淌如水,温柔地笼罩着一切,如此光景,如此夜。   这个偏执的少年,终其毕业,都没有叫过她一声陈老师。 ☆、师生的关系(1)   “表姐,原来我的男神曾经跟你教过,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呢?我都是最近才从别人口里得知。”   “也不算,那时我大四还没毕业,还是个实习老师,都没有被经信正式聘用。”   “我的男神,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给我讲讲吧。”   “不记得了,我教过那么多学生,哪能都记得住?”   林晓蒽微微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甘心,锲而不舍追问:“是一个很听话的学生吧?默默埋头苦学那种,所以存在感不强?”   陈语诗微微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林晓蒽也不介意,继续眉飞色舞道:“因为他平时开演唱会,中场跟我们聊天的时候,都会叫我们好好学习,不要惹老师生气,不要让老师操心……”   “小心!”陈语诗把林晓蒽往路边拉了拉,远远避开正在驶近的校车,等到校车停稳,打开门之后,又拉着她上车,找位置坐好。   林晓蒽坐下来后又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头:“而且,你看他这么优秀,读书的时候,成绩不可能会差。”   林晓蒽刚说完,还没等陈语诗接话,车门处有人叫她,她抬头一看,是自己玩的很要好的小伙伴,挥挥手,叫小伙伴到自己前面的空位来坐,小伙伴来到她们前面,首先跟陈语诗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跟林晓蒽聊起来。   刚才的话题被揭过,两人聊得兴起,前面的小伙伴不忘叮嘱:“明天下午两点开始,我们要早点过去。”   林晓蒽没有接话,却是不断给她使眼色,前面的人先是不明所以,随后恍然大悟,眼角余光偷偷看了看安静坐在旁边的人,马上又换了另一个话题。   两人一直聊到林晓蒽下车,陈语诗始终未曾插话,等到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她才开口问:“你明天要去哪里?”   林晓蒽吞吞吐吐半响,不太愿意说,陈语诗又道:“我要听真话。”   在表姐严厉的目光审视中,林晓蒽最终只得支支吾吾道:“明天下午男神在百宜广场有个签售会……”   “不许去。”   林晓蒽话没说完,就已经被陈语诗打断,她揽过陈语诗的手臂,软声撒娇道:“表姐,你让我去啦,明天下午的课,我都提前预习了,没有什么难点。”   电梯这时下到一楼,两人走进电梯,陈语诗又接着道:“我说了,不可以去。”   身边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退让道:“我不去,那你去帮我签好不好?你们班明天下午第三节是体育课,你有时间,要不你替我去?”   “我不去。”   “那就让我去。”   “你敢逃课!”   “大不了回来再写检讨,你不知道这个机会多么难得,最近两年他都没有办过签售会,今年他只在这个城市办这一场,有多少‘棉花’不远万里都飞过来,而我就在这里,不可能不去。”   面前的少女微微扬起脸,倔强地蹬着她,电梯里的灯光照映着那张青春飞扬的脸孔,写满坚决,黑白分明的眼睛内彷佛还泛起了些许潮红。   电梯之内一时静默,只有那个红色的数字在不断变化。陈语诗没有追过星,她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炽热执着的情感,光是一个名字,就能让人热血沸腾,但这个年纪的孩子,有自己崇拜的偶像,她是可以理解的,只要不影响到学习,不算太过分,她也可以包容孩子们的这一项喜好,所以如果不是在课堂上看到他们看娱乐杂志,她一般都不会没收他们的书。   电梯终于到了她们那一层,陈语诗看了身边的人一眼,见她耷拉着脑袋,没有动身的意思,自己率先走了出去,再回头又见里面的人跟了出来,她才放心往前走,一直走到家门前停下,后面的人却落后了一大截,磨磨蹭蹭,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她耐心等到她走近,终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你明天乖乖上课,我去帮你签吧。”   “真的?”   前一秒还怏怏不乐的人,这一秒仿似满血复活。得到陈语诗肯定的回答,她又不忘叮嘱:“那你要快点过去,我怕太多人,到时签不到。”   “知道了,我一上完课就过去。”   两表姐妹谈妥这件事,然后才进家门。   第二天,陈语诗上完下午第二节课就赶了过去,但签售会已经开始,或者应该说已经结束,原定的时间是两点到四点,才开始不到一个小时,准备的专辑已被抢购一空,时间到的时候,经纪人李信明示意张纪棉可以撤了,张纪棉顾念排队的人还有那么多,坚持要给他们签完,有一些千里迢迢赶来又没买到专辑的歌迷,排到签名时拿笔记本或照片让他签,他也不介意,签完之后双手递还给人家,浅笑道谢。   陈语诗排在后面,一点点跟着队伍向前挪动,因为赶得急,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不知道这个签售会几点结束,看着前面的长龙,心里有些忐忑,好怕排着排着突然就散了。以前在大学饭堂,有时去得晚些,排着的队伍会毫无预兆散掉,不明所以的她在后面踮脚张望,看到窗口里的阿姨正在把窗口关上,原来已经没菜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真不敢想象,如果签不到,家里那个小丫头会怎样抓狂。她一边心怀忐忑一边跟着队伍缓慢往前挪。直到快要轮到她时,心里才略略安定些,排在前面的几个女生开始不淡定了,你一句我一句:“马上就到了,好紧张!”“好帅啊!等下签名都不敢与他对视。”   陈语诗侧过头,向前望去,只见坐着的男子每签完一个都会抬头望着对方,双手递还,微笑道谢。她从包里翻出表妹给她的专辑,顿了顿,又从包里翻出一个口罩,戴上,遮住了鼻子以下的部位,只露出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   张纪棉也不知道自己签了多少张,那些笔签尽笔水一支又一支,右手已经开始酸痛,但每一个名字,他依然签得一丝不苟,以无比真诚的态度来对待来到自己面前的每一份热诚。尽管已经过了结束的时间很久,但他没有说结束,后面的工作人员也一直默默作陪,李信明知道他素来对歌迷爱护有加,索性也由得他,一次也没有催促。   张纪棉签完这张递回给对方,看清面前的人时,眸色一闪,笑容停驻在唇角,手下不自觉加了几分力。   陈语诗微微用力抽了抽,无法接过专辑,心里知道他一定是认出了自己,当下也不退避,压低声音道:“我替表妹来签的,你快放手。”说完,又加大力度去拿,却仍然无法从他手里拿过那张专辑。   这个人,三番四次都无法约见一面,如今就这样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叫他怎么能够轻易放手? ☆、师生的关系(2)   眼看张纪棉想要站起来,身旁眼疾手快的李信明赶紧往他肩上一压:“这么多人看着,你想干什么?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签名呢。”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把深入情障的那个人拉回了现实,他唇角轻轻一抿,墨黑的眸色深了又深,停顿几秒,终是松了手里的力度,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女子拿到想要的东西,立刻掉头钻进人群里,瞬间就没了踪影。   张纪棉又继续给后面的人签名字,李信明见他一切如常,才放心地走到一边去接电话。张纪棉没签几张,突然前方的一声暴喝惊醒了仍自有些恍惚的心神,一个男人跳出来,指着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这个变态,靠潜规则上位,被多少男人上过,既然前面都没用,还不干脆去阉了……”   这场辱骂里,无比肮脏的字眼满天飞,而坐着的那个人却仍然不为所动,淡淡的目光落在口水横飞的人身上,无情无绪,无波无澜。   周边的粉丝看着自己珍而重之的人被别人用这样不堪入耳的字眼来谩骂诋毁,隐隐都有些群情激愤,张纪棉看了助理文浩天一眼,文浩天立刻意会,一挥手带着身后的几名保镖和工作人员到场中维持秩序,避免发生殴打碰撞踩踏的事故。   李信明在远处打电话,看到这边似乎有些混乱,立刻匆匆挂掉了电话,赶回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才挤进人群,就看到有一个穿着黑T恤的男子拿着一瓶油漆要往张纪棉泼去,心下大急,想赶过去,身前却还有几个人挡着,让他鞭长莫及,再看他身后的工作人员竟然一个也没有,连小文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当下又急又气。正在这个时候,一条人影飞速窜出来,挡在张纪棉身前,血红的油漆随即泼了那人一脸一身。   突变来得太快,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直坐着的男子却已经站了起来,越过宽大的书桌,站在被泼了油漆的人身边,抬起左手,修长的食指像一把利剑,直直指向那名黑衣男子,柔润的唇线抿成一个冷峻的弧度,墨黑的眼眸里风翻雪涌,裂石熔金,这回却是真的动了气。   刚才被人用最肮脏恶毒的字眼来辱骂,他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出道这几年,名气越大,忌恨越多,明里暗里听过许多类似于刚才那些并不太好听的话,他都是听过就算,人前人后总是一副温文有礼、宽于待人的样子,大家从没有见过他生气,所以,开始被某些人觉得好欺负,忘记了他也是会生气的,而他一旦生气,后果很严重。   李信明见他这个样子,怕他会动手打人,无论占多少理,“明星打人”,这样的报道一出街,人们的怨责多半偏向明星那边,作为一个公众人物,被人评判时,条件要比一般人严苛,大众的同情心喜欢给那些看起来相对弱势的群体,况且,还有那么多不明真相的人,只要有一点歪曲的报道,很容易让舆论导向越偏越远。李信明挤出人群,还未及到他身边,风暴中心已有所声响。   只听得张纪棉沉声开口,他的声音本就好听,低八度的声音里尽带寒气切骨的冰冷,以及威严:“你,等着收法院的传票。”   李信明不禁觉得眼前一亮,相处这几年,他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就像一块久经开采的土地,突然又被挖出一堆金子,让人充满惊喜。李信明不会知道他在怎样的家庭里培育成长,当年他以十几岁的少龄不温不火一句话就把年长他几十岁的司机叔叔震慑住,这是他从未展露的一面,王者之威。   张纪棉说完,不再理会那个肇事者,转身对为自己挡住油漆的人柔声道:“来,我带你去洗干净。”   刚才因视线所阻,李信明一直看不清是谁挡在了张纪棉面前,如今看他拉着这个人离开,服饰衣着不是工作人员,应是粉丝。   李信明留下来,开始疏散人群,工作人员撤场的撤场,维持秩序的维持秩序,李信明坐镇现场,指挥有度,大家散得可算有序,他想了想,又吩咐小文去买一套女装回来,忙完再回头时,发现那个肇事者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但有这么多摄像头,倒不担心找不到这个人,当下也不着急。   张纪棉把人带到休息室,叫她等一会儿,又转身出去,再次回来时手里拿着两瓶东西,一块肥皂,一条毛巾,把满身狼狈的人拉到休息室的洗手台前,叫她闭上眼睛,先用清水洗湿她的脸,倒了一些液体往脸上抹去,轻揉了一会儿用水洗干净,又弄湿肥皂,在自己手上涂了一层再往她脸上抹去,再次轻揉了一会儿,清水洗净,用毛巾一点点擦干,最后,又挤出一些润肤露往她脸上抹去,一层又一层细腻的清洁和保护,终于还原那张本来白皙清秀的脸容,张纪棉捧着那张脸,两手拇指指腹反复摩挲着刚才还满是油漆的脸颊,指尖缱绻流连,好一会儿,才开口:“好了。”   陈语诗睁开眼睛,看到站在面前的人眉目含笑的脸,听到他温声问:“你怎么还没走?”   “是还没走远,我看到好像有些动乱,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看。”   “别人都是英雄救美,怎么到你这里却反了过来?”   “你是我的学生,我有责任保护你。”   又是这句话,当年在山上,他被蛇咬伤,她执意要背他下山,说的也是这句话。张纪棉微微一笑,这个笑里却是苦涩多于愉悦,又柔声问:“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没等陈语诗开口拒绝,他却已经倾身过去,把她拥入怀里,陈语诗用力挣了挣,他更用力抱紧些,低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十秒。”   你是我的学生。这句话怎么让他这么爱,又让他这么恨?这重身份像一道屏障,让他始终被她圈在保护的范围之内,却又像一道鸿沟,始终分隔着他和她,让他七年来无法前进一步。   李信明拿着文浩天买回来的衣服,打开休息室的门,看到的是两人相拥的一幕,他这么七窍玲珑的人,只这一眼便大体猜到了一些情况,原本以为这个跳出来英勇挡油漆的人是粉丝,如今看来恐怕另有隐情,为免打扰,他原想静静放下衣服就退出来,那两个人却已经分开来了。   张纪棉转身走过来:“明哥,外面怎么样?”   “已经处理好。”李信明视线调向屋内另一个人,关怀道,“她没什么事吧?”   “没事。”张纪棉顿了顿,又道,“媒体那边……”   只是这么简略几个字,李信明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接口道:“你放心,当时场面很混乱,你又有意挡着她,大家都以为是粉丝。”他说完,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是新买的衣服,让她把身上那套脏的换下来吧。”   “谢谢明哥。”   张纪棉接过袋子,转身向陈语诗走去,李信明知情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关于屋内这一幕,张纪棉后来只字未提,既不掩饰,也不解释,李信明心里猜到了大概,但对于这么颠覆性的发现,既不探究,也不追问。 ☆、师生的关系(3)   几天后,公司高层王兆坤把李信明叫去办公室,李信明懒洋洋地往接客沙发上一坐:“坤哥,找我有什么事?”   王兆坤在他对面坐下:“还不是前几天发生那件事。”   王兆坤见对面的人笑了笑,并没有接口问,他只好继续道:“这件事非要追究下去,会牵连到其他人,不如大事化小,我们自己私了?”   “坤哥,这件事恐怕我做不了主。”   “我知道,主要还是看纪棉,叫你来是想你帮我做说客,他一向比较听你的话,我把他也叫来了,等下多帮我劝劝。”   “这件事只怕没那么容易善了。”   逆鳞之怒,如果王兆坤当时能够亲眼目睹张纪棉那威势凛凛的一指,就会知道这件事其实没有太多转圜的余地。   如果这件事真的有主谋,那个人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秦帆翔,看这形势,应该是没想到这次会动起真格,怕事情兜不住,已经找领导求过情了,同期出道又不甘落后的人,这几年明里暗里说过多少中伤张纪棉的话,他早就想修理那个小子了,只不过被张纪棉三番四次劝阻,还真以为他们是好捏的柿子啊。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王兆坤让人进来,是他今天叫来的另一个人,李信明拍拍身边的位置,张纪棉走到他身旁坐下,面对着王兆坤:“王总,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兆坤也不转弯抹角,直入主题:“签售会那件事,你受委屈了,我们大家都记着呢。”他停顿了一会儿,“我接下来这样说,也许有些过份,但为了公司的利益考量,请你多担待一些,这件事就撤销诉讼吧,我会让他给你正式赔礼道歉,并且,公司保证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对不起,王总,这件事我要追究到底。”   王兆坤求助地望向自己请来的说客,李信明却只当没看见,低眉敛目,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闲闲坐在一边。   “这件事,你要追究,的确无可厚非,但你一向待人宽宏大量,能不能看在大家同在一个公司的情分上,放他一马?”   “王总,你放心,审判下来,无非也是社会服务,量刑不会太重。”   “法律给他的刑罚虽然不重,但是这样的报道一出来,对他前程的打击却是毁灭性的,汹涌的舆论会追着他不放,你的名气这么大,他又理亏,这次倒下,他会永远翻不了身。这也是我们希望私了的原因,公司并不是想要偏袒他,而是想要顾全每一个人。”   “王总,他是一个成年人,有能力为自己做的事承担所有的后果。我已经原谅过他很多次,这一次,我不会善了。”   王兆坤又苦口婆心地劝了一会儿,张纪棉这次却是态度强硬,坚持诉诸法律,公司上层无奈,只好提前做好应急预案,原本安排秦帆翔参加的几个商业活动也撤换了人选。   当日的肇事者经不起警方的轮番盘问,招出了一切,秦帆翔教唆他人造谣、闹事,因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被判罚180小时的社会服务。   此事一经公开报道,秦帆翔便受到了强烈的舆论谴责,作为一个公众人物,没有起到良好的带头作用,这样的影响多么巨大,许多人开始抵制他的作品,近期上映的由他第一次担纲主演的电影,票房创下了个人历史新低,一些由他代言的产品也被叫停,他刚有起色的演艺事业跌到了前所未有的谷底。   在一片铺天盖地的热议里,“棉花”却集体保持了缄默,自始至终对这件事未置一词,在判决出来时,张纪棉发过一条微博“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棉花”都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他们听的,因了这句话,所有“棉花”都在判决出来后便把这件事归入历史,从此不予置评。   这天星期日,陈语诗睡了一个小懒觉起床,看到林晓蒽这个睡魔竟然比她早起,正坐在沙发里,目不转睛看着电视,她抬眼看了一下,是秦帆翔完成社会服务之后开新闻发布会,镜头前痛哭流涕,忏悔己过……这段时间,林晓蒽一直在关注后续报道,陈语诗都习惯了,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得理不饶人的丫头居然没有对这件事吐槽过一次。   她收回视线,戳了戳坐在沙发上的人,问:“你吃早餐没有?”   林晓蒽头也不回,答道:“吃过了。”   陈语诗不再理会她,转身去洗漱,吃自己的早餐。   林晓蒽看完那个发布会,又拿遥控器换了一圈台,没有什么好看的,随手关了电视,才想起屋里的另一个人,游目四顾,没有看到表姐,走到她开着门的房间,发现平时素面朝天的人竟然拿着粉饼在对镜化妆。   “你化妆哦,看来这个很有希望。”   “你想多了,我化淡妆只是一种基本的社交礼仪。”   林晓蒽吸着拖鞋到床边坐下,笑道:“是个厨师啊,好接地气,你嫁给他岂不是不愁吃的?”   “人都还没见过,你也扯太远了吧?”   林晓蒽嘻嘻一笑:“你要加油,快点给我带回一个表姐夫。”   陈语诗也不跟她继续闲扯,简简单单化了一个淡妆,收拾好便出门,去到约定的餐厅时,别人已经到了。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没有,是我早到了。”   陈语诗坐下后,对方给她递来菜单,她笑了笑推回去:“你来点吧,你对吃的比较了解。”   赵衍也不再推诿,问过她几个个人口味的问题,便招来服务员点了几个菜。服务员去下单,两人闲聊起来,交换彼此的兴趣爱好。   赵衍也算年轻有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现在供职于五星级酒店做中餐厨师,他生性有些内向,所以才单身至今,也相过几次亲,但对方都嫌他话太少,没有谈成。面前的这个女孩与他见过的那些女孩似乎都有些不一样。   她看上去如此平易近人,让他这个跟异性见面就会脸红的人居然没有拘谨的感觉,这样的相处很舒服,每次望着她说话,总是忍不住看向她脸颊边那对深深圆圆的酒窝,这对可爱的酒窝凭添了几分亲和,只要嘴巴一动就会跑出来,即使没有笑,也像是在笑。   他们点的菜上桌,两人边吃边聊,一顿饭下来竟然没有冷场,最后上甜品,他觉得跟她成功的机会很大,原想慢慢找个机会问她拿电话号码,没料到,她一转身,他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才刚起来去洗手间,马上就有一个陌生的男子坐了她的位置,举手投足间从容优雅,但又如此来意不善,那个男子淡淡望着他,目光幽冷,淡薄的唇线轻抿,久久沉默,两人的气氛逐渐冷凝,他试图开口把这个人请走:“先生,不好意思,这个位有人坐。”   对方开口却完全无视他的话,自顾自淡淡问:“她是怎么做上老师的,你知道吗?她吃什么东西会过敏,你知道吗?她生气的时候喜欢怎么样,你知道吗?她遇到难题时会有什么小动作,你知道吗?她十年前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一连串问题,把他问得目瞪口呆,那陌生的男子顿了顿,又继续说:“不知道吧?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来争取她?”对方把手肘撑到桌子上,裹挟着无形的压力倾身压来,“你凭什么,来跟我抢她?”   他一向嘴笨,从小到大都不擅长与人辩论,平时都是跟一些食材打交道,上街买东西都不太敢跟人杀价,如今被这个陌生的男子逼得一句话都接不上,并且,看样子他们之间似乎有很深的羁绊,随着厚重的年月一起积累沉淀,自己倒成了无关的外人。 ☆、师生的关系(4)   陈语诗去完洗手间回来,看到刚才与自己共进一餐的人竟然不见了,他的位置上换了一个人。   “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张纪棉原本想趁周日约她一起吃饭,开车到她家楼下却见她穿得有些正式地从小区里出来,一时好奇便跟了过来。近两年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让他看到她跟别人相亲了。   “那位……”   “走了。”   轻描淡写两个字,却让陈语诗气不打一处来:“你把人家赶走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很没有礼貌!我没有教过你做人要讲礼貌吗?”   “是他自己走的,我没有赶他。”   张纪棉说完那些话,等着对方回应,没想到那个人一句话也没说,看着他的眼神闪了几闪,最后竟然默默站起来走掉了。   “他是我家里长辈介绍的,你这样子对人家,我怎么回去跟长辈交待?”   “他太过胆小怕事,这样的人,给不了你幸福。”   “我要找怎样的人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张纪棉抬头望着面前的女子,她回来发现那个人已经走后就不肯再坐下,始终站着,疾言厉色地质问他。他默了默,再次开口,动听的声音瞬间变得沉暗低迷,让人听了都觉得心伤:“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唯独我不行?”   “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老师,除此之外,我们之间不会再有其他关系。”   杀人诛心,连她自己都觉得残忍,但是,挥刀断情的时候怎么才能不疼痛?先死,而后生。当年他还小,她总是不敢把话说得太重,害怕会伤害到孩子的自尊,如今已经到了可以承受的年纪,当年因为太顾及他的感受而一直不愿说得太绝的话,现在都可以说了。她教过他许多数理化的难题,教过他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但情爱这一课,她不希望由她来教会他。   只见那双墨黑的眼眸雾霭沉沉,感动无数人的流丽声线里无悲也无怒,太过混杂的情绪到了极点反而没有情绪了:“我是你的学生,你还要用这个借口拒绝我多少次,伤害我多少次?”   陈语诗想起小时候经常玩的一个游戏,老鹰抓小鸡,她觉得自己就像那个母鸡,而她的学生们是小鸡,她始终走在他们前面,引领他们,保护他们,等到他们有一天不需要保护,能够自己向前的时候,她却已经老了。   “当年我就说过,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也请你以后对我不要再有那方面的意思。”   陈语诗说完,立即转身离开,留下张纪棉一个人面对着她与别人的满桌狼藉。   她走出餐厅大门,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也懒得走路去坐公交,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里,她报出地址,车里便再没有人声交流,车上开着广播,电台里主持人的声音淡淡流出,说了什么,她没有认真听,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流转的风景。   为人师者,必先正其身,方能教书育人,此乃师德之本也。她是一个失败的老师,她比他年长,又是引导者,不知道她的言行举止哪里出了错,让自己的学生爱上了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电台里有歌声传出,磁和的嗓音伴着轻缓的音乐在安静的车内婉转回旋,明明刚刚才离开那个人,现在又被他的声音环绕,无处不在。   我留在这座有你的城市   和你共一方水土生存   时光蹁跹内心有更多依恋   想见一面都被你拒绝千百遍   人非木七情尝遍生执念   谁知我迷恋你多少年   人事流变难回愉快的从前   伸出指尖却不敢触摸你的脸   明明近在眼前竟又隔着天堑   让有情的人受尽磨练   如果情深敌不过缘浅   我也愿奋力去补短每天更近你一点跨过这一步天堑   这首歌通过电波传进此刻在听广播的许多人的耳里,而这把动听嗓音的主人此刻却坐在一个普通餐厅里,面对着满桌的残羹冷炙,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眼内的情绪暗涌,窗外明亮的天光照着那张好看的侧脸,几许落寞。   既不叫撤残餐,也不叫上新菜,也许是太久坐着一动不动,引起服务员小姐的频频顾看,看的次数多了,越来越觉得眼熟,越看越像是自己每天下班等地铁回家都会在那个地铁站下透明玻璃窗里看到的那张风华夺目,容色倾城的脸,韩版修身黑色衬衣把那挺括的身形勾勒得更加性感迷人。   她暗自犹豫了很久,最终鼓起勇气走过去试探性地问:“请问……”   坐着的男子闻声抬起头,赫然就是广告牌上那张惊艳了时光的脸。   “啊!张纪棉。”   这情不自禁的一声惊叫,引来了餐厅里在座顾客的注意,不少人开始离开自己的桌子围拢过来,要合照,要签名,一下子聚拢的人有些多,先前的服务员小姐被挤了出来,拌了一下别人的脚,眼看就要撞向桌沿,这时突然横过一只手,把她稳稳一托,等她站稳之后才松开,她抬眼望去,是那个被自己不小心暴露出来的人,又听得那把纯和的声音道:“小心。”   她脸一红,迅速挪开视线,连道谢也不敢正视着他。   “大家慢点,不要拥挤,我在这里,不会跑。”   服务员小姐站在外围,看着大家如众星捧月般把那个男子围在中间,看着他和不同的人对着不同的手机,明眸浅笑,刚刚那个独自坐在这里仿似有些低落的样子,宛如错觉。   别人要签名、要合照,他都一一满足,折腾了大半个小时,众人才散得差不多,服务员小姐这时才寻得机会,走上前去求一张合照。她最喜欢他那首《匿名爱你》,“在这个注册账号都要实名认证的年代里,我却只能匿名爱你。”那时准备毕业,将要离开暗恋了整个大学时光的男生,这首歌被她反复单曲循环,一遍又一遍听到泪流满面,直到现在,她每次去唱K,必点这首歌。 ☆、师生的关系(5)   张纪棉最后脱得身出来,已经一点多,还没吃午饭,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开车到常吃的那家高档餐厅,点了一份吃的,一个人一顿饭吃得极其缓慢,吃完的时候已经将近四点。   他刚放下筷子,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来电显示叶星弦。两人简单通过电话,张纪棉才得知他已经回国。高中毕业后,叶星弦便出国去留学,然后在国外就职,这几年都没有回过国,而张纪棉一直在国内,虽然平时两人时不时也有通电话,但却没有见过面。当下便约了一起吃晚饭,张纪棉开车去接他。   他们是他们班上最早功成名就的两个人,短短时间内,同龄人刚毕业还没在社会上站稳脚跟,或者还在学校里读研读博,他们却已经各自闯出了一片天地,比别人更多倍的成功,需要比别人更多倍的努力,荣耀背后的艰辛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清楚。   张纪棉开车到星华国际接叶星弦,然后带他去一个会员制高级私人会所。叶星弦这次回国算是半出差半休假,其实前两天就已经回到了,只是一直忙于公务,直到今天才有空余时间会一会朋友。   “校庆的时候就想回来了,实在抽不出时间。”   “校长和陈主任都有提到你,都在可惜你没能来,不过他们也知道你很忙。”   “七年没见,你变了。”   张纪棉微微一笑,上扬的音调里饶有兴味地问:“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叶星弦想了想,斟字酌句:“变得更有人情味了,以前的你可没有这么亲和。”   张纪棉唇角的笑意深了深,顿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她本是那么温和善良的人,如果我不努力一点,怎么向她靠拢?”   叶星弦却敛了笑意:“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背着那个名声。”   张纪棉又淡淡笑了笑,却没有接他这句话。   他还背着这个名声就说明他还没有得到那个人。叶星弦顿了顿,又缓缓问:“你有没有想过,放弃?”   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张纪棉深埋在心底的这段感情,大家都以为他喜欢的是男人,如今面对这个知道内情的人的拷问,让他恍惚错觉,又像回到当年。   “星弦,我爱她爱了十年。在我还不懂什么是爱情的时候就对她动了情,这个人是我这一生对爱情最初的认知,以及到目前为止对爱情的全部感受。从少年到青年,这十年是一个人感情最不成熟,最多变数,最容易受外界吸引的年纪,而她竟然就像在我心里扎了根一样,拔都拔不出来。”   叶星弦的声音有些淡淡的隐忧:“这么多年了,如果她肯跟你,早就跟了你,万一有一天她跟别人结婚了,你怎么办?”   张纪棉微微苦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答他:“我这不是在一切未成定局之前尽最大的努力去争取吗?如果她真的要嫁给别人……那我也是,不能怎样的。”说到这里,似是有些艰难,顿了顿,才把这句话说完,“我爱她,但她是自由的。”   这时,服务员来上菜,等到服务员退下,张纪棉端起面前的红酒,往前递了递,叶星弦也拿起自己面前的酒,伸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杯子,两人浅尝一口,张纪棉叫他动餐,看到他优雅地往嘴里送了一块牛排,又忍不住笑问:“你呢?这几年有没有找到喜欢的女孩子?”   “我这几年都忙着追名逐利,哪有时间去谈情说爱。”   张纪棉又喝了一口红酒,看着对面曾经的绯闻男友,笑吟吟道:“十年后,如果我们还是单身,我和你就凑合着过算了。”幽静的环境下,那把流丽的声线里有几许慵懒。   至交好友久别重逢,叶星弦也是心情大好,当下毫不犹豫,爽快回道:“好啊。”   如果让腐女们听到这段对话,必定热血沸腾,当年的官配,如今两个人都事业有成又长得赏心悦目,这样的配对简直堪称完美之极。   两个人聊了很多,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九点多,张纪棉喝了酒,不能开车,会所门口的侍应生给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张纪棉让司机先送叶星弦回家,然后才回自己的家。   星期一,家长会,座下有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在一群中年大妈中如此光彩夺目,别人都会围绕自己的孩子或多或少问陈语诗一些问题,但那个男子始终默默坐着,未发一言。   直到家长会结束,最后围在她身边问问题的家长也散去,那个男子才缓缓走到近前:“陈老师,好久不见。”   “星弦,我差点认不出你了。”这些年,时不时也会有毕业的学生回来看她,陈语诗笑笑,又问,“你这是回来看我,还是哪个小朋友的家长?”   “叶妍兮,我是她哥哥。”   陈语诗想起班上那个成绩优秀又为人低调的女孩子,微微有些讶异:“我没想到你还有个这么小的妹妹。”   “我去上小学之后,我爸妈觉得很寂寞,所以又给我生了一个妹妹。这丫头在学校表现怎么样?有没有让你很操心?”   “她很听话,成绩也像你当年一样好。”   叶星弦温柔一笑:“那我就放心了。说来惭愧,这几年我都在国外,没有尽到多少做哥哥的责任。”   陈语诗望着自己的学生,温声道:“她很崇拜你,我记得她说过,将来高中毕业也要像哥哥一样去国外留学,读金融,那时我还不知道她的哥哥就是你。算起来真是有缘,当年教过你,现在又教你妹妹。”   叶星弦笑了笑:“转眼间,陈老师也已经桃李满天下了。”   “无论我教过多少学生,你们始终是我的第一届学生。”   当年她初登讲坛,一切如此生涩,而他始终是让她最安心的存在,听话懂事,成绩优异,每一场考试,无论是大考还是小考,七十三个人中最不用担心的人就是他,如今这个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华尔街有名的操盘手,动动手指都不知是多少资金的上下。   “同学们都有回来看过你吧,我一直在国外,否则早就应该回来看你了。”   一别七年,他们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龋龋独行,他成了出色的操盘手,她对学生也更加游刃有余,年年被评为优秀教师。如果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这对师生直到今天才得以再见。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还好。”   异国他乡,孤身拼搏,这云淡风轻两个字掩盖了多少不足为人道的酸甜苦辣。   “你辛苦了。”   清浅的声音里夹带着淡淡疼惜和抚慰,年轻的操盘手微微愣了愣神,他们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沐浴着夕阳余晖,身上拢着一层淡淡的暖意,这句话,只简单几个字却直接伸到了人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在别人关心你飞得高不高的时候,这个人却在关心你飞得累不累。这些年,他听过无数遍“你很厉害”,却只听得这一遍“你辛苦了”。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子,不愧让那个人爱了这么多年。   “陈老师,有些旧事,我想说给你听。”   陈语诗侧头望向他,乌黑的眼睛带着询问的意思。   “关于小纪,其实他的成绩很好,那次期末考你也看到了,如果他认真去考,连我都比不上,我从小学就开始与他同桌,当时年少心性,总是想和他一较高下,但他每次考试都很敷衍,他一直掩藏自己的实力,是不想被他爸爸知道他这么优秀,然后插手安排他的人生。你不知道他的家底有多丰厚,张氏集团旗下的长宫星级连锁酒店遍布世界各国主要城市,奢华总统套房住一晚的房费都可以在这里买一个小户型的套房了,他出一张专辑所赚的钱甚至都不及他名下股份一个季度的分红。”   “原本计划读完高一,他就要转到国外去读了,但你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他最后留了下来,并且一直留到现在。他真的很爱你,如果你也有那么一点喜欢他,请你给他一个机会吧,十年时间也足够证明一个人的真心。当年他为了保存你,咬定自己是同性恋,如今为免绯闻缠身,怕你误会,依然是背负着这个名声,普通人尚且会遭到非议,他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受到的议论和责难只会更多,不要因为他这么红,就觉得他不会受到伤害。我是他的至交,不想看到他这么辛苦,以我的身份,对你说这样的话,有些僭越,但我仍然还是要说的。”   学校里一座图书馆,一栋实验楼是别人全额捐赠,除了建筑主体,还捐赠了一批实验器材,一批图书,说学校里这两栋楼是他家的都不为过,因为是匿名捐赠,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她也是在他毕业后才从父亲口里知道的,从那时起她知道他家里很有钱,却没想到原来竟是这么富有。   性情温和的女教师微微抿着唇,浅浅的酒窝停在颊边,幽幽目光落在浮云尽染的远远天边,淡淡道:“我和他,终究是不可能的。” ☆、入骨的相思(1)   张纪棉坐在保姆车里,要去上一个通告,他靠在后座,看着车窗外的城市,街边一间普通的甜品店里,透过明净的玻璃墙他竟然看到了她,他迅速立起身子,右手按上车窗玻璃,脸孔也贴近车窗,看到玻璃墙里的女子漫不经心搅动着面前的咖啡,看着对面的人说着什么,巧笑如倩,而对面的人竟然就是那天在餐厅里被他几句话吓走的那个男人。   “停车!”   保姆车才刚刚停下,张纪棉便打开车门,急急跑了出去。   “你去吧,有多少镜头跟着你,我想你自己心里有数,想把她曝光,你就尽管去。”   身后传来李信明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把他的脚步硬生生拉了回来,他像被钉在原地,既不能向前走,又不愿往回走,垂在身侧的左手无意识地握紧成拳,定定看着咫尺之外的女子,明明近在眼前,竟又隔着天堑。他在外面默默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只能回到车上,沉声道:“走吧。”   车子不知道开出多久,张纪棉又开口道:“掉头!”   司机只好掉头,往回走,开了一会儿,张纪棉突然又开口:“等等!”   车子停下来,张纪棉静静想了一会儿,又叫道:“掉头!”   司机再次听从掉头,往电视台的方向驶去,没开多久,张纪棉再一次叫“掉头”,司机只好往前驶一段路,到可以掉头的路口又摆转方向盘往回开。   保姆车又回到那间甜品店,张纪棉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往店里走去,走到那个女子面前伸出手:“诗诗,跟我走。”   那个女子似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微微有些愕然,但很快回过神,肃容道:“我说过,我和你永远不可能。”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她站起来,绕过他,拉起对面的男子转身离去,一颗心脏就像被人紧紧抓在手里,疼痛到无以复加,她对他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在他面前拉着另一个男人的手离开。他回过神来想去追,却被店里的人认了出来,迅速围拢过来的人瞬间包围了他,一双双手像一副副枷锁紧紧拉着他……   张纪棉无意识地挣扎了一下身子,然后在床上醒过来,梦里的感觉如此真实,醒来却发现原来只是虚幻,他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天花板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语诗这天早上睡过了头,早餐也来不及吃,匆匆洗漱完毕,便赶回学校上第一节语文课。   上完第一节课,回到办公室,肚子开始饿到“咕咕”叫,父母不在家,表妹昨晚又回自己家过夜,看来家里只剩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果然就变得懒了。饭堂这个点是不会再有早餐了,她在想要不要到下面的小卖部买点东西来垫垫肚子。   第二节课的铃声响过没多久,她放在桌面的手机有新信息进入,打开一看,是张纪棉发来:我给你买了早餐,在旋转楼梯这边。   陈语诗看到这条短信,第一反应是他怎么知道她没吃早餐,转念又想到自己在车上发过一条朋友圈,第二反应是他怎么这样出现在学校里,随后又庆幸现在大家都上课了。她想了想,发了一条信息回复过去:好意心领,你回去吧,我不会过去找你。   很快,她又收到他的回复:你不过来,我就直接去办公室找你。   陈语诗下意识地看了看办公室里几个没有课的老师,心里对这个昔日的学生恨的牙痒痒,却又拿他没办法,一如当年。   陈语诗走到旋转楼梯那边,看到他手里拿着一碗粥,两个包子,姿态随意地靠在楼梯扶手上,上身穿着一件白色T恤,下身一条水磨牛仔裤,脚上是一对白色帆布鞋。这些年她在杂志上、电视里见过太多他锦衣华服的样子,可每每私下来找她却又会穿得这么朴素,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褪去明星光环的他,宛如一个邻家大男孩。   张纪棉见陈语诗站定在离他三步之远处,又朝她招了招手,柔声道:“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课?”   张纪棉微微一笑,没有接话,要弄到一张她整个学期的课表并不难,他手上不但有她这个学期的课表,还有上个学期的,上上学期的……   张纪棉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陈语诗走前两步接过来,浅声道:“谢谢,你快点回去吧,我也要回办公室了。”   说完转身想走,她的手却突然被身后的人拉住:“你能不能在这里吃完再走。”   “放心,我不会拿去丢掉,我会吃完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语诗望了望他,他不再开口说话,但拉着她的手又不肯放,微微僵持了一会儿,她只好回过身,在楼梯第一级台阶坐下,拿起那碗粥,揭开盖子,浓香扑鼻,小米燕麦红豆粥,她凑近唇边喝了一口,燕麦味红豆味在米香里交融,熬得火候正好。   她喝了一口才突然想起身边的人:“你吃早餐了吗?”   “没有,我等下回去再吃。”   从小到大,她的家教里是不能独食的,但这碗粥她已经喝过,像他这种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的富家少爷在饮食卫生上应该会很讲究,而且分食一碗粥是一种很亲密的举动,她也不想让他有所误会。   张纪棉见陈语诗端着粥喝了一口就没有再吃,不禁问道:“不好吃吗?”说完,低下头就着她的手浅浅尝了一口,“味道还好,快趁热吃吧。”   陈语诗端着粥的手微微一僵,没想到自己纠结半天的问题,他轻而易举就打破了,她把粥往他面前递去:“这碗粥你吃吧。”   张纪棉没有接她的粥,淡淡问:“我吃过一口,所以你不要了,你嫌我脏?”   “没有啊,你不是也没吃早餐吗?这个给你,我吃包子就行了。”   “你吃吧,我等下回去再吃。”   身边的人始终没有接她的粥,她只好把粥收回来,又把另一只手里的包子递过去,这回他却肯接了。   张纪棉知道以她的性格,如果他一点也不吃,她必定不肯独食,他拿起一个香芋包,一分为二,递给她一半,自己吃一半。   “12月12号,我有个演唱会,你要不要来?我给你留个好位置。”   “不去了,我没时间。”   身旁的人没有再说话,陈语诗喝一口粥,余光偷偷看了看他,从这个角度看去,眼睫毛特别地纤长浓密,只见他优雅地吃着半边面包,眉睫低垂,不辨悲喜。这些年,他每次开演唱会都会问她要不要去,她一次也没有去过,如果是其他学生,她抽得出时间或许会去看看,但他不行,她不能让他对她抱有任何希望。   张纪棉吃完半只香芋包,陈语诗又把剩下的奶黄包递过去,他又拿来一分为二,两个人坐在楼梯上吃完早餐,陈语诗也不多作停留,匆匆告别,返回自己的办公室。   陈语诗今天下午还有一节课。中午,她和隔壁班的班主任宋老师一起去教师饭堂吃饭,饭堂里的几个电视机放着午间新闻,她们都不太看,专心吃饭,偶尔说两句话,一顿饭吃得差不多时,时事新闻结束,接下来是娱乐快讯,女主持人无情无绪的声音说着这样一则消息:今天上午,知名歌手张纪棉在梨天广场进行某个商业活动时,临时搭建的舞台突然坍塌,致使他从舞台上跌下,现已被紧急送往市人民医院……   主持人还在说什么,陈语诗都听不到了,她睁大眼睛看着电视机里的画面,只见舞台坍塌的瞬间,他从上面摔下来,很多工作人员立刻围了过去,然后直到他被送去医院,她都只能从人与人之间的一些缝隙中看到他的衣角,太多人围在他身边,挡住了镜头,也不知道伤情怎么样?   宋丽对陈语诗说了一句话,对方没有回应,她又叫了两声,对面的人才回过神来,之后她再跟她说话,感觉对方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剩下几口饭也不再吃了。   等她吃完饭,两人洗干净自己的饭盒,刚回到办公室,宋丽又见陈语诗拿着包包匆匆往外走,说是有急事,要出去一趟。   陈语诗小跑着走出校园,人生多么无常,几个小时前还好好地在她跟前的人,一转身就出了意外,也不知道伤到哪里?严不严重?她在外面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赶去市人民医院,去到医院一问却被告知他已经转去私立医院,再问转去了哪家医院,对方却说不知道。   陈语诗扑了个空,从医院出来,又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时间也不允许她再去一间间医院地寻找他了,还有一班学生等着她回去上课,午休只有两个小时,出来一趟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她又在外面叫了出租车赶回学校上课。 ☆、入骨的相思(2)   张纪棉从舞台上掉下来,折断了两根肋骨,已经经过医生的妥善处理。某私家医院,奢华的病房里,只有李信明和文浩天两个人守着,床上的人很安静,那张精雕细琢的脸孔一片苍白,显得眉目特别乌黑,红润的嘴唇也褪去了血色,深黑清亮的眼睛时不时望着门口的方向,麻药已经过去,断骨之痛,却听不到他的半句□□,李信明知道他对疼痛的耐受力一向很强。   “明哥,这件事公司怎么处理?”   “公司高层表示会追究到底。”   床上的人默了默,又开口道:“算了吧,追究下去又有人要丢饭碗了,这只是一个意外,况且我也没什么事。”   “你这叫没什么事?演唱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就算是意外,那也是他们的疏忽造成,他们就要为此负责。这件事公司会处理,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养伤吧。”   张纪棉看着这个名满娱乐圈的金牌经纪人有些暴跳如雷的样子,知道再说也没用,便不再废话。过了一会儿,又问道:“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吧?”   “怎么可能没人知道?出事的时候刚好在直播,现在各大娱乐媒体的报道是满天飞。”   李信明答完他,只听到床上的人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没一会儿,那双墨黑的眼睛又看了看门口的方向。   李信明想了想,站起来:“你先睡一觉吧。”听到床上的人答应,他又转身对文浩天说,“小文,你守在这里,有什么事打我电话,我出去一趟。”   “好。”   陈语诗上完下午第一节课,拿着讲义回办公室,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被一个陌生男子叫住:“请问,你是陈语诗小姐吗?”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李信明,张纪棉的经纪人。”   没等陈语诗接话,他又继续道:“冒昧打扰,实在不好意思。纪棉受伤的事,不知道你有没有知道,如果先前不知道,现在也算知道了,请你去看看他吧。”   李信明是何等七窍玲珑的一个人,泼油漆事件,让他在休息室撞见那一幕,虽然事后张纪棉没有说什么,但他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底,这些年,他看见过不少男人或者女人向张纪棉示爱,但那个人都不为所动,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人能进得了那双眼,那天却让他看到他抱紧了她。一直以来,这个女子被他藏在一个多么安全隐秘的位置!连他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   “他是明星,受人拥戴,红透半边天,但别人看到的都是他风光无限的样子,看不到他风光背后的付出。封闭训练那两年,有许多次因为训练强度过大,他晕倒在训练室,又有许多次因为高强度训练拉伤韧带,还有许多次因为学习弹吉他,弹到手指流血……他这么努力,今天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没有半点投机取巧的成分。”   听着这把平稳的男音将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娓娓道来,陈语诗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在做她学生那一学期,那个人有多散漫,她是知道的,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人,在封闭训练那段日子里过着怎样的生活,她简直无法想象,而这么多苦痛的曾经,他一个字也没有跟她提起过。   “他放弃了许多属于他那个年龄的特权,19岁,他原本可以偶尔逃逃课,加入几个感兴趣的社团,拥有漫长的寒暑假……但他没有。当别人还在过暑假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地狱式的训练;当别人还在读大学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工作;当别人刚踏进社会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成名。他一直都在以超越同龄人数倍的速度成长,为了赶上你。”   当初成为他的经纪人之后,调出他封闭训练的资料来看,一直想不明白,封闭训练的日子那么辛苦,为什么他每天训练后还要坚持学习大学课程,现在似乎一切都想得通了,因为她是老师,每天站在讲台上教书育人,他怎么允许自己的学历只到高中?但又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从容缓慢地读完大学,他只能一边训练一边完成学业。正如他那首《我比你小》里有句歌词写的那样“我还要走多少年多少月多少秒,才填得满岁月迢迢”。   “你大概不知道,他正式出道的这些年也有很多惊险的时刻,有一次演唱会,开场是设计吊着威亚出来,排练时威亚的滑轮出了点问题,他差点就从几米高的地方一头栽下来。还有一次拍摄《零纪无前》专辑的封面,为了追求照片质感的真实完美,他在零下几度的冰水里泡了大半个小时,回来之后高烧、嗓子发炎,失声了将近一个月……”李信明断在此处,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道,“这些事从来没有对外界公开过,我跑来跟你说这些,让他知道了,大概会不高兴,我也不这么多废话了,请你尽量抽点时间去医院看看他吧。”   陈语诗刚想说话,突然看到自己的一个学生朝这边走来:“陈老师,我有点事想请两天假。”   李信明见有学生找她,知情识趣地给她留下医院地址和病房号便先行告辞。   陈语诗处理完学生的事,匆匆赶去医院,又被告知张纪棉已经出院,她两次都扑了空,始终未能见到他,后来想通过媒体了解一下他的情况,但他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论什么媒体都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最新报道。   李信明刚离开医院不久,张纪棉就接到哥哥打来的电话,他才滑下接听键,电话里那把冷厉的声音直接就问:“你怎么回事?”   “出了点意外,你怎么知道?”   “你还不想让家里知道?多少媒体在报道!到底伤在哪里?”   “肋骨,不是很严重。”   “你给我回来,爷爷想见你。”   “哥,我……”   张纪棉话没说完,对方已经接口道:“你敢不听话,我就让你们公司雪藏你,你知道我做得出,也做得到。”   张氏集团现任掌舵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想做什么事,当然没有做不到。   张纪棉目光淡淡落在门口处,沉默了一会儿,妥协道:“好,我明天一早就坐飞机回去。”   “不行!现在就回来!要我派专机去接你吗?”   “不用,我现在就去订机票。”   守在床边的文浩天听到一些内容,似乎要去订机票,他机敏地站了起来,床上的人挂掉电话后却一直没有出声,一双漂亮的眼睛定定望着紧闭的房门,没有焦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又默默站了一会儿,才听到床上的人开口说:“小文,麻烦你帮我订一张飞往慕尼黑的机票。” ☆、入骨的相思(3)   张纪棉抵达慕尼黑时,因为时差的关系,国内已经是凌晨,这个位于阿尔卑斯山北麓伊萨尔河畔的古老城市才刚刚入夜,是哥哥的司机来接机,他进入那辆加长版奔驰时才发现车上还有一个人,西装笔挺,身材修匀,正低头看着手上的文件,看到他进来,随手把文件扔到一边,起身扶着他躺好后,又坐回原来的位置,拿起那份文件继续看,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张纪棉没有想到日理万机的哥哥会亲自来接他,微微一笑,缓声道:“哥,你这么忙,不必跑来接我。”   拿着文件的人抬眸淡淡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冷声道:“我负责照顾好家业,你负责照顾好自己,你看你把自己照顾成什么样?”   “这次真的是一个意外。”   张纪慕轻轻抿了抿薄唇,收回目光,低头继续看自己的文件,不再搭理他。   张纪棉回到那栋欧洲古典建筑风格的三层别墅时,一楼灯火通明,张爷爷和张奶奶坐在大厅里和等候已久的家庭医生聊着天。   张纪棉叫了一声“爷爷”,老爷子淡淡“嗯”了一声,他又叫了一声“奶奶”,头发花白的老人看着常年在外漂泊的孙子,眉开眼笑:“回来就好,快让穆医生看看伤得怎样?”   穆医生给他检查过身体,又给他开了两瓶点滴。张纪棉经过一番折腾,回到家,吃过东西,安顿下来,北京时间已经凌晨四五点,他还没有倒过时差,抵不住困倦,在打着点滴的时候就睡着了,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三点多。   此后,他被爷爷勒令躺在床上养伤养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直到穆医生说可以下床稍微活动活动了,他才被允许下床。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整,他的时差已经倒了过来,能够下床后,他的生活作息变得很规律,早上准时起来陪家人一起吃早餐,吃完早餐后,哥哥回公司上班,他就陪爷爷走几盘象棋,午饭多半是他和两位老人吃,哥哥没有应酬的时候也会回来一起吃,两位老人午饭后习惯午睡,他就也去小睡一下,午睡起来就陪奶奶坐在阳台上聊聊天,晚上等哥哥回来一起吃晚饭,吃完饭陪两位老人看一会儿电视,然后洗澡睡觉。   这段时间如此规律的静养,他肋骨的伤已经大好,眼看演唱会的日子临近,他也要准备回国了,哥哥在他回来那天就没收了他的手机,他这段时间都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心里很是想念国内那个人。   这天,张纪棉和奶奶坐在阳台聊天,跟她提起过几天要回国,老人家一听到这话,马上沉默了下来。张纪棉知道她心里一定不高兴,他把头枕在老人的膝上,柔声安慰:“我一有时间就回来看你好不好?”   张奶奶满布皱纹的手一下下抚摸着枕在自己膝上那头柔软的黑发,沉默了很久,终是轻轻一叹:“你什么时候肯成家?你们这两个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成家?我和你爷爷老了,能陪你们一天多一天。这些年,你哥哥忙着工作,都要30岁了,还没考虑结婚。你又常年在外面漂泊,结婚的事更是提都没提过,你们这两个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给我成一个家?”   张纪棉仰头看着这个已经年华老去的美人,他奶奶是一个女强人,早年间随爷爷在商场上征战杀伐,勇决果敢、雷厉风行,是商界有名的铁娘子,事业大定之后,她又功成身退,成为爷爷背后的贤内助。   “奶奶,你和爷爷的感情真好。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在外人看来这漫漫几十年的风雨夫妻路竟然如此云淡风轻就走到了白头,这么多波折起伏里,甚至从来没有拌过一次嘴。这样相亲相爱、相濡以沫的感情,我好羡慕。”   张奶奶看着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孙子,浅色瞳孔里照映出伏在膝上的身影,柔声问道:“你是不是还喜欢以前学校里那个男孩子?都僵持了这么多年,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们也不再阻拦了,你爸爸那里,我让你爷爷去说说,找个时间把人带回来吧,家里接纳他,你也不用再为他在外面漂泊了。”   张纪棉听到这个老人的最终妥协,墨黑的眸色深了深,许多情绪翻起又压下,最后轻轻一叹,低声道:“奶奶,不是这个问题。”   他想起讲台上那个外柔内刚的女子,那个在他梦里一次又一次抛下他牵走其他男人的女子,真正的问题是,他根本从来没有得到过她。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后,张爷爷回书房写毛笔字,顺便叫上了张纪棉,他知道一定是奶奶说了他要回国的事,爷爷有话要跟他说,他默默跟在后面,到了书房,老人家展开一张宣纸,他乖觉地靠在厚重宽大的黑色书桌旁给他磨墨。   这个曾经叱咤商场几十年的男子,如今年过九十,依然精神矍铄,自从把张氏集团的权柄完全交接给父亲后,他就迷上了毛笔字,一写就是这么多年,别人给他送礼,送奇珍异宝,他淡淡收下,送文房四宝,最合他心意,张纪棉手下这个砚台就是父亲在他九十大寿的时候高价拍回来送给他的。   老人家拿起毛笔蘸了一点墨,然后在洁白的宣纸上笔走龙蛇,一个个字从那只苍老的手下流出,轻灵飘逸中又隐含劲节风骨,张纪棉专注地看着,写的是: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那首著名的《定风波》。   “你在外面这几年也差不多玩够了吧?什么时候回来帮你哥?”   “爷爷,哥哥一个人也能把集团经营得很好。”   张纪棉这么说完,书案前的老人却没有接话,继续写着那首词,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砚台上的墨磨得差不多,他轻轻放下手里的古墨,垂手立在一旁。   张爷爷写完最后一句,立起身,静静看了一会儿宣纸上那厥词,似在评判写得好不好,良久才搁下毛笔,淡淡道:“你如果真的喜欢这一行,我也不勉强你回我们集团,我让你哥把那个公司收购回来给你。”   这么惊心动魄的内容,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那不是一间规模不小的公司,而是橱窗里的一件玩具,说买就买。   “不要。”张纪棉动听的声线里隐有罕见的软腻音,有些撒娇的意味。   因为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因为他的身体一向不太好,从小到大,两位老人都很宠溺他,但是从这个曾经在商界里以“冷静理智”闻名的老人嘴里听到这句话,还是让他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高一之后,因为他不肯出国,家里的移民计划推后了两年,直到他高三毕业,举家移民慕尼黑,他还是不愿离开,一个人留在了国内,开始艰苦的封闭式训练,家里一直冷眼旁观,从来没有动用过任何力量来帮助他,原本是想等他落败而回,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七年,他在娱乐圈也已经大红大紫。如今听这位老人的意思,已然是妥协了,要出手帮他,终究是不舍得他在外面受委屈吧,如果让他知道他在封闭训练时受的那些伤,这位老人非拆了他们公司不可。   “爷爷,从小到大,你就教导我们,想要什么就自己努力去争取。我今天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我用自己的双手争取回来的,没有靠过家里的半分关系。走捷径虽然会容易很多,但是并不光明。我不想为了赢得比赛,而违反游戏规则。”   老人家听了他这段话,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当天晚上,吃完饭,陪着两位老人看电视,九点钟一到,他们就准时去洗澡睡觉了,哥哥也回自己的书房去工作,张纪棉一个人坐在厅里对着电视,却在走神,也不知道电视里说的是什么,直到管家在身旁轻问:“少爷,要不要我给你弄点什么喝的?”他才回过神,“不用,你去睡吧。”让管家走后,他索性关了电视,转身缓步上二楼,敲了敲哥哥的书房门,听到里面叫“进来”,他才开门进去。   张纪慕正在回复一些工作邮件,看到他进来,问:“什么事?”修长的手指依然在不停地敲击着键盘。   张纪棉径自走到旁边的软沙发坐下:“哥,我准备过两天回国。”   张纪慕打字的手一顿,停了下来,望向他:“穆医生怎么说?”   伤筋断骨没可能那么快好,他已经在家里休养了将近一个月,演唱会就快要开始,他没有多少时间了。张纪棉不敢完全说实话,斟酌道:“他说我肋骨的伤已经大好,回去自己慢慢调养就可以了。”   “爷爷奶奶怎么说?”   “他们同意了。”   张纪慕问完这两个问题,又把视线调回电脑屏幕,继续在键盘上运指如飞。   书房里一时间有些安静,只有细碎的打字声绵绵入耳,让人听得心里踏实。张纪棉看着自己的哥哥,张氏集团的现任掌舵人,一肩挑起偌大家业、万千重担,对这个随便一个决策就能轻易决定别家公司生死存亡的人,他心里总有些愧歉。   有一句话说“大儿子承志,小儿子怡情”,如果他还能为了避免父亲插手他的人生而把成绩搞得一塌糊涂,他的哥哥却是从小就被当作继承人来培养的,小学刚毕业就被送到了国外,而他却能因为两位老人的宠爱一直留到高中才考虑出国事宜。哥哥高中还在读就已经进入集团帮忙做事,从最底层做起,25岁开始正式接管家业,父亲过早地把这个重担交给他,然后潇洒地带着母亲去环游世界,而他也才比他大四岁而已。   张纪棉默默坐了一会儿,正打算告辞离开,坐在电脑前的人又开口了,眼睛依然不离屏幕,双手也在不停打字,语气淡淡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就把你抓回来,打断你的腿,让你再也不能往外跑。”   如此残酷血腥的内容,听着的人柔润的唇线却泛起一个温暖的微笑,迷人的声线轻浅愉悦:“嗯,我会注意的。”   原本准备要走的人突然又被勾起兴致:“哥,什么时候给我找一个大嫂?”   电脑前打字的人终于在百忙中侧过头来瞥他一眼,闲闲道:“你先管好你自己。”   张纪棉笑笑,又说了一些关怀的话,才退出哥哥的书房。他回到自己房间,洗了一个澡,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天空夜幕低垂,地上万籁俱寂,远处一栋栋房屋里透出的灯光幽幽亮亮,再美丽的景致,再一马平川的日子,也总觉得有所缺失,墨黑的双眸又忍不住遥望中国的方向。 ☆、入骨的相思(4)   陈语诗这天傍晚吃完饭从饭堂走出来,漫不经心地走回教学楼,校园广播里学生主持甜美的声音在耳边缭绕:今天的节目又到尾声了,最后给大家送上一首歌,张纪棉的《从别后》,在这里也祝福我们的男神学长早日康复,演唱会如期举行。感谢大家的收听,下周同一时间再见。   主持人说完,一段舒缓的音乐响起,前奏极其漫长,让人几乎要以为这是一首纯音乐,很久之后才听到一把温和磁柔的声音唱起:   哪一曲熟悉前奏让你想起最亲爱的某某   从别后一分钟想你六十秒都不够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焦灼如同被下毒咒   倾尽所有仍想换一颗红豆   给我一个理由   怎么狠心放得了手   把爱人流放到时光后   一颗心爱了这么久如何能够说收就收   这一杯高纯离愁 侵骨蚀心假如只得我受   从别后你时刻装在我的眼耳鼻口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的佛偈当局者看不透   刀山火海也愿博一个回眸   这种感情太深厚   如果无法执手白头   连天都会觉得很欠揍   促成单恋作佳偶许我共你发白肤皱   温柔动听的嗓音伴着轻缓的音乐在空中飘浮,熨帖着校园里每个人的耳膜,在这个天色微暮的黄昏,听着这么柔和的声音,不知为何让人有些莫名伤感。音乐止息时,陈语诗才惊觉自己竟然走到了篮球场,有几个男生在球场上随意地打着球,她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看着他们在篮板底下跃动的身影,又想起当年那个喜欢一个人打篮球的人,久未见消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张纪棉已不在校园,校园里却随处可见他的信息,广播里、学生的谈论中,没收来的杂志上……当年谢师宴后,他在幽浮的灯光下莫名其妙的那句“虽然毕业了,但我不会离开”,原意如此,他以这样强势的方式让她的生活中铺天盖地充满他的信息,让她不必格外留意,也总会时时刻刻知道他的动态,每一张新专辑、每一次登台领奖、每一支新广告,她在这么远又这么近的地方看着他一步步走上神坛。有时走在大街上,才刚转过一个飘着他歌声的街角,抬头又见前方高楼外墙的LED显示屏上出现他的样子,这些年,他处处充斥着她的生活,仿佛从未离开过她身边。   陈语诗一个人在球场边坐了很久,直到上晚修的铃声响起,她才起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今晚不是她值班,但明天有公开课,所以要留下来准备一下,她用一节晚自习的时间就备好了课,又在办公室里等到表妹下课,才和她一起坐校车回家。   陈语诗住的小区也有几个经信的学生,她坐在前排,外面的位置,校车在小区外停稳后便率先下了车,转身等表妹下来,不经意间看到对面二三十米远处停着一辆白色的劳斯莱斯,视力极好的双眼视线一凝,是那个熟悉的号码……   林晓蒽跳下车便习惯性地挽起表姐的手朝小区入口走去:“表姐,你明天的公开课紧张吗?”   身旁的人没有应答,她又问了一遍:“表姐,你明天的公开课紧张吗?”   问第二遍也没有得到回答,她纳闷地转过头,看到陈语诗眼睛盯着脚下的路,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她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陈语诗回过神,转头望向她:“什么?”   “我问你,明天上公开课紧不紧张?”   “不紧张啊,又不是第一次了,当是平常上课就好。”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电梯口,有一台刚刚上去,有一台下到8楼,她们等了一会儿,眼看着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陈语诗突然道:“我突然想起,忘记买M巾了,你先上去啊。”   林晓蒽还没反应过来,表姐已经匆匆去无踪。   陈语诗原路折返,走到刚才下车的地方,看到那辆奢华的世界级名车仍然安静地停在那里,她脚下加快步伐走过去。   还剩下几步路的时候,车门突然打开了,里面的人走出来,又停在车门口,大半个身子被白色的车门遮住,节骨分明的左手扶着车门,遥遥看着她,好看的唇角静静抿着温柔的微笑。   陈语诗脚步一顿,也停了下来,瓦数不高的路灯散射出淡白的光,拢在他身上,照出的身形越发清俊挺拔,温雅沉静的脸容如琢如磨,她想起《魔戒》里的精灵王子,清贵出尘如同不属于这个世间的生物,在脚下这条老城区的老街道上看到这样一个人显得多么不真实。   张纪棉见陈语诗一直愣在原地,他只好缓步向她走过去,一直走到她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下,沉澈的眼眸眸光专注,落在她身上,默默凝望了一会儿,才微微一笑,嗓音清浅温柔:“诗诗,好久不见。”   上一次见面还是一个多月前,他到学校给她送早餐,当初一别,无法预料的许多无常变数里,隔山隔水,隔天隔地,直到今天才能再得一见。   “你……你的伤好了吗?”这始终是她对学生最惦念的事。   “好多了。”   “哦,那就好。” 当初无法看望伤患中的学生一次,她总觉得是自己不对,如今知道他安好,她放下心来,当即准备回转,“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你多注意休息。”   陈语诗才转过身,又被张纪棉拉回身前,她刚想甩开他,他已经放开了手,一本印刷精美的浅紫色软皮笔记本递到她面前,她接过来,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向他。   “诗诗,接下来我要做一件让你想罚我抄《学生守则》的事。”   “啊?”   陈语诗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张纪棉已经跨前一步,拥抱住她,两片温热的唇贴上她的唇,她身体一僵,左手力道一松,那本刚接过来还没来得及打开来看一看的笔记本掉到脚边,被夹在中间的右手想用力推开他,又想起媒体报道他伤在肋骨。   她这辈子都没有被男人吻过,大学里那两年恋爱,师兄也只是拉过她的手而已,鼻端缭绕的都是他清爽干净的气息,胸膛里的心脏跳得很快,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两颊,让她觉得脸蛋烧的滚烫,清丽的眉目间,洁白的眉心微蹙,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慌张地转来转去。   张纪棉没有看到她的紧张无措,他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因为吻得太过小心翼翼而有些轻颤,他在媒体笔下风光无限,在粉丝眼里封神已久,在镜头前淡定从容,在舞台上气场十足,此刻在爱人面前却像个青涩的男孩,柔软的唇在她的唇上反复厮磨,极尽缠绵,却并没有进一步深入。   一个绵长的吻仿佛才能治愈这段时间刻骨噬心的思念,他在她唇上辗转流连很久,才轻轻放开她,墨黑的眼眸又清又亮,好看的唇角勾起一抹满足的微笑。   陈语诗后退两步,拉开一个安全距离,看着他的眼神写满防备,一张传道授业解惑的嘴此刻词穷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愤恨地说了一句:“你很过分!”声音里又气又怒,说完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开。   张纪棉站在原地,默默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他已经做好了挨她一巴掌的准备,但她没有,这个人,终究还是太过善良。   第二天,在寰辰娱乐蹲点的记者拍到张纪棉回公司的照片,头版头条,独家报道,消息很快传遍各地,人尽皆知。男神归来,全国“棉花”一片欢腾,后援会主页上各地“棉花”自发聚集景河,站在两岸绵延百米手捧莲花灯为男神祈福的背景图片也被撤下,换上了演唱会的宣传海报。 ☆、唱不尽的情歌(1)   星期六晚上,陈语诗洗完碗,收拾干净厨房出来,厅里空无一人,电视机没有开,满室寂静,宛如整间屋子只剩她自己。父母亲习惯晚饭后去散步,但表妹平时这个钟点都会守在电视机前看至爱的《快乐大本营》,今晚居然没看。   她转身走到林晓蒽的房前,轻轻敲了敲门,在等待回应时又看到了长久贴在房门上那张海报,左上角晕黄的灯光把整张画渲染得很柔和,亚麻色的头发更加衬出那皮肤白皙,修长如玉的手,手心向外,手背抵着口鼻,把一张线条轮廓优美的脸遮住了大半,黑如点墨的眼眸静静看着镜头,眸色清冷。   他是光芒耀眼的巨星,他是受到万千少男少女追捧的偶像,他是远在天边的人。   陈语诗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房里的人回应,她又抬手敲了敲,同时叫道:“蒽蒽?”   “表姐,进来啊,我没锁门。”   陈语诗开门进去,看到林晓蒽坐在书桌前认真学习,桌上摊着几本书,她走到床边坐下,声音愉悦道:“好难得,你居然在学习?”   林晓蒽头也没抬,答题的手不停写着字,口中答道:“快要考期中试,我不认真拿个名次,又要被你说了。”   陈语诗失笑:“我也是为你好啊,你爸爸妈妈让你住在这里就是想让我督促你、辅导你。”   林晓蒽答完那道题,把笔一扔,转过头来,笑眯眯看着她:“表姐,你们班的学生考进前三名都有奖,这次如果我拿到前三,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个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   “三百块钱。”   陈语诗没想到她会直接要钱,有些好笑:“你也太现实了吧。”   “多干脆利落啊,我可以拿钱去买我喜欢的东西,又不用你花时间去帮我挑奖品。”   陈语诗笑了笑,爽快地答应她,转念又想起某个日子:“说起礼物,你的生日也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啊?”   “张纪棉的签名照,你曾是他老师,应该不难搞到一张吧?”   陈语诗看着面前想都没想,脱口而答的人,又转眼环顾房间一周,几面墙壁都贴满他的照片,宣传照、广告照、杂志封面照……各种各样,千姿百态。她指了指侧面的墙壁:“你不是有很多了吗?”   “这些不一样,都没有签名的。”   “我上次不是去排队帮你签回一个?”   “那是新专辑,不是照片。”   “有差吗?”   “当然。不过即使上次那个是签名照,这次也可以再要一张,一百张也不嫌多。”   “……”   林晓蒽看到自己的表姐已经彻底无语,哈哈一笑:“开玩笑的啦,你送什么礼物,我都喜欢。”   陈语诗也不打扰她学习,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便退出她的房间,自己到厅里看电视。   星期天,李信明回到办公室,没有看到张纪棉,他又转去练舞室,果然见到他和几个伴舞在练舞。这个无事可做的金牌经纪人于是也留了下来,靠在墙壁上,安静地旁观。   张纪棉是寰辰娱乐的王牌,他的演唱会,舞台设计、音响设备、现场配乐等都是斥巨资打造,编舞老师也是花重金从美国请来,他前段时间在国外养伤,一直没有参加排练,回来这几天才开始加入训练,但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李信明不允许他做太剧烈的运动,所以每天都是小小活动一下。幸好他的记忆力惊人,只要舞蹈老师跳过一遍,他就能记住那些动作,悟性又高,自己再跳两遍就已经熟练。   张纪棉和四个伴舞一起跳了几遍,达到李信明给他限定的运动量,也不再勉强,和李信明一起退出了练舞室。   两人一起回到办公室,李信明等张纪棉休息够了,才噙着笑意,悠悠开口:“我手上有一个戏,是由闻人烈导演执导,你要不要接?”   闻人烈是国内名导,产量不高,基本要几年才出一部戏,但每一部戏都会横扫国内国外电影节许多奖项,圈内的影星都梦寐以求能跟这位奇才导演有一次合作的机会。   李信明特意祭出这个响当当的名号,坐在软沙发里的人却像没注意到一样,语气淡淡:“明哥,你又来了,不要再试图说服我拍戏。”   “这次不一样,这是闻人烈导演的戏,你拍了一定会拿大奖,机会很难得。”   “那又怎样?我还不够红吗?我拿的奖不够多吗?”   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却又态度倨傲,偏偏还让他无法反驳。李信明有些无奈,张纪棉签约的时候,和公司有过协定,“不上综艺,不演戏”,所以如果他不愿意拍,他也拿他没办法。最后,这个在娱乐圈里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金牌经纪人竟有些负气地对自己的艺人道:“你拿过那么多奖又怎样?没有一个是最佳男主角。”   张纪棉看着被自己惹得有些暴躁的经纪人,好看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微笑:“明哥,这个奖我不要,我怎么能让她从银幕上看到我跟别的女人谈情说爱?”   “又不是真的。”   “假的也不行。”   李信明薄唇动了动,复又叹息一声,终是沉默。多说无益,这几年相处下来,这个人有多么洁身自好,他看得清清楚楚,浸淫浮华的娱乐圈这些年却没有半个绯闻,情感史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让他曾经一度以为他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人。   “明哥,最近公司签了两个人,据说很有潜质,你要不要带?”   李信明狭长的凤目微眯:“连你也想我带别人?”   “王总劝了你几次劝不动,他叫我帮忙劝劝,能者多劳,公司一直觉得让你这个金牌经纪人只带我一个艺人有些浪费,你还可以多带两个……”   “停!以后你不要再劝我多带其他人,我不再劝你拍戏,这样行了吧?”   张纪棉唇边的笑意更盛,愉快道:“好啊。”   两人刚刚“愉快”地达成协议,放在软沙发前玻璃长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屏幕上亮起的名字让原本慵懒地坐在沙发里的人眸色一深,白皙修长的手拿起手机,站起来,125公分的大长腿阔步走到窗边:“喂,诗诗?”   自从那晚吻过她,这几天他都没有找她,本以为她还在生气,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打电话过来,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打过一个电话给他。   “喂,是我。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你……你能不能送我一张签名照?”   电话那头一时沉默,陈语诗有些着急道:“看在我教过你的份上,拜托你这件事不算很难吧?我表妹快到生日了,她想要你的一张签名照,就当是满足一个小女孩的心愿。”   办公室里的第二个人,李信明坐到沙发上,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讲电话那个人的神情,只见他柔润的唇线缓缓浮起笑意,清俊的眉目间写满愉悦,迷人的声线轻快地问:“有什么好处?”   送她一张签名照还要什么好处?陈语诗没想到等来对方这么一句孩子气的问话,当年他做她学生那一学期,那个最有身份和资格孩子气的年纪,她都没见他孩子气过,又孤僻又冷傲,不愿意做的事毫无转圜余地。这么些年,她差点就要忘记,他曾是那样一个人。   “我请你吃饭吧,你什么时候有空?”   “今晚,我去接你。”   陈语诗在家里宅了一天,母亲准备晚饭的时候,她让母亲不用煮她的份,表妹那个八卦精回家去了,父母亲听说她约了别人吃饭,倒也没有详细追问。   张纪棉傍晚六点多来到她家楼下,陈语诗走出小区,看到他的车就停在对面马路二三十米远处,上次停的位置。他看到她出现,从车里出来,等她走近,为她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副驾驶的位置。 ☆、唱不尽的情歌(2)   华灯初上,把这个繁荣的城市照得光影迷离,现在是晚饭时间,一路上看到许多人都怀着柔软的心情往家里赶。   张纪棉一直把车开进一家顶级私人会所的地下停车场,陈语诗随着他走进大堂,她在这个城市从小长到大,却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偷偷打量了一下环境,富丽的装潢、精致的摆设、穿着高级定制服装的侍应生……心里不禁默默感叹,这一顿饭到底要吃掉她多少个月的工资啊!   张纪棉订了一个包间,点了两份牛排,给她点了一杯果汁,又点了一瓶红酒,当那把澄澈的声音说出要点那支酒的年份时,陈语诗的心又往下一沉,幸好她为防身上带的现金不够,还带了银.行卡来。   明净的玻璃窗外夜幕低垂,漂亮的水晶吊灯流泻着柔和的光,轻缓的纯音乐低低萦绕,正方桌对面的人,如画的眉目间笑意潋滟,动听的声线沉澈如水:“诗诗,我今天很开心!”   陈语诗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这句话,只好煞风景地问道:“照片带来了吗?”   张纪棉拿出一个精致的浅蓝色盒子,放在桌面上,轻轻推到她面前。陈语诗拿起盒盖,看见里面的照片,照片里的人站在一台古铜色留声机前,烫染成金黄色的头发蓬松而柔软,宛如从那个漂亮的喇叭里钻出来俊逸王子,柔软的唇线抿出似有若无的笑意,远远望来的眸光几分温柔几分蛊惑。照片下方有三个字,漂亮的黑色手写体。   陈语诗拿起照片,下面竟然还有一张专辑,对于他哪个年份推出哪张专辑,她不太了解,但这张和上次她去排队签名那张封面不一样,包装更加大气精美。她把盖子盖上,抬眼望向对面的人,浅声道:“谢谢。”   张纪棉又拿出两张东西,轻轻推到她面前,声音柔缓,满含期许:“你要来看我的演唱会吗?”   陈语诗扫一眼面前印刷精美的演唱会门票,又推回他手边:“我说过了,我没空去看。”   这时,他们点的牛排送上来,侍应生给他们摆好,说一声“请慢用”,又退出了包间。陈语诗本以为,他会再次把门票推过来,两人间免不了要一番拉锯,没想到他拿起刀叉,优雅地切起自己面前的牛排,节骨修长匀称的手指执着精致的刀叉,动作娴熟流畅。   陈语诗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鲜嫩的一大块牛排,她平时很少吃西餐,在这个极富餐桌礼仪教养的学生面前,不要太出丑才好。   她兀自思量间,对面突然传来他的声音:“你有喜欢的明星吗?”   陈语诗从小到大都没有追过星,她只会在看电视剧的时候偶尔沉迷于某个角色,望向对面的人,浅声道:“有啊,玄彬,你能帮我搞一张他的签名照吗?”   张纪棉切牛排的手一顿,一直浮在嘴上的笑容消退,好看的唇角轻抿,抬眸望她一眼,又低头专注切手下的牛排,冷淡道:“就算能拿到,我也不会去帮你拿其他男人的照片。”   陈语诗对他这么无理的话有些失笑,也不以为意,拿起刀叉准备切自己的牛排,突然对面伸过一只手,把她的牛排拿走,换一份已经分切好的放到她面前:“来,吃这个。”   陈语诗看着面前一块一块切口整齐、大小适中的牛排,望了望对面的人,道一声“谢谢”,然后拿着叉子吃起来。一顿饭,陈语诗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吃完了,对面的人却细嚼慢咽,吃得特别缓慢,可急死了她这个本想赶快吃完赶快结束的人。   等到他终于放下刀叉的时候,陈语诗心头一松,终于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她最后去了一趟洗手间,同时准备顺便去把账结了,结果去问到却被告知“张先生已经结过账了”,她返回包间,看到他右手食指和中指按着高脚杯的杯脚轻轻转着杯子,视线盯着杯中摇来摇去的红色液体,目光迷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语诗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不是说好我请你吃饭吗?”   张纪棉抬起深黑色的眼眸望着她,嘴角含笑,声线温柔:“下次吧,记得你还欠我一餐,下次再请我吃。”   “……”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课。”   陈语诗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多,准时作息的父母亲已经睡觉了,表妹一个人坐在厅里看电视,听到她开门进来的声音,马上转过身,趴在沙发靠背上,笑眯眯望着她:“表姐,据说你今晚有约?是男的还是女的?”   陈语诗在玄关处换鞋,淡淡道:“女的。”   林晓蒽瞬间没了兴趣,转过身,把视线调回电视机上:“你什么时候才跟男的出去约会呀?都一把年纪了,真让人操心。”   “不要学你妈的口吻来说我,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的高考吧。”   陈语诗放下包包便去洗澡,洗完澡出来,看见林晓蒽还在厅里,盯着电视眯眯笑,而电视上现在分明在放着广告,她擦着头发在她身边坐下:“你今天回家发生了什么好事吗?这么开心的样子?”   林晓蒽把手机伸到陈语诗面前,陈语诗扫一眼,是张纪棉的微博主页界面,身边的人扬声道:“我的男神今天似乎很开心呀,他更新了微博说,吃了十颗黄连,终于吃到一颗糖。大家都在下面问他那颗糖是什么口味的呢。哈哈。”   “又不关你的事,你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当然攸关,他若安好,便是晴天。看到他开心,我们也会很开心啊。这样的心情,你这种没有追过星的人是不会懂的。”   陈语诗被她一番嫌弃,也不继续和她讨论这个话题,望一眼墙上的时钟:“很晚了,你还不去睡觉?明天就要期中考试了,都准备好了吗?”   “妥妥的,你准备好三百块钱就行啦。”   这种程度的考试,陈语诗其实并不担心她,结果林晓蒽也没有让陈语诗失望,英语考了全级第一,语文、数学等主科目都是名列前茅,综合总分排名全班第二,全级第十一。   这天下午上完课,两人一起坐校车回家,刚跳下校车,林晓蒽就亲昵地挽起陈语诗的手:“表姐,你们班的学生每次考完试,你都会带他们出去玩一次,期中试已经考完,我也拿到了名次,你是不是也要带我去玩一次啊?”   “你想去哪?”   “明天是男神的演唱会,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不去。”陈语诗回答得斩钉截铁,率先走进了电梯。   林晓蒽赶紧跟着进去:“我知道你不喜欢看什么演唱会,就当是陪我一次嘛。”   “你之前约好的小伙伴呢?”   “小秋前天下楼梯扭到脚,肿得很厉害,现在都不能下床,去不了啦,所以我才要找你啊,明天晚上是周六,你又不用值班。而且,这次的嘉宾是安梨哦,你不是挺喜欢她的戏吗?去了可以在现场看到她。”   “我不去,你再找其他小伙伴吧。”   “明天就是演唱会了,人家要去的早就有票了,我能找谁?今年不是全国巡演啊,只有三场,这里一场,帝都一场,香港一场,错过这一场就要去很远的城市才能看了。我一直都很庆幸能跟男神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每次有什么活动都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家门,林晓蒽仍然跟着陈语诗碎碎念:“你不知道他的票已经被黄牛炒到翻了几倍仍然还是一票难求,现在网上还有很多人在到处高价求转票,这两张票是我和小秋很不容易才抢回来的,怎么舍得转手给别人,680大洋一张啊。”   “你的零花钱都是按周给的,你哪来那么多钱?哦,上次要我奖你三百块钱就是拿去买票了?”   “你给了我,我怎么花是我的.自由啊。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陪我去嘛。”   等两个孩子回来,陈母便开始上菜,全部的菜都上完了,她们还在厅里说个不停,陈母不禁叫道:“你们过来洗手吃饭了。”   陈语诗进厨房洗手,林晓蒽仍然阴魂不散地跟在她后面劝说:“你跟我一起去,大家有个伴啊,看完演唱会都很晚了,月黑风高的夜晚哦,你放心我一个人回来吗?”   陈语诗洗完手,在餐桌上坐下,林晓蒽顾忌到有长辈在,终于住了口,端起饭闷闷吃起来。   “丫头,你陪妹妹去吧,看完一起打的回来,注意安全。”   陈语诗望向自己的父亲,她知道父亲是不放心表妹一个人,有意让她跟表妹一起去,相互有个照应,尽管心里不愿意,嘴上却还是“哦”一声,算是答应了。   林晓蒽听见陈语诗终于答应一起去,高兴地欢呼起来:“耶,太好了,谢谢姨父,谢谢表姐。” ☆、唱不尽的情歌(3)   演唱会会场共分ABCDEF六个区,林晓蒽买的票在D区,不太远,但也不算太近的位置,林晓蒽出发前就在家里换上了后援会的会服,她们去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进场,一张张脸孔满是兴奋激动,林晓蒽看到陈语诗一副格格不入的样子,把给她预备的两支荧光棒塞进她手里:“表姐,High起来,这是演唱会啊,不要那么正经嘛。”   演唱会八点正式开始,开场是一首快歌,张纪棉戴着耳麦边唱边跳,四个伴舞分立身后两侧,一身黑衣把他颀长的身材勾勒得性感迷人,音乐节拍很强,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每个转身跳跃间各种帅气,举手投足都是气场,音乐止息,台上五个人结束在ending动作的时候,却让人觉得意犹未尽,还想再看一次。   一首暖场劲歌劲舞之后,台下已经热血沸腾,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陈语诗和林晓蒽的位置略远,看台上的人有些小,不过有摄像机全程拍摄,直接投影到左右两侧的大屏幕上,这样坐得远的人可以看大屏幕。   接下来几首歌都是快歌,全场的热情被彻底点燃,人人神情激动,只有陈语诗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看着右侧的大屏幕,任凭周围的叫声在她耳边如潮汐般涨退。   几首激昂的快歌之后,音乐突然一缓,变得轻灵纯澈,极度漫长的前奏,陈语诗记得这首歌,是《从别后》,舞台上没有人,冗长轻缓的纯音乐里,全场静寂,默默聆听,漆黑中幽蓝色的荧光棒在无声摇动,突然音乐一顿,一把温柔动听的声音随即响起“哪一曲熟悉前奏让你想起最亲爱的某某……”   舞台上绚丽的灯光打在那道站在中央的升降台缓缓升起的长身玉立的身影上,他换了一套白色西装,身材修挺笔直,气宇轩昂,从大屏幕上看到那只握着麦克风的右手上五颗并排的小袖扣,漂亮又精致。   升降台升到舞台齐平的高度也没有停,一直缓缓往上升,升到离地两米多的高度才停下,大屏幕上是面部特写镜头,那张无数遍出现在杂志封面、被复刻在公交站台广告牌上的脸,这些年,陈语诗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其实长得很好看,似乎比班上任何一个人都要长得好看些,不过当年在她眼中他就是一个目无纪律、难以教化的熊孩子,即使是现在,当他不笑的时候,仍然会给人一种很高冷的感觉。   一曲终了,掌声如潮,又一曲乐起,升降台缓缓下降,回到舞台上,张纪棉边唱着边迈开长腿,缓缓朝舞台前方走来,下面的人开始不淡定了,欢叫着躁动起来,他在舞台前端第一级台阶坐下,这是开场至今,台下的人距离他最近的时候,尽管根本摸不到,坐在第一排的人还是激动地伸长了手。   张纪棉一直坐在台阶上,唱完了一首歌,音乐止息,台下掌声四起,尖叫连连,坐在陈语诗旁边那位也用尽力气高喊起来“男神,我爱你”,尽管距离这么远,他根本听不到。   没有新的乐声响起,一片持续不断的呼声里,那把磁性温柔的嗓音响起:“好久不见,大家近况幸福吗?”   台下整齐划一地回答:“幸福!”   大屏幕里的人微微一笑,又温声道:“上一次约定的愿望,大家都实现了吗?让我看看。”   全场的人都举起了手,张纪棉朝工作人员打了一个手势,立刻有工作人员拿着一个话筒随机递给正中前排的一个女生,那个女生站起,双手握着话筒:“我在上一次演唱会许下的愿望,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在这一次演唱会能坐在首排,我做到了。”   这一句话道出多少人的渴望,坐在“山顶”上的人一个个朝她投去羡慕的目光,舞台上那个人唇角勾起笑意:“谢谢。”   工作人员再把话筒传给往后几排的一个男生:“上一次演唱会我许的愿望是实现旅行结婚,如今已经实现了。”说完,举起身旁一个女生的手,十指相扣。   “恭喜。”   工作人员又把话筒传给左侧的一个女生:“上一次演唱会,我许愿能考进经信,这一次演唱会,我想告诉你,我考上了。”   “真棒。”   每个人述说自己的愿望,台上的人都听得很认真,然后回给对方的话言简意赅又情感真挚。话筒根本传不到陈语诗这一区,她周围的人还是默默说出自己的愿望实现情况,林晓蒽也低声道:“上一次演唱会,我许愿能从“山顶”坐到“山腰”,如今也算实现了吧,总有一天我要坐到A区。”   话筒一直传了十几个人,时间关系,工作人员没有再传下去,台上的人磁柔的嗓音缓缓道:“看来大家的愿望,各自都有所实现,只有我最差劲了,上一次演唱会许下的愿望并没有实现,这一次还是那个心愿,希望下次和大家相见的时候,已经实现了吧。”   台下一片默然,所有人都为男神没有完成的心愿感到深深地失落。从第一次演唱会至今,次次都是那个心愿,次次都说没有实现。这样一个相貌、才华都得天独厚的人,他想要什么,造物者怎么忍心让他得不到?又是什么样的心愿,值得这样一个人一年又一年始终锲而不舍?   全场静默里,那把动听的声音又响起:“让我听听你们这一次的愿望是什么?”   台下的工作人员把话筒递给C区的一个女生:“我们的愿望是你的愿望能够实现。”   “谢谢。你个人的愿望呢?”   “我希望生一个鸡宝宝,下一次演唱会能带宝宝一起来看。”   “会实现的。”   陈语诗身旁那位此刻也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我希望今年高考,能够考上你那间大学。”   他的大学门槛很高,以她目前的水平,还要多多努力,但是,有这样的目标,陈语诗就放心了。自从表妹搬进她家里以来,她看到的大多是她追星的热枕,少见有心思放在学习上,为了不辜负她父母的重托,她一直在她后面督促她要多点认真学习,如今听到她对自己的男神亲口许愿,想必是一定会去全力实现的吧,陈语诗总算有些安下心来。   前面的话筒又传了十几个人,张纪棉最后总结道:“很抱歉,时间有限,不能让每个人的愿望都一一说出来,但我们自己心里记着就好,希望下一次相逢的时候,每个人都已经愿望成真。”   “这些年,谢谢大家的支持和拥护,我最骄傲的事不是曾经多少次走上领奖台,而是有这么多人喜欢我、支持我,每一场相识都是岁月恩慈,我会继续努力,争取把更好的音乐作品带给大家。”   张纪棉说完,站了起来,退回到舞台中央,舞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台黑色的钢琴,张纪棉走到钢琴前坐下,伸手在琴键上一划,一串由低到高的清泠琴音从指尖流泻而出。   白皙修长的十指压到琴键上,单单几个音符出来,下面的人已经开始沸腾,陈语诗听到身旁有人喊:“啊,是《我比你小》。”   舞台灯光也变换了颜色,梦幻般的深海蓝如潮汐漫延,如月光倾城,温柔地包裹住舞台中央黑色钢琴前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一个个苹果般大小的彩色泡泡漫天飘散,像天上胜景,又像人间极土,浪漫景象被渲染到极致,滋养现场几万双眼睛。   现场的配乐团队静止不动,只有张纪棉一个人的钢琴独奏,简短的前奏结束,温柔的嗓音响起:   比蜜糖还甜 是你的笑   比芙蓉还美是你的貌   我想共享华韶   你说我比你小   你我之间七年八十四月两亿秒   我要怎样才可抵消   让你放下严苛的度量标准再不跑掉   你像指间水任抓不牢   你像天上云任追不到   惜你生我未生   我生你叹已老   我还要走多少年多少月多少秒   才填得满岁月迢迢   让我跨越残酷的年龄界限陪你终老   我想共享华韶   你说我比你小   我们的差距虽不能调   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与你同老   黑色的钢琴前,张纪棉一身白衣胜雪,柔和的嗓音伴着清泠如水的琴音熨帖着现场几万人的耳膜,流丽的声线里有些许寂寥,大屏幕上的特写镜头是他歌尽一曲后,一仰头时极落寞的神情。台下的人都为这个落寞神情而动容,一时间竟忘记了鼓掌。 ☆、唱不尽的情歌(4)   张纪棉站起来,面对舞台,投影到大屏幕上那张脸又是眉目如画、浅笑潋滟的样子,仿佛刚才从侧脸看到的落寞都是别人的一场错觉。   “看来,我一个人自弹自唱表演得并不怎么样。”   台下众人回过神,爆发出一片掌声和呼叫,张纪棉笑了笑,清声道:“没关系,我还有外援,有请今晚的嘉宾,安梨小姐。”   他话音刚落,音乐声起,一个穿着白色抹胸拖地长裙的女子款款走出来,她停在舞台最高那层,开口切入轻缓的音乐里,唱起自己的部分。   张纪棉演唱会请来的嘉宾都是重量级明星,安梨十几岁出道,成名已久,前两年在柏林封后,踏上人生演艺事业的最高峰,最近的一部国际大片,她作为中国唯一的女星被邀请参与拍摄,让国内多少女星都望尘莫及。   安梨唱完自己那一小段,张纪棉接了下去。他们两个人的渊源追溯到三年前,张纪棉为她主演的一部影片写过一首歌,由她演唱,也是她演戏多年来第一次献声,那首歌当年拿了年度最佳影视金曲奖,让她成功进军乐坛,有许多唱片公司力邀她出专辑,她拍戏太忙,没有多少时间,今年才得以推出第一张专辑,反响良好。   两人唱完第一段,间奏时,安梨轻声给台下的人打招呼“大家好”,台下回应一片掌声,张纪棉极有风度地迎上前去,站在离她一级台阶下,伸出手,牵着穿了十二厘米高跟鞋的她走到舞台中间。   第二段开始,安梨又率先唱起来,两人一起唱完这首歌,又一人一句对唱着唱了第二首,音乐声止,安梨笑着问台下的人:“你们今天开心吗?”   “开心。”   安梨又一笑,风华迷人,说:“我也很开心。你们的男神这么久才开一次演唱会,你们等这一天不容易,我今天能够站在这里,更是不易。”   安梨的话虽然是跟台下的人说,却转过了身,望向张纪棉:“我努力了很久,才能跟他站在同一舞台上。”   娉娉婷婷站在面前的美人,剪水双瞳眸色深深,眼神里许多情绪明灭闪映,两人对视几秒,张纪棉看出异样,左手一动,想要阻止,她却已经先一步开了口:“我喜欢你。”   此话一出,满场静寂,容纳几万人的会场宛如空无一人,大家都在静静看着娱乐圈里的一姐向他们的男神表白,看着这个被外媒评为“东方第一美人”的女子此时此刻站在舞台上无法复刻的坚决勇敢。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安梨继续幽幽道:“我出道比你早,认识你的时候已经小有名气,原本以为我这一生都只能做演员,是你让我遇见了未知的自己。”   此刻她不再是国际级影后,在爱人面前,褪去重重光环,只是一个勇敢无畏的普通女孩,琉璃双瞳浮起一层水色,灯光照映下尤其让人觉得动容。   “我努力了几年,今天终于能够被邀请来做你的演唱会嘉宾,和你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合唱同一首歌,而不是像前两年那样只能偷偷躲在观众席上看着你。就这几分钟,让我不做艺人,只做一个普通人,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对你说一句,我喜欢你。”   明星的情.事大多讳莫如深,她今天却站在这里公开告白,毫不畏惧这样爆炸性的消息一经传出将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议论和影响。说出这几个字需要多大代价?掷上了这个女子一生的名誉,无论她和他能不能在一起,从今以后,好事的媒体一定会反反复复地把他们的名字放到一起。两人都是超级巨星,光一个名字就很有价值,两个放在一起更是无与伦比。   张纪棉一直安静听着,等她把所有要说的话全部说完,才温声道:“谢谢。”对于这个向自己奉上真心的女子,他所能给的也只有这两个字。   “对不起,我……”   安梨没有让他说下去,接口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的是同性,我没有奢望过你会喜欢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谢谢你让我把藏在心里那么久的话都说了出来。”   徐志摩说:“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这是一场为了告白的告白,在娱乐圈那么多年,她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她怎么能够不让他知道?哪怕最终也并不能和他成为一对,至少她对这段感情没有保留过。   “最后一首歌,能不能请你为我伴奏,让我唱给你,《实名制爱情》。”   “好。”   张纪棉转身,走回钢琴前,节骨匀称修长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弹奏起来。   安梨的声音清透,唱这首歌时又带着深厚的感情,听到人心里一片柔软,台下全场静默,听着这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几年努力换来今晚在这个舞台上的最后一首歌。   李信明抄手站在台下右侧的角落里,看着台上的一幕,碍于同性恋的身份,这些年暗地里向张纪棉表白的人,他见得很多,这么光明正大的还是第一个,明知道没有结果,还是奋身一试,这种敢爱敢恨的气魄倒是令他有些钦佩。   安梨唱完这首歌便直接离开了,她原本是在外国拍戏,现在还要赶回去,车子驶向机场,安梨安静地靠在后座,仿佛一场表白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沿途的路灯在那张容色秀丽的脸上依次划过,说不出的寂寞。经纪人原本还想责备她今晚太过鲁莽冲动,看到这个样子,突然不忍心再说什么。 ☆、唱不尽的情歌(5)   三个小时的演唱会,对歌迷来说实在太短暂,当张纪棉表演完最后一支劲歌劲舞,站在舞台中央的升降台上缓缓下沉时,大家仍然觉得意犹未尽,好想时间能够停驻,把他留在舞台上。   直到张纪棉完全沉没不见,工作人员站到各个出口,准备有序地疏散人群,而坐在观众席上的人却一个都没有起身离开,大家焦躁又期待地喊起了“安可”。   李信明看到张纪棉从升降台上下来,走了几步路,脚下一顿,伸手撑住墙壁,他赶紧跑过去扶住他:“没事吧?”   “还好。”   三个小时的演唱会对于旧伤未愈的人是一种透支,他肯静静站着唱几首歌还好,偏偏又要做这么大幅度的动作,一半时间的劲歌劲舞,肋骨上还未曾完全痊愈的伤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李信明看着张纪棉略显苍白的脸色,责备道:“你需要拼到这么尽吗?”   “他们花了那么多钱买票进来,我总要拿出相应的东西作为回报。”   “哼。”李信明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转身去找文浩天。   李信明找到小文,吩咐马上备车去医院,回过头却发现原本靠在墙边的人正向前台的方向走去,他心里一急,隔着远远的距离,大声叫道:“你要去哪里?”   张纪棉听到他的声音,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经纪人:“再给我五分钟。”柔和的嗓音,坚决的态度,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前台。   连绵不绝的“安可”声里,那个坐升降台消失的男子又出现在舞台上,台下立刻响起一片欢呼。   “你们想听哪一首?”   “所有。”   张纪棉听着台下异口同声的回答,有些失笑:“你们不可以这么贪心,只有一首,听完就要回家,时间不早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台上的人顿了顿,又接道:“《回忆过境》,送给大家。”   最后一首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跟着台上的人低唱,这一曲终了,尽管再多不愿,也知道是时候散场了,没有再缠着他,要“安可”。   大家一起离场,导致会场外的人太多,很难打到的士,陈语诗和林晓蒽只好逆着车流的方向慢慢走出一段路,看看能不能在前面截到。   两个人走在逐渐夜深人静的街道,林晓蒽亲昵地挽着表姐的手,心满意足道:“表姐,谢谢你陪我来看。”   “你嗓子都哑了,不要再说那么多话。”   “看演唱会是一定会破嗓的啊。”   演唱会过后,陈语诗这个表妹总算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一个学期已经过半,陈语诗班上的学生也一改前半学期的些许散漫,上课和自习都开始变得很认真。这天第一节晚修,陈语诗在教室巡完一圈,习惯性地从教室尾走出来,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当她垂眸往下看的时候,竟然看到张纪棉闲庭信步地从校道上缓缓走来。   如此熟悉的场景,就像他们还是师生时,他许多次迟到之后姗姗来迟,她就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恨得牙痒痒,但终究是不一样了,物换星移,他成长得更加丰神俊朗、温文尔雅,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目中无人、独来独往的孤僻少年。   张纪棉也看到了她,停下脚步,静静仰望。好一会儿,陈语诗以为他都要石化了,他又动手拿出手机,没多久她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陈语诗犹豫了几秒要不要接,转念又想,她不接他的电话,他一定会直接上来找她,还是接了起来。   她居高临下望着他:“找我什么事?”   “陪我去吃饭,好吗?”   “我还在值班,你自己去吃吧。”   “你还欠我一顿饭,不会用你很多时间。”   陈语诗还想拒绝,下面的人右手缓缓放在自己的胃部,她又想起读书时他在课堂上胃痛到直不起腰的情景,还有给他补课时不止一次看到他吃胃药的情景,她抿了抿唇角,终是没忍住,为人师的毛病跑出来,责备道:“你又胃痛了?早就告诉过你要按时吃饭。”   “你不陪我吃,我就不去吃,让胃酸腐蚀,一直到胃穿孔。”磁柔的声线,平淡的语调,又隐有些撒娇的意味。   陈语诗被他说得毛骨悚然,又相信这确是他会做得出来的事,她俯视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回头望了望身后认真自习的一班学生,终是对着电话无奈道:“你等等。”说完,直接挂掉电话,返回办公室拿钱包。   楼上的女子消失在视线里,张纪棉放下按在胃部的手,柔润的唇线浮起一个狡黠的笑意。   两人一起走到学校大门口,张纪棉指了指左侧的食街:“我们可以去那里吃。”   陈语诗却并未理会他的提议,她径直转右直走:“学校附近新开一家蒸饭店,味道还可以,我带你去。”   张纪棉随着她走了一段路,突然听到她说:“等一下。”他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小跑着到路边一个老人家摆卖水果的自行车摊前,把竹篮上剩下的几个水果全部装进袋子里让老人过称。   陈语诗提着一袋水果小跑着回来,带着张纪棉继续往前走,蒸饭店离学校三百多米远的样子,因为过了饭点,店里不是很多人,店面不大,两排卡座,陈语诗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张纪棉翻开餐牌扫了一眼:“剁椒鱼头好吃吗?”   陈语诗蹙眉:“你的胃不舒服,不要吃那么重口味的,吃个蒸排骨饭吧,再要个萝卜猪肚汤。”   “你吃什么?”   “我吃过晚饭了。”   张纪棉招来服务员,点了一个排骨饭、一个萝卜猪肚汤,另外再点了一个乌鸡汤给她。服务员写完单后,仍然站着不走,犹犹豫豫地问:“你不是那个……”   陈语诗赶紧道:“他是我弟弟,长得很像那个明星吧?在街上老是被人认错,其实他没有那个明星帅啦。”   服务员被告知认错人,也不好意思再多逗留,拿着写好的单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真的好像张纪棉啊?”   张纪棉一直不动声色,任由对面的女子胡编乱造。放在桌面的那袋水果,散发着浓郁的番石榴香味,他忍不住伸手拿起一个,才刚拿起来,对面的人立刻抢了回去,装进袋子里,提到自己身侧的椅子上。   “我不可以吃吗?”温柔的声调,问得有些无辜。   他的肠胃不好,她自然不会给他吃。这些石榴都是别人挑来拣去剩下的,已经有些烂,老人家都比较固执,不卖完又不愿回去。几块钱的事,她买回来也不过是想让那个老人能早点回家。   “你点的饭很快上了,留着肚子吃饭吧。”   陈语诗刚说完,服务员便来上汤了。   张纪棉喝了几口汤,看着对面也在漫不经心喝汤的女子,缓缓道:“诗诗,我明天要去北京,然后还要去香港,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陈语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呐呐道:“祝你一切顺利。”   看似生疏客套的一句话,张纪棉听了,清俊的眉目却浮起笑意,声音愉悦,给她的客套回复里咬字轻快:“谢谢。”   这时,张纪棉点的排骨饭送上来,服务员放下又转身离开,因为现在店里没什么人,她空闲地靠在收银台的旁边,忍不住时不时偷望一下坐在角落里的男子,虽然不是本人,但看着长得这么像的人也觉得很是赏心悦目。只见那个男子优雅地吃着饭,而对面的女子始终低眉敛目喝着汤,两人间有说话,多是他在说,对面女子回应的少。   因为顾念她要值班,一顿饭很快吃完,张纪棉想结账时,陈语诗已经拿出了钱,递给服务员:“我来给吧,欠你的这顿算是还清了。”   张纪棉抿了抿唇,无法辩驳,两人走出店门外,陈语诗就想分道扬镳,张纪棉却说:“我送你回学校吧。”说完,率先迈步朝学校的方向走去,陈语诗无奈,只好跟上。   一路无话,到学校大门外,陈语诗停下来:“就到这里吧,再见。”   张纪棉终是没有继续走下去,默然静止站在原地,长身玉立,看着她走向教学楼那片灯火阑珊处,深黑色的眼眸,神色寂然,融融灯光落在里面,浮浮沉沉,不知心里有多少念头闪过。 ☆、爱情的距离(1)   林晓蒽生日,几个玩得要好的小伙伴约她去吃自助餐唱K庆祝,朝气蓬勃的年纪,一群人玩到乐不思蜀,几个家长打电话来催了几次才肯散场,林晓蒽回到家里已经十一点多,陈语诗洗完澡,正在吹头发,看到她回来,关掉吹风筒,清声问:“今晚玩得开心吗?”   “开心。”   林晓蒽在玄关处换好鞋,趿着拖鞋跑到陈语诗身边坐下,开始埋头拆礼物,陈语诗默默看着她拆了一会儿,起身回房拿出一个漂亮的浅蓝色盒子,递给她,浅声道:“生日快乐。”   “谢谢表姐。”   林晓蒽接过来,随手打开,乍然入目的竟是那个眉目如画、百看不厌的男子,照片右下角签着漂亮的艺术体名字。完全出乎意料的惊喜!表姐一直对她的追星颇有微词,她当时也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想过她会真的给她弄回来一张签名照。   林晓蒽激动地拿起照片,没想到下面还有东西,一眼看到那张专辑的封面便忍不住惊呼出声,陈语诗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目光落在早已休息的父母紧闭的房门上。   林晓蒽拿起那张专辑,珍爱地抚过封面,又翻到后面看了看,没想到后面也签了名字,还有生日快乐四个字。她声音里满含激动,又紧紧压抑着,低声道:“这是今年推出的五周年典藏版,里面收录了男神出道以来唱过那些被奉为经典的歌,限量五百张,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啊,我当初抢了很久都没有抢到。”   陈语诗当时也看过,只是觉得包装比较高端大气,没想到这张专辑原来这么珍贵。   林晓蒽跳过来,一把抱住陈语诗狠狠亲了一口:“表姐,我爱你,这个礼物太赞了。”   “好了,快去洗澡睡觉,很晚了。”   林晓蒽嘴上答应着,手上仍是拿着那张专辑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的样子,陈语诗又催了一次,她才把专辑放回盒子里,抱起其他礼物,回房拿衣服去洗澡。   第二天是星期天,林晓蒽回了自己家里,陈语诗则陪母亲去赴一个饭局,锦图华苑,她们去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到了,陈语诗看到席中认识的两位长辈,连忙打招呼:“杜伯伯,向阿姨。”   冉筝看到杜冲带了小孙女一起来,不禁笑道:“杜老,你现在这种不问世事、含饴弄孙的生活可真让人羡慕。”   杜冲哈哈一笑:“你也让你家小诗赶紧生一个呀。”   陈语诗脸皮薄,被长辈这么一说,素丽白皙的脸上立刻泛起一层红晕,不知怎么应对,只听坐在旁边的母亲接口道:“我家先生说了,姑娘的事由姑娘自己做主。”   “你看人家陈老师多开明!叫我爸多学着点。”   冉筝望向席中说话的长发美女,又转问坐在对面的向丽萍:“这是你家姑娘?几年不见,都快认不出来了。”   向丽萍斜了一眼身旁的女儿:“做了空姐,满世界飞,没几天呆在家里,这次难得有空,带她一起来尝尝这家的菜。”   在座的都是食家,他们聚集的地方必有美食。第一道上来的是三杯鸡,色泽金黄,引人食欲,一道菜香满一室,众人吃了一口,向丽萍说道:“这道菜可算得上仅次于招牌菜了。”   “恩,这一杯酒,用的是广东米酒,尽得精髓啊,其他酒可做不出这种味。”杜冲说完,又意犹未尽地夹了一块放进口中,细细品味。   陈语诗听着他们的点评,也吃了一块,肉质很滑,口感不腻,酒香渗入鸡肉里,丝丝入味,吃起来的确和别家有些不一样。   第二道是温拌海螺,向丽萍吃了一口,立刻嫌弃道:“这个海螺片吃起来软绵绵的,汆水的时间过长了。”   接下来又上了几道菜,向丽萍每吃完一道都习惯性地点评一下,坐在她旁边的女儿忍不住嗔怪起来:“妈,你能不能不要点评了,被你这么一说,那些本来不觉得有多差的菜都不想吃了。”   杜冲哈哈一笑:“你妈这是职业病。”   向丽萍答应不再点评,但下一道菜上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道:“这道菜要说一下,葱油炒鱼籽,是这里不出世的美食,啊筝在专栏里提到过。”   “没错。”冉筝说着,伸手舀了小半匙放到陈语诗碗里,“你试试。”   陈语诗吃进嘴里,这道菜的火候掌握得很到位,鱼籽弹牙,活力十足,像在口里活过来一样,没有配以其他菜一起炒,保留了原汁原味,难怪这些嘴刁的食评家也要赞一句是“不出世的美食”,不过被母亲的文章一提,必将有很多人会慕名而来。   这道菜之后,向丽萍真的没有再点评菜了,上完最后一道菜的时候,一个穿着厨师制服,戴着高筒帽的中年男子推开包间的门:“杜老,不知道你带着两位食评家驾临,如有怠慢之处,还望多多包涵哈。”   “佟大厨,不必这么客气。”说着指了指左手边,“这位是冉筝。”又指向右手边,“这位是向丽萍。”   “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久仰两位大名。”   冉筝微微一笑:“佟大厨,我之前来过的,葱油炒鱼籽做的很好。”   “我看过你的文章,承蒙夸奖。”说着又把目光调向满桌菜肴,问询道,“今天的菜还合各位口味吗?”   向丽萍心直口快:“这个温拌海螺、铁板水晶粉、炝炒包菜,不像你的手艺啊?”   “是我徒弟做的,让几位老师见笑了。”   杜冲挥挥手:“年轻人有欠历练,做得没那么好也是正常,慢慢来吧。今天是私人聚会,不用管我们,你忙你的。”   “好,那我就不打扰了,各位请慢用。”   佟大厨退下去没多久,服务员送上来一碟糖醋鱼,说是他们主厨送的。青花瓷碟上盛装的鱼,油炸至金黄色,糖醋汁薄薄地铺了一层,鱼身被斜刀切过的部分层层翘起,形状优美。陈语诗夹了一块放进口中,外焦里嫩,肉质鲜美,酸甜适中,很是好吃。在菜单上没有这道菜,是大厨私底下做给他们吃的,可算得口福了。   众人边吃边聊,菜饱饭足之后尽兴而归。时间还早,陈语诗又陪母亲逛了逛街,平时也难得和母亲上一次街,她给母亲买了两件衣服,给父亲买了一对鞋子,两母女又转到一家大型超市买了一些食品,从超市出来时,却发现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   这家大型超市处于繁华地段,占地面积广阔,有些人在超市广场上的两条长廊里避雨,陈语诗和母亲也拎着东西走了过去。细如针线的雨绵绵密密地从天空落下,打湿地面,外面车水马龙,不断有行人打着伞从她们面前经过,行色匆匆。   母女二人在长廊里的木凳上坐了一会儿,冉筝看这绵绵雨势没有要停的意思,于是开口问询女儿:“我们回超市里去买一把伞吧?”   被问到的人完全没有反应,目光落在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冉筝也不理会她,独自返回超市去买伞。   身边的母亲已经离开,陈语诗却毫无所觉,目光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一张专辑封面粘在潮湿的地面上,封面上的男子躺在冰面下,白衣如雪,如雕如琢的脸,容色淡淡,柔润的唇线,苍白脆弱,薄薄的冰面裂开几道细纹,连同冰封在里面的人都像是一个易碎品。   陈语诗又想起他的经纪人来学校找她那次说过,他曾经为了拍摄一张专辑封面泡在冰水里大半个小时,为此失声了将近一个月,也不知道经纪人说的那张封面是不是就是这张。细雨如针,不断落在冰封下那张容华出众的脸上,有两个人共撑着一把伞路过,边走边说,也没有注意脚下踩到了什么,些许泥污瞬间染上封面上白衣胜雪那个人,又有一个人行色匆匆经过,踩到一角,更多一些泥污染上冰封下那张光洁的脸……   陈语诗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冒雨跑出去,把那张纸捡了回来,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掉上面的污垢,把那张封面清理干净,放进包包里,她这才发现母亲不见了,赶紧拿出电话打过去。   冉筝拿着新买的伞转回长廊,包包里手机响起,她一看是女儿找她,随即举起手朝长廊远处挥了挥。两母女一起撑着伞打的回家,回到家,陈翰林已经差不多做好饭了。陈语诗和母亲把今天买的东西一一归置妥当,然后三口人一起坐下来吃饭,外面依然阴雨绵绵,但与这一方宁静天地再也无关。 ☆、爱情的距离(2)   第二天是星期一,陈语诗有两节课,照例还有班会,晚上要值班,她在饭堂吃完晚饭回来,看到单翊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里,似是在等她:“单老师,有事吗?”   “陈老师,你明天晚上有空吗?我们班有聚餐,学生们想叫上你一起去。”   当年实习期满,除了她之外,单翊是另一个被选择留下来的人,因为共同经历过那场残酷的筛选,与其他老师比起来,她和他的感情又要特别一些。今年她还担任他们班的语文老师,平时他们班的学生们有什么集体活动,都不会落下她。   陈语诗刚想回话,一道声音却在此时插了进来:“陈老师,你现在有空吗?我想了解一下我妹妹叶妍兮在学校的情况。”   陈语诗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把声音是谁的,单翊见到有家长来找她,立刻道:“陈老师,你先忙。”说完也没等陈语诗说什么,飞也似地逃走了,脸红到脖子跟。   陈语诗看着那个像被人拿刀在后面追赶一样走得飞快的身影,有些无奈,如果他认真看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就是当年闻名全校的问题学生,当今人气鼎盛的华语歌手,哪有什么妹妹?   陈语诗自然不知道,单翊心底里对她怀着别样的情思,生性过于内敛的小伙子,暗恋了一个女孩好几年也不敢表白,刚出口邀请她一起聚餐,就听到学生家长在后面插话,心虚的人当下就像被抓了现行一样觉到无所遁形,当然有多快跑多快。   “你把我变得这么善妒,可怎么办?” 动听的嗓音因为太过低缓,而显得略微黯哑。   陈语诗转过身,对上那双漂亮的墨黑眼眸,清浅的声音冷肃:“我说过,你这样很没有礼貌。”   “这么久没见,我一回来你就要责备我吗?”流丽的声线里语调柔和,几分委屈。   陈语诗一怔,这么一段时间没见,眼前人清俊挺拔的身形更清减了几分,如此瘦削的肩膀又让她依稀想起当年那个单薄的少年,想来这两场演唱会对他的损耗也是不小。   “当年你给我发过一个进步奖,我没有要奖品,你当时说等我想到要什么再跟你说也可以,这个一直未兑现的承诺,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数?”   她一直教导他们做人要诚实守信,如今他却拿她教的道理来对付她。   看着面前的女子紧抿唇角,浅浅的酒窝停在脸颊上,光洁的眉心微蹙。他又给她出难题了吗?这个表情只在当年补习中给他解那些难解的理科题目时出现过,暌违多年,真让人怀念,张纪棉嘴角隐约浮起一抹浅笑。   陈语诗心内挣扎了一会儿,看着身前笔直挺立的男子,警惕地问:“你想要什么?”   “陪我去吃十方桌的绿豆沙。”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陈语诗暗下微微松了一口气,答应了他。两人一起绕着实验楼那条僻静的路出了校门,往左朝那条食街走去,走了十几步路,并肩而行的人突然停下来,张纪棉也跟着停下来:“怎么了?”   “你这张脸能进去吗?”   张纪棉抬眸望向前方五十多米远处的食街,现在正是高峰期,里面人头攒动,仿佛已经可以预见,他走进去,一旦被人认出来,必然会被围堵。   星光下没有普通人的生活,成名这几年,他一直深居简出,如非必要的活动或者演出,基本都是宅在家里,并没有觉得多么不便,如今在她身边第一次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份如此困扰,和喜欢的人一起漫步街头,在寻常小店喝一碗糖水,这对普通人来说多么平常的事,对他却成奢望。张纪棉当下立在原地,要往前已不可能,要回头又不愿意。   陈语诗侧头望向身旁的人,只见他默然望着前方的热闹涌动,目光长长,镜头前神采绝世的脸,在这一刻的纠结为难竟让人觉得有些心塞,她无由想起曾经听到一个女学生形容过的一句话:他一微笑,天就晴了;他一皱眉,天就暗了。   陈语诗默了默,轻叹一口气,留下话:“你回车里等着。”说完抬腿快步朝前走去。   张纪棉返回自己车里,没多久,便见陈语诗提着打包好的两碗绿豆沙远远走来,墨黑的眼眸隔着车头玻璃静静注视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等到她走近时,走下车给她打开副驾驶的门,等她坐进去,他才绕回驾驶座的位置。   陈语诗把上面那碗递给他,自己打开下面那碗,两个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品味着各自的绿豆沙。陈语诗时不时都有去吃,倒是张纪棉毕业之后很少有机会回来吃,口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世情翻覆,这十年来,当初坐在同一个教室里的那些人都在彼此的人生际遇里历练、成长,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改变,唯独她,如同这绿豆沙,竟然一点也没有变,仿佛都不会老。   “诗诗,你以后离那个人远一点,他喜欢你。”   陈语诗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人是谁,反驳道:“怎么可能?”   “你是指他不可能喜欢你,还是指你们两个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喜欢她?这些年的相处,他对她都是彬彬有礼,恪守同事的本份,完全没有疑似风月的半点蛛丝马迹。至于他和她有没有可能?陈语诗认真想了想,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对彼此有一定的了解,可谓知根知底;他为人敦厚老实,应该会是一个好丈夫;他们的家境差不多,也算门当户对;他和她都是教师,工作稳定,假期又多,对日后家庭的稳固以及下一代的培养都有好处。这样一个人,倒是挺合适的结婚对象。   陈语诗的长久沉默令身旁的人眸光一沉:“你在考虑跟他合不合适?不必想了,除了我,你跟谁都不合适。”   这些年,他变得非常温良宽厚,为人处事再没有当初那些伤人的锋利,而在这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唯我独尊的倨傲少年。   陈语诗望着手里那碗绿豆沙,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和你,最不可能。”   张纪棉清亮的眸光倏然一黯,低声问:“为什么?”   “你家世荣华,相貌出众,本身又有才华,这么好的人应当由比我更好的人来匹配。”   他是富家少爷,她是平民女孩;他是当红明星,她是普通教师;他是她的学生,她是他的老师。每一重身份都把他和她推得更远。   “不公平。出生于什么家庭,长得怎么样并不是我能选择,你拿的都是我不能选择的来否定我。”   天色微暮,两个人坐在安静的车内谈得心平气和,陈语诗目光幽幽看着远远处校园门口进出的那些青春飞扬的身影,淡淡道:“我到底要跟你说多少次,我们真的不合适。你知道老师今年多少岁吗?老师三十二岁了,而你才二十五岁,你还这么年轻,生命中还有很多种可能,老师却已经老了。”说到最后,清浅的声音里透出几许沧桑。   她以为他在娱乐圈里见过各种各样的美人,终将会有一天把平凡无奇的自己淡忘,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宿缘,漫漫十年光阴都没能让他忘记她。   “我觉得,我比你年轻一点更好,当你七老八十、年迈体衰的时候,我还有精力和能力照顾你。”   这句话后,她一直沉默不语,在张纪棉以为事情似乎有些转机的时候,她却开口了,断金碎石一个字:“不。”   为什么不?不什么?张纪棉还等着她的下文,而她却仿佛已经言尽于此,把碗沿抵上唇边,三两口喝尽剩下的绿豆沙,又把盖子盖回去,转头看见张纪棉碗里还剩一大半:“你喝完它,我顺便帮你把垃圾扔了。”   张纪棉也没说什么,低头把剩下的绿豆沙一口一口喝尽,刚才还觉得口感极好,才这么一会儿时间,再喝进嘴里却有点食不知味。陈语诗接过他的空碗,装进打包回来的袋子里:“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学校,你也回去吧。”她顿了顿,又道,“以后不要再来学校找我。”说完,打开车门,一脚跨了出去。   她又一次把他一个人丢下。天色已经暗下来,两旁的路灯静静散发着黄色的光,隔着玻璃照映在车内那张线条轮廓优美得如同浮雕的脸孔,半明半灭。这些年,在浮华的娱乐圈里不断经历世情的切割洗磨,性格理想都有些受损,只有她被他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十年深恋,初心未变。 ☆、爱情的距离(3)   第二天,李信明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已经十点多,洗漱一番,开车回到公司,不料在自己办公室里看到张纪棉,匀称修长的身体深陷在他的白色长沙发里,倾城绝世的双眸闭着,睡容恬静。大开的窗户外传来阵阵谈笑声,与屋内安于睡眠的男子恍如两个世界。   李信明皱眉,走过去把窗户关上,又拿起办公椅背后的外套给他盖,衣服才落到他身上,他便微微睁开眼,醒了过来,深黑色的双眸因为尚未完全清醒,透着几许迷离:“明哥。”   “吵醒你了?今天都没你什么事,为什么回公司?”   “回来睡觉。”张纪棉坐了起来,眉心微蹙,短暂的睡眠完全无法压制叫嚣的头痛。   “你不觉得外面很吵吗?”   李信明实在想不到这个环境对睡眠有哪些好,公司今天有个组合从外地回来,许多收到风的粉丝都来到外面守着了,虽然算不上喧哗,但说话声总是有的,而且这沙发也有点窄,怎么都不比睡在自己家的床舒服吧?   “嗯,家里太静了,睡不着。” 家里的环境□□静,没有其他杂音纷扰,脑里想的都是昨晚所见那张表情疏淡的脸,让他在床上辗转了一整夜都没睡着过,他需要外界的一些人声来避免他陷进一个人的世界里。   这是什么逻辑?李信明又搞不懂了,但见他仍然有些倦怠的样子,不禁问:“那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   两人静默一会儿,李信明突然想起一件事,扬声道:“有一个好消息,过几天有一个颁奖典礼,你获得两项提名。”   “嗯。”   “目前来看,两个奖很有可能都会归你,《实名制爱情》这么热,年度最佳金曲非它莫属,另外,网络票选最受欢迎男歌手,你的呼声最高。”   “嗯。”   李信明眉飞色舞说了一堆,身边人只淡淡地回应了两个“嗯”,他不禁认真观察起张纪棉的神色,只见他低眉敛目坐在沙发里,心情不佳的样子。   “你怎么了?要不我们中午一起出去吃饭?”   “不去了,我在公司饭堂吃。”   张纪棉说完这句话,隔了好久也没听到李信明说话,不禁抬眸望去,却见他正盯着自己看,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李信明收回目光,懒洋洋站起来,“时间不早了,去吃饭吧,中午我和王总一起在外面吃,既然你不想出去,我找小文陪你吃。”   李信明出去没多久,文浩天便敲门进来,张纪棉和他一起走去饭堂,他们公司饭堂的菜虽然做得不够精致,但也算得上可口,一周七天,每天菜色不重样,每顿三菜一汤,但张纪棉没有在饭堂吃过,平时艺人多半在外跑活动或者上通告,少有在饭堂吃,基本都是公司其他员工在吃。   两人去到饭堂,文浩天看到窗口有几个人在排队,转头对张纪棉说:“要不你先去找个位置坐下,我帮你领饭菜?”   “没关系,我自己来。”   张纪棉跟在文浩天后面,轮到他时,里面分菜的阿姨一怔,盯着他看了几秒,有些疑惑又有些激动地问:“你……你是张纪棉?你来这里吃饭?”   张纪棉没想到自己公司里也有人见到他像外面的粉丝一样激动,笑了笑:“是啊。”   里面的阿姨也没再说什么,舀了满满两勺菜放到他的盘子里,又挑了一个很大很肥美的炸鸡腿放进去,张纪棉看着自己盘里明显比别人多的份量,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声“谢谢”,端着盘子转身离开。   他没走几步路又被坐在过道上的一个女孩叫住:“师兄。”闻声看去,是比他晚两年进公司的一个师妹。   “你也来饭堂吃啊?这里有空位。”   张纪棉刚想说话,又听到文浩天叫他,他扫了一眼他所在的位置,随即收回目光,望向那个师妹,微微一笑,温声道:“不好意思,小文已经帮我找了位置。”   文浩天找了饭堂里角落靠窗的一个二人座,李信明早有交代,要他在饭堂找个僻静的位置,好让张纪棉免于应酬。   张纪棉走到文浩天对面坐下,文浩天看了一眼他的盘子,忍不住嘟嘟囔囔地抱怨道:“我在饭堂吃了那么多次,都没有一次试过被阿姨分到这么多菜。”   “我和你换。”   文浩天只是随便说说,没有想吃他那份的意思,想起来之前问过李信明的话:“今天饭堂的菜有两个都是他不喜欢吃的没关系吗?”   “没事,反正就算全部都是他喜欢吃的,他也不会多吃几口,他今天心情不好。”   在文浩天这么愣神间,张纪棉已经把两人的盘子交换了。换过两份饭菜后,对面的人开始低眉敛目,安静地用餐。文浩天默默看了一会儿,实在想不明白,明明昨天三人分开时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变得如此心情低落了。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那里有葡萄糖、胃药、止痛片、清凉油。”自从做了张纪棉的助理之后,由于张纪棉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些药他都放在随身携带的包包里,以备不时之需。   “没事,吃饭吧。”   文浩天不好再说什么,也拿起筷子开始扒饭,他们还没吃几口,有一个人来到了餐桌旁边,张纪棉抬眸,是刚才分菜的阿姨。   “张纪棉,可以给我签个名吗?我女儿是你的粉丝,叫我帮她找你签名叫了好久,我平时都见不到你,今天这么难得见到,打扰了你吃饭,实在不好意思。”实诚的阿姨说完这些话便有些手足无措,临时借来的本子攥在手里,反复捏紧又松开。   张纪棉放下筷子,温声道:“没关系,你女儿今年多大?” 柔和的语调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阿姨比刚才少了一些拘谨:“今年读高三了。”   张纪棉朝她伸出左手,阿姨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本子放到他手里,他把盘子推到一边,在上面写了一句“祝高考成功”,然后在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阿姨接过本子,看着上面墨采飞动的白纸黑字,眉开眼笑,女儿交给她的任务今天总算完成了,从入职这间公司起,用了足足两年时间,原来在同一个公司,见一面也这么不容易。最后她又一连道了好几声“多谢”才转身离开。   饭堂阿姨走后,张纪棉又拿起筷子吃了几口,没多久,再次放下筷子。文浩天看着他盘里吃了一半的饭,吃了一些番茄炒蛋,几块猪肝,其他的菜完全没动过。   “你不吃了吗?”   “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说完端起汤慢慢喝起来,文浩天摸了摸兜里的手机,想掏出来,又见对面喝汤的人目光落在窗外的人工鱼池上,没有焦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并不愿意说话,他只好低头又继续扒自己的饭。   张纪棉喝得很慢,直到文浩天解决完自己盘里的饭菜,他才放下碗,文浩天也端起自己那碗汤咕噜咕噜几口喝完。   “我有东西给你看。”   张纪棉疑惑地望向他,文浩天掏出手机,划出一张照片,把屏幕转向对面,对面的人看到照片时深幽的目光倏然一凝。   只见照片上的女孩左手托着一张纸,右手压在纸面上,米黄色的衣袖粘着些许泥污,衣袖掩映下依稀露出印在那张纸上的半张脸,她低头专注的神情让左侧长廊里稀落避雨的人以及身前的毛毛细雨都模糊成了背景。   文浩天看着对面的人,只见那长长的眼睫毛下,眸色渐渐由浅转深,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淡的微笑,这么浅浅的一个笑容,却让他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空,原来照片里那个人才是能让他快乐起来的良药。   他以前一直觉得只有女孩的眼睫毛才会又长又卷,认识张纪棉之后,才知道原来男孩子的眼睫毛也可以这么长这么好看;他又曾经以为一个人在一方面有特长,那在其他一些方面必定有所不足,认识张纪棉之后,又颠覆了这种想法,上天果然还是不公平的,总有一些人会得天独厚。   他从张纪棉刚出道就跟着他,无论最初籍籍无名还是如今大红大紫,他对他都是极好的,公司几个要好的助理私底下交流都感叹过他跟了一个好伺候的主。去年公司要给张纪棉多配一个助理,他还来征询他的意见,当时他说的话,他至今都记得:“我觉得有你一个就够了,但就怕你会觉得累,要不要我多领一个人来帮你分担一下?”其实他原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直接拒绝或者直接同意的,但他没有,在涉及到与他这个小助理同等职位的人事调配这件事上,他首先尊重的是他的意见,这样一个人,他对他好到其他助理只能羡慕嫉妒恨。   文浩天漫无边际地出了一会儿神,对面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流丽的声线里柔情似水,隐然有醋意:“不过是一张盗版专辑封面,我本人在她面前都没被她这么珍惜过。”话音刚落,复又喃喃自语,“这样看起来,她还是有点在乎我的。”   张纪棉顿了顿,拿出自己的手机:“发给我。”   文浩天却把手机收回兜里:“有条件。”   张纪棉停下滑动屏幕的手,抬眸:“哦?”低缓的音调微微上扬。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让文浩天觉得比任何长话短句都要有威慑力,对面的人没有再开口多说一句话,墨黑的眼眸淡淡望着他,让他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拢在身上,文浩天在他的注视下,很快就弃械投降,把幕后黑手供了出来:“是明哥给我的照片,他说有个叫《歌唱者》的选秀节目想邀你做总决赛的评委,你答应,才给你。”   两个人都不知道那天竟然在同一长廊里避雨,李信明就在陈语诗隔壁的另一张木椅上坐着,陈语诗冒雨跑出去捡那张纸,李信明才发现她,拍下这张照片,他首先想到张纪棉看了一定会很开心,但那精明的头脑转念间却又改变了主意,这么有价值的照片,当然要好好利用。   这位长袖善舞的金牌经纪人刚才去找文浩天时把照片发给了他,随便好心地指导了一下他该怎样怎样做,把这个棘手的难题甩给小助理,一身轻松的金牌经纪人愉快地和老总去共进午餐了。   “好,我答应。”   文浩天一怔,有些错愕,他原本以为会有一场你来我往的谈判,李信明教的话一句都没用上,竟然这样就答应了,成功来得太过容易,让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张纪棉看到文浩天有些愣神,又道:“你不是说我答应了才能把照片给我,我答应了,快把照片给我。”   “不上综艺不演戏”是他的规矩,李信明曾为此费过多少唇舌也没能说动他,如今轻轻松松就让他答应了上节目,完成任务的文浩天松一口气之余,又有些郁闷,他准备的话都到了喉咙口,就好比兵器已经擦亮,上了场却完全没机会使,真叫人憋得难受啊。   文浩天拿出手机,把照片发给张纪棉,又道:“《歌唱者》这个节目最近很火,海选开始就受到了很大关注,原本在G市海选,主办方就有意请你做评委,但是你前段时间受伤养伤,然后又忙着演唱会,一直都没有档期,现在你已经开完演唱会,那个节目也进入了总决赛,主办方又联系明哥,想让你担任评委。”   “嗯。”   文浩天说了一大段,对面的人只淡淡回了个“嗯”字,一直低头看着手机中的照片,也不知道有几句听进了耳里。   张纪棉答应了上节目,文浩天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李信明,李信明立即给节目组明确的回复。次日,张纪棉加盟《歌唱者》评委团的消息通过电视、报纸、网络等各大平台传遍全国,加上节目本身的热播,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便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棉花”激动得热血沸腾,节目组官方微博发布张纪棉加入评委阵容的那条消息下,不到半天时间转发和评论量均已过百万,而且还在不断增长,男神的综艺首秀,大家都翘首以待。 ☆、别人的吻(1)   G城开始进入冬天,气温的下降让很多人一时之间都不适应,陈语诗也感冒了,刚好碰上学校里最后一个单元的检测,她上午强撑着监考完语文,中午抱着试卷回家,吃了感冒药睡了两个小时,爬起来时依然感觉头重脚轻,喉咙火辣辣地痛。   林晓蒽下午四点回到家里,换了鞋直冲陈语诗的房间,在门外叫了两声没人应,迅速开门进去,却见里面的人趴在书桌上,压着一叠试卷,没什么动静,她心里一紧,跑过去伸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当下立即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林晓蒽放下手机,俯身轻轻拍了拍伏在书案上的人,连叫几声“表姐”。   陈语诗醒过来,头晕目眩,口干舌燥,感觉越发难受,看到林晓蒽,迷迷糊糊地问:“现在几点?你不是在考试吗?”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提前交卷回来了。”   “你怎么能提前交卷?题目有没有做完?”   虽然林晓蒽从来不将表姐的责备当一回事,但这个时刻听着那把沙哑的嗓音说出的责备,她突然觉得心里一软,柔声答:“题目我都做完了,你不信,发试卷之后我可以拿给你检查。”   林晓蒽看着表姐苍白的唇色,又道:“你再忍忍,救护车很快就会到。”   “我不过就是感冒,你居然叫救护车?”   “你已经开始发高烧了,必须去医院。”   救护车很快赶到,陈语诗被送去医院,打了几瓶点滴,傍晚六点多的时候,高烧终于退了下来,但拔掉针头之后没多久又有点发热,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晚。   林晓蒽看着表姐依然苍白的脸色,问:“要不要打电话通知阿姨和姨父?”   “不要,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让他们安心在外婆家住两天。”   当初林晓蒽打了电话给120,没有告诉陈父陈母,也是觉得让他们知道也鞭长莫及,只会徒增担忧。现在情况已经稳定,说不说当由陈语诗来决定。   “那你想吃什么?我叫我妈弄点过来?”   “不用麻烦你妈,况且你妈知道了,我爸妈肯定也会知道。我想喝粥,你帮我到外面买一碗吧,顺便回家把那些试卷拿来给我。”   “你还想改卷?”   “晚上无聊,我只是想找点事情干,到时间我就会睡的。”   林晓蒽拗不过她,只好按她的意思办。小丫头手脚麻利,很快就拿着粥和试卷返回医院。守在陈语诗旁边看着她喝粥,时不时朝右手边的墙壁扫一眼,有点心猿意马的样子。   陈语诗也朝对面墙壁扫一眼,那里挂着一个时钟,她不动声色喝完粥,淡淡问:“你是不是想回去复习?”   林晓蒽默了一会儿,用鼻音回了一个“嗯”。   “那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可我不放心你。”   “我没事了,这里还有值班的医生和护士,你留下也没什么事干,回去吧。”   林晓蒽站起来,又探了探陈语诗的额头:“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可以,反正晚点你也要回去的,不差这两个小时,你明天还要考试,记得别复习到太晚,早点休息。”   林晓蒽站着犹豫了好一会儿,几经挣扎,最后望向床上的人:“那你有什么事要给我打电话啊。”   林晓蒽走后,陈语诗拿过那叠试卷,改了几张,终是困顿,斜斜靠着身后的软枕就这样睡着了,手里还握着笔。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一把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说:“醒醒,该吃药了。”   她撑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一张丰神如玉的脸,以为是在梦中,深浓的困意包围着她,眼一闭,又睡上了。那把温柔的声音又在耳边低回:“先起来,吃完药再睡。诗诗?”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陈语诗突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睁开眼,再次看到那张惊世绝艳的脸:“你怎么在这里?”   “我就是在这里。”   张纪棉见她醒来,打开一小包药,端着温水,送到她面前:“先把药吃了。”   一股浓重的西药味飘进鼻端,陈语诗蹙起眉,但还是默默接过那包药,倒进嘴里,又接过水,和水吞了下去。   张纪棉接过她的杯子,放回桌上,拿出一个桔子剥了两瓣,递到她唇边:“吃这个压压药味。”   见她没有开口,他又缓声道:“我试过,很甜的,张嘴。”   清新甘香的桔味飘进鼻端,低沉轻缓的柔和嗓音似是有蛊惑人心的魔力,陈语诗不知不觉就听话地张开了口,等她反应过来,那两片桔子已被他轻轻送进她的嘴里。陈语诗不好意思地偏头嚼掉嘴里的东西。   “把核吐出来。”   陈语诗看着伸到面前的手,白皙修长、节骨匀称,这是弹吉他的手,弹钢琴的手,拿麦克风的手,要她把嘴里的东西吐到上面,她怎么做得到?她摇摇头,乌黑的眼睛骨碌碌转来转去,想寻找屋内的垃圾桶。   张纪棉看出她的心思:“这里没有垃圾桶,你吐到我手上,我拿出去扔也是一样,反正,我都要去洗手。”   他见她仍是不愿意,又道:“我是不会让你下床的,难道你要吐到地上让阿姨帮你打扫?”   陈语诗无奈,只得妥协,低头把几个小小的核子吐到他手上。张纪棉转身带上口罩出门,再次回来时,指尖萦绕的浓重桔味已被洗去。   他见陈语诗正探过身子去拿被他放到床头桌子远远一角的试卷,125公分的大长腿立刻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把试卷拿到自己手上:“这种时候你还想改卷?”   “把试卷还给我。”   “有那么急吗?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这是他们这个学期最后一个单元的测验,我想赶在他们考完试后第一节语文课上把卷子发回给他们,你把试卷给我,我现在睡不着,改几张再睡。”   张纪棉知道她性子执拗,如果他坚持下去,势必会激怒她,这个时候他却不想惹她生气,只好退让一步:“看字费神,我念给你听,然后你告诉我写什么评语好不好?”   陈语诗知道有他在这里,她是不会再拿得到试卷了,想了想,接受了这个各退一步的建议。   “你先躺好。”   陈语诗依言躺下:“你现在怎么这么空闲?新闻上不是说你要去做评委?”   “决赛还没开始。”   张纪棉给她掖好被角,拉过一把椅子在她床边坐下,拿起试卷,把最上面那张翻到背面的作文,低声念起来:“《曾经有只鸟儿飞过》:生活像座大山,沉沉压下。伏着生活的脊背,鸟过也无迹。只是它被浓浓的生活气息熏倦了心儿。   鸟儿飞过一个猪圈,三条猪安逸地趴在地上,它们看见困倦的鸟儿,招呼道:“你为什么要做鸟呢?做猪多安逸呀,从来不用为生活而奔波。做猪吧!”鸟儿摇头:“我宁愿轰轰烈烈过一个小时,也不愿这样庸庸碌碌过一生。我不要做猪。”   鸟儿辞别老猪后飞过一个动物园,虚荣的孔雀叫道:“来这儿吧,我教你将身体美展现出来,我每次开屏的时候,人们的赞叹声都不绝于耳……”   张纪棉把800多字的一篇作文念完之后,陈语诗接着说评语:“句式齐整,通篇运用拟人、排比等手法,借鸟言志,弱小的背后隐含着坚强,值得表扬。但,最后论证部分略显薄弱,需再加强。”   张纪棉在卷末写完陈语诗说的评语,又拿起另一张试卷念起来:“《就是树》:当树的影象沿着视线滑进眼眶的刹那,我的心湖泛起了层层涟漪。它就那样站在那里。   树是孤独的,它只能死守一个地方。它错过了远方的鸟语花香,错过了异乡的人文风情,它还要继续错过。它是大自然的一份子,大自然有花草虫鱼、飞禽走兽,但它仍然是孤独的……   时光安然静谧,温柔动听的声音沉缓如水,陈语诗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长长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病房内没有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她现在细细回想起来,他当时念作文那种语速和语调都是刻意调整过的,他有意催眠她,让她没改几张就睡着了。   陈语诗坐起来,拿过那叠试卷,却发现上面的题目都已经改完了,大致翻过一遍,不止眼下那张,每一张都被批改好了,包括作文。她翻开手下那张卷子的作文,题目为《失去》,第一段右侧打了一个大括弧,在旁边批注“开篇迅速点题,简洁明了”,下面第五段又用小括弧括出一段话,红笔批注:事例无法证明论点。通篇该表扬的地方有表扬,该指正的地方有指正,卷末点评:失去是什么?这一部分内容安排的顺序不够恰当。最后打了46分。   陈语诗又连续翻了几张,每篇作文都批改得很认真,延续了她一贯的改卷风格,写得好的句子用红笔划出来,写错了的字也会圈出来,与她不同的是,他的点评很简短,但都是一针见血。这只能写出漂亮艺术体名字的手,端端正正写起其他字来,竟也非常好看,笔势宛畅、结体凝练、气韵生动。   在他做她学生那个学期,其实她没什么机会给他改过作文,每次测验,他都是挑些简单的题目做,唯一一次认认真真做完一张卷子是惊艳了全校师生的那次期末考,但那次试卷也不是她改的,她曾经还质疑过他那份成绩的真实性,多年后,叶星弦向她澄清了过往。其实在他读高二高三那两年,从别人口中偶尔听来的某些考试成绩,已经让她开始逐渐相信他的确比班上其他同学都要优秀一些。如今,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别人的吻(2)   林晓蒽上午考完试,中午要过来接陈语诗出院,陈语诗让她在学校好好休息,不必过来,小丫头口气一横:“我都在路上了,难道你还要我回去?”   陈语诗只好提前收拾好东西,等着林晓蒽过来,两人再一起打的回家。   “昨晚自己一个人在家睡害怕吗?”   “说起昨晚就郁闷,男神都没来参加颁奖礼,害我还这么早回去。”   “什么?你不是说回去复习吗?”   林晓蒽一时口快,说漏了嘴,赶紧赔笑道:“表姐,我有在复习,只是偶尔看两眼电视。”   “我们的铜雀颁奖礼一年才一次啊,男神今年还获得两项提名,作为骨灰级粉丝,当然要捧场,昨晚我也在复习的,而且今天上午感觉考得还不错。表姐,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有些心虚的林晓蒽劈里啪啦说了一堆,表姐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训她,她疑惑地转头看了看身旁的人,发现她根本没有在听,眼睛盯着手里批改好的试卷,似在神游。   一年一度的铜雀颁奖礼昨晚圆满落幕,每个奖项各有归属,最大的赢家莫过于张纪棉,“年度最佳金曲奖”和“最受欢迎男歌手奖”都被他一人收入囊中。昨晚梅开二度的男神歌手,却意外缺席颁奖礼,两项大奖均由经纪人代领,原定要现场演唱的年度最佳金曲《实名制爱情》也不得不临时取消,令无数粉丝大为失望,只叹没耳福。   在浮华的娱乐圈浸淫这几年,他还是那个张纪棉。“低调、谦逊、敬业、有才”这些字眼是同行前辈给他的评价,无论当初不顾影响前程公然宣布出柜,还是昨晚不顾公众议论突然缺席典礼,他一直都在做最真实的自己,没有出席颁奖礼,一定有他认为比领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李信明看到这里,有人开门进来,他抬头瞟了一眼,又继续看自己手里的文章。   张纪棉看着坐在办公桌后的人,手中拿着的杂志遮住了大半张脸,桌上放着两座晶莹剔透的奖杯,他叫了一声:“明哥。”   李信明淡淡“嗯”了一声,一目十行扫完手里的文章,把杂志往桌上一放,又拿起一份报纸看起来,《铜雀双料歌手终晚缺席盛典,耍大牌给谁看》:刚刚落幕的铜雀颁奖礼,议论最多的话题当属张纪棉的无故缺席,这个经受正统培训出道的歌手,这几年的窜红速度的确令人惊讶,乐坛上比较有含金量的奖杯多半都已被他捧回自己的奖柜,格莱美都不在话下的人,对于自己家门前的这些小奖项自然是看不上眼的……   “明哥,你在生我的气?”   李信明依然看着手里的文章,头也没抬:“我怎么敢?因为你是张纪棉。”   “对不起,你可以骂我。”   李信明把手里的报纸一扔,真的就准备将面前的人痛骂一顿,撒出满肚闷气,但对上那双充斥着淡淡血丝的眼睛,所有责备的话又统统噎在喉咙里。这是自他进门以来,他第一次正眼看他,黑白分明的一双漂亮眼睛,沉澈的瞳孔周围散布着几条细细的血丝,像一颗无暇明珠上易碎的裂纹。   昨晚的星光盛典,他只是发给他一条短信说有事来不了,之后他打十几次电话给他都是关机,万众瞩目之下,他毫不犹豫抛却荣誉和奖杯,到底又去做了什么,让眼睛伤成这样?   昨晚一边有条不紊地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一边暗暗咬牙誓要好好修理他一番的某金牌经纪人,再次开口,说的却是:“今晚就要录节目了,你回去休息一下,到时我去接你。”语气温和,不见先前的半分怒意。当时他想不通,现在已经明了,能牵绊住他的事,多半还是与学校那位有关。   傍晚时分,李信明和文浩天坐保姆车去接张纪棉,看到坐上车的人精神不错的样子,李信明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从昨晚开始就被某经纪人的低气压压得大气不敢喘的文浩天在车头镜里看到这个笑容,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保姆车很快就到了电视台,工作人员先把张纪棉一行几个带去用餐。   温丽雅下午已经到达G市,她在电视台上过几次综艺节目,所以还算比较熟悉,在外面用过餐,差不多到点的时候去到电视台,工作人员都在吃饭,她径直走去化妆间,没想到里面还有人,张纪棉一个人坐在里面,低头玩着手机,看得入神,并没有注意到她进来。   温丽雅看着镜里已经上好妆的人,复古风雕花明镜镜框上镶嵌着一圈小灯泡,散发着耀眼的亮光,照出镜前低眉敛目的安静男子宛如画中人,她想起最近在拍的一部戏里背过的一句诗“彼其之子,美无度”。   他长得好看也就罢了,偏偏还那么有才华,长得好看又有才华也就罢了,偏偏为人还那么谦和,这样一个人,如果看上了什么人,谁还逃得掉?又是怎样的人,才配得上这样一个人?   温丽雅收回飘远的神思,轻轻扣了扣木门,张纪棉闻声抬头,看到她,微微一笑。   温丽雅也回以一笑:“大家都在吃饭,你不去吃吗?”   “我吃过了。”   虽然她曾经通过媒体的口让他知道她想跟他合作拍戏的意愿,而他也通过媒体委婉拒绝了她,如今看到他本人,她还是想亲口问问:“有一部戏,剧本写得很不错,一直在找合适的男主角,你要不要试试看?”   “谢谢,但我只想专心做好音乐,拍戏的事,目前还不会考虑。”   “那你能给我那部电影写一首歌并且演唱吗?”   只是被他婉言拒绝那一刹那尤有些不甘心,追问了这句话,她马上又有些后悔了,虽然他也有给一些电影写过歌,但本人很少献唱,她这是在强人所难。难道是因为自己曾经被他温柔以待,所以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有些得寸进尺地以为,可以去要更多?   “可以,你让助理把剧本发给我助理。”   温丽雅没想到他会答应,心里激动,红唇轻启,还想再说什么,这时门却开了,李信明、文浩天、还有两个工作人员走了进来,李信明看到温丽雅也在,对她点头一笑,叫了声“温小姐”,然后走到张纪棉旁边:“差不多要过去了。”   “好。”张纪棉站起来,跟温丽雅打过招呼,走出了化妆间。   温丽雅被请来做表演嘉宾,和十强中的一位选手合唱一首歌,演出顺序是第三位,她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盛装打扮好,去到演播厅,第一对选手已经在唱了,是张学友和高慧君的《你最珍贵》,她默默站在下面看着台上的表演。   “你怎么看着比我还紧张?”   温丽雅转头看着今晚的搭档,一身小清新的打扮,和她身上的浅绿色蓬蓬裙遥相呼应:“我怕拖你后腿啊。”   “我们配合得那么默契,一定会顺利过关的。”   轮到他们上台时,温丽雅站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中央,手心里依然微微有些汗热,她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评委席上的男子,那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有一种稳固的风姿,他微不可察地朝她点了点头,在那样温和的目光下,她紧张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别人的吻(3)   一曲终了,主持人走到他们身边:“四位老师觉得这对夏日风小清新组合的表现如何?我个人觉得,很完美。”   坐在张纪棉身边的评委率先拿起话筒:“我还是觉得最适合站在她身边的人是我。”   台下一阵哄笑,这个电视台的粉丝都知道,今年的元宵晚会,这个评委和台上的女星有过合作,两人也合唱过一首歌,所以才有此一说。   主持人趁热打铁,追问身边的人:“丽雅呢?座上四位评委,你觉得最适合站在你身边的人是谁?”   评委席上唯一的女评委拿起话筒,打趣道:“不会是我吧?”   众人又一阵欢笑,温丽雅看了看安静坐在评委席最左侧的男子,随即收回目光,浅笑道:“在座的都是音乐领域上的专业人士,应该是我站在哪位身边都还不够格。”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地接下了主持人抛来的难题,不但没有得罪任何人,反把大家哄得开心,连主持人都忍不住哈哈一笑:“你太会说话了。”   温丽雅表演完后并没有离去,她站在台下的某个角落,静静看着别人的表演,目光时不时落在评委席最左侧的男子身上。四位评委中,他最年轻,他永远不会抢其他评委的话,总是等到别人说完了才说,点评言简意赅,字字珠玑。   因为时间关系,每轮都是只有三位评委轮着点评,有一位选手表演完,主持人叫其他三位评委点评完,到他说话时,他却不像其他选手那样说“谢谢”或是“会继续努力”之类的话,他说:“张纪棉老师,你能给我点评一下吗?”大屏幕上的特写镜头里那张尚未完全褪去青涩的脸写满诚恳。   主持人也有些意想不到,但很快反应过来,随即笑道:“你很贪心哦。”说完转头,朝向评委席,“张纪棉老师,有什么要说吗?”   众人把目光投向评委席最左侧的男子,屏息以待,大屏幕的镜头切换到他身上,只见他伸手拿起话筒,温声道:“其他三位老师的点评已经很够你受用了,我简单补充一句,以你的声音感觉,可以尝试一下reggae风格。”磁和动听的声音,不疾不徐的语速,通过扩音器绵绵熨贴着在座每个人的耳膜,大家都期盼着这把声音能多说几句话,他却已经放下了话筒。   大屏幕的镜头切回台上,诚心求评的人像拿到了糖果的孩子,笑得心满意足,最后朝着评委席九十度鞠了一躬,退下舞台。   接着登台的是本季最热门的选手,他一曲劲歌热舞表演完,评委一个个亮分,从右至左,前面三位一致打出了9分,最后到张纪棉举牌,他亮出了6分,大屏幕上,选手的脸写满惊讶,主持人适时提问:“张纪棉老师,为什么只给了6分?”   “我给你的分数不高,但也足以让你晋级了。以你的水平,你的表现本应不止于此,今天让你这么低空飞过,就是想给你敲一下警钟,回头看看后面的人追得有多紧,随时都可能把你淘汰,要想不被别人拉下来,就把自己逼得再狠一点,逼出你的潜能来。我对你有更高的期望,想拿我的高分,就拿出等分值的表现来。”   李信明站在台下静静看着,对这一幕并不意外,自从看到十强选手的资料,他就知道这个从海选开始一直坚持用自己的歌参赛的创作型选手会对他的胃口,越严厉,说明要求越高。   温丽雅一直看到比赛结束,已经十点多,观众都从东门出去,她和助理一起绕道走去西门,到了西门口,她又停了下来,让助理先回去,自己一个人站在那里等了大半个小时,终于看到张纪棉和经纪人、助理几个人一起朝这边走来。   她没有迎上去,远远看着他们走来,只见他一边走路一边和经纪人说着话,过道里有一个小小的饮料瓶扔在地上,他路过时顺手捡了起来,拿着它走到楼梯口旁边的垃圾箱扔掉。这个小细节让默默看着的温丽雅微微有些动容,到底是怎样的家庭和教育把这个人培育得这么品质优良?   李信明眼尖,先看到了温丽雅,扬声道:“温小姐,还没走?”   温丽雅等他们走近,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张纪棉,是他那件宝蓝色外套。香港颁奖礼的红毯上,她受过他一衣之恩,当晚他走得急,之后她一直想亲手把衣服还给他,始终没有这个机会,这次来内地上节目,知道他也会在现场,特意带了过来。   “谢谢你的衣服,这么久才还给你,不好意思。”   “没关系,其实你不用在这里等着,让工作人员转交就好。”   “我想亲手还给你,那次真的很感谢。”   “不客气,那天刚好是我走在你后面,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的。”张纪棉看到她自己一个人,又道,“需要我们送你一程吗?”   “不用了,我就住在附近。”   几人别过,温丽雅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张纪棉的车在视线里消失,才转身从西门折返。她很早就答应节目制作人,在决赛的时候来做一次表演嘉宾,今晚的演出也是为了还制作人的人情,如今已经表演完,她明天就要回香港,不会在G市多逗留。虽然离开了,但她还是会继续关注赛情。   总决赛每周两场,每场淘汰一个人,场场竞争都很残酷,越到最后越激烈,每次现场淘汰一个人,都有不少粉丝落泪,从海选到现在,走得越久,感情越深。   林晓蒽也很喜欢看这类选秀节目,以前会追着看,现在上了高三,被表姐管得紧,《歌唱者》这个节目全城热播的时候,她没有看,自从张纪棉去担任评委,她又开始追着看,每期不落,追了几期下来,慢慢有一个比较喜欢的选手,私心里很希望他能夺冠。   决战冠军那晚,林晓蒽匆匆扒完一碗饭,便守到电视机前看比赛,陈语诗陪父母慢慢吃完饭,又帮着母亲把厨房收拾干净,陈氏伉俪照例出去散步了,无事可干的陈语诗走到林晓蒽旁边坐下,和她一起看起电视。 ☆、别人的吻(4)   林晓蒽看到表姐过来,主动热情地解说:“已经比完第一轮了,这个选手看来要出局了。”   陈语诗看着电视机,里面一身帅气黑色亮片西装的男生,十七八岁的样子,眼睛有些发红,应是已经预想到自己被淘汰的命运,镜头突然转换,切到评委席。   她无数次从荧幕上看过这张脸,容华出众,绝世倾城,像被造物者精心雕出来一样,只见他拿起话筒:“我很抱歉这个结果由我来宣布,今天止步三强,不是说明你不行,而是说明你还需要努力。我有一个愿望努力了十年也没有实现,现在都还在努力,与你共勉,希望你也不要放弃,心中有音乐,到哪里都是舞台。”   镜头切回舞台,那个选手微微鞠了一躬:“谢谢各位老师,其实我都没想到自己能走到这一步,这个舞台让我得到很多,也成长很多,今天虽然要离开,但我对音乐的热忱不会变,往后我会更加努力。”   主持人也说了几句话,然后切去广告。   广告间隙,林晓蒽问身旁的人:“表姐,你有没有喜欢的选手?”   “没有。”这段时间林晓蒽都占着电视机看这个节目,她空闲时偶尔跟着她看一点,那些选手都还认不全,更谈不上喜不喜欢了。   广告回来,又一轮表演,然后终于到了节目开播至今最扣人心弦的时刻,前三强决出最后胜负,首先公布季军得主,主持人吊足观众胃口后抑扬顿挫念出一个名字,镜头切换到一个女孩的脸部特写,她已经红了眼睛。   主持人让她出列领奖,她拿到奖杯却并没有退回队列,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口道:“我能不能有个小小的请求,今晚过后就要离开这个舞台,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主持人接过话头:“什么请求?你说。”   “张纪棉老师,你能和我合唱一首歌吗?哪怕一小段也行,自从你来这里做评委,我就告诉自己,离开这个舞台那天一定要和你合唱一首歌,今天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如此诚恳,令在场的人都默然,女主持人也忍不住帮腔:“张纪棉老师,你愿意吗?”   镜头切向评委席,张纪棉直接站了起来,长腿阔步走上舞台,他刚刚走到那名选手身旁站定,那个女孩突然扑过来,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全场一片哗然,电视机前的林晓蒽也惊叫了一声“啊”,仿佛被强吻的人是她似的。电视机前的温丽雅端着白开水的手一抖,溅出的水洒到自己身上。电视机前的安梨手里原本削得又长又好的苹果皮突然被刀锋削断。   男主持人哈哈一笑:“车车看到我们张纪棉老师忒激动了些,说好的矜持呢?”   女主持人也赶紧出来打圆场:“我们车车是北方妹子,生性豪放率直,还请张纪棉老师不要太介意。”   张纪棉唇边笑意微微,换掉了这个话题,温声问:“你想唱什么歌?”   “《匿名爱你》。”   这首歌是张纪棉前年推出那张专辑的主打歌,众人听惯了那把温柔磁和的男声,如今听着干净清澈的女声唱来,又有那把温柔磁和的男声轻轻相和,竟也别有一番味道。这是张纪棉参加这个节目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献声,两人完全未经彩排的这段即兴表演,可堪是一段相当完美的和声,短短时间内,就在与节目合作的独家音乐播放器上迅速窜到了榜首,更有许多歌迷把这段惊艳的合唱下载到手机,做了铃声。   时间关系,两人只唱了第一段,众人犹自意犹未尽,台上的男子已经回到了评委席。   这段小插曲过后,主持人揭晓了亚军,电视机前,陈语诗听到身旁的表妹自言自语:“唉,小黑没有拿到冠军,不过第二名也不错啦。男神给了他那么高分,看来也是很满意他这次的表现吧。”   这时,陈语诗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有信息进入,她拿出来一看,是张纪棉发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但我还是想跟你说这句话,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所以并没有防备。”   陈语诗看完,没有回复,又把手机放进口袋里。   电视机里最后的重头戏是冠军的颁奖礼,那位选手拿到奖杯后,主持人却没有让他说获奖感言,只问座上的评委有什么话说。   唯一的女评委先拿起话筒:“你是我从青岛赛区选回来的,亲眼看着你一关一关晋级,我不得不说,你的进步真的很大,和海选那个你简直判若两人。因为我对你太过熟悉,我知道什么风格才适合你,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建议过你尝试reggae风格,但你今晚的表现真的让我大吃一惊,这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全新的你,很棒,很棒,期待你以后还有更精彩的表现。”   女评委放下话筒,主持人又叫了张纪棉身旁的评委说几句:“当初纪棉那么随便一说,之后你也没有什么动静,我以为你也只是那么随便一听,没想到你把它留作最后的王牌,这一场比赛,别人都拿出自己最擅长的表演,你却表演了自己没有尝试过的风格,的确勇气可嘉。这是一场冒险,不成功便成仁,但你成功了,在别人翻不出新花样时,在观众逐渐开始审美疲劳时,你给了我们耳目一新的感觉,对于今晚的表现,我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震撼。”   这个评委说完,主持人又点了坐在最右侧的评委,直到其他评委都说完,他才慢条斯理叫出那个万众期待的名字:“张纪棉老师,你有什么话说吗?”   这个场景多么熟悉,仿佛又回到了十强大赛当众求评那晚,镜头切向评委席最左侧的男子,只见他拿起话筒,淡淡说了几个字:“请善待音乐。”   大家还在一头雾水的时候,台上捧着奖杯的人却听懂了,如今他问鼎《歌唱者》大赛,一举成名天下知,从此踏入娱乐圈这个名利场,广告商、唱片公司、影视公司……他想得到或者想不到的许多东西将会接踵而来,他是在提醒他勿忘初心,保持对音乐最原始的热诚,在大染缸的反复淘洗之下守护好音乐的纯粹。   “是,我会谨记。”   至此,《歌唱者》大赛圆满落幕,当晚录完最后一场,节目组大开庆功宴,邀请参赛选手和几个评委一起参加,张纪棉把这个摊子甩给他的金牌经纪人,自己一个人扬长而去。   十点录完节目,从电视台到陈语诗的家大概四十多分钟,他到她楼下看到那个熟悉的窗户还亮着灯,心里欣喜,立刻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诗诗,陪我一起吃宵夜好不好?   短信发出去,等了将近十分钟,才得到她的回复:我睡了。   一般的普通人家都睡得比较早,很多窗户已经黑了灯,张纪棉站在夜里静寂的旧街道,抬头默默仰望着那个散发出柔和灯光的窗户,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挺拔的身姿隐隐透出几分不屈的倔强,晕黄的路灯把眉目如画的脸照得有些模糊,冬夜寒凉沁骨,地上沉黑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主持人:现在比较流行以导师带学员进行PK的音乐节目形式,张纪棉老师,如果让你做导师,你挑选学员会有什么标准? 张纪棉:我会只挑男选手。 主持人:如果那位女选手非常优秀呢? 张纪棉:不要。 主持人:如果那位女选手唱了你的歌呢? 张纪棉:不要。 主持人:如果那位女选手只为你而来呢? 张纪棉:不要。 主持人:呃……张纪棉老师,我们都知道你是同性恋,但也不用避女人避得这么狠吧…… ☆、遗失的记忆(1)   装修精致、灯光璀璨的名店内,张纪棉站在全身镜前整理好衣领,又把衣摆、袖扣等每一处细节都整理妥帖才转过身,坐在扇贝形软沙发里的女子,安然静好,宛如童话故事中藏在贝壳里的明珠,华丽的拖地裙摆垂落在脚下的地毯上,红色的沙发和白色的婚纱两相辉映,夺目惊艳。   他走到她身前,任她打量了一会儿,才开口问:“怎么样?”   “好看。”   他勾起唇,眉目生光,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大的赞美,弯下腰牵起她的手:“让我看看我们的衣服衬不衬?”   她笑着摇摇头,伸手一指,他随之望过去,看到一个穿着抹胸短礼服的陌生女子站在试衣间门口:“你是伴郎,她是伴娘,你应该去看看跟她衬不衬。”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胸花果然写着“伴郎”两个字,正心神大乱间,又听到一把男声说:“我好了,你觉得这套怎么样?”   “很好看。”   他转头望向站在身旁的人,他认识这个人,是她的同事,经信的老师,单翊,再看这个人笔挺的西装上别的胸花,写着“新郎”,他毫不犹豫伸手一把扯下对方那朵刺眼的胸花,抓起那人的衣领,长腿阔步把人逼到一边:“你凭什么是她的新郎?”   他们撕扯间,她提着裙摆走了过来,对他厉声喝道:“我说过,你这样很没礼貌。”   他却是抓着那人的衣领,抵死不放:“你的新郎怎么可以不是我?”   不久,伴娘也加入战团,几人撕扯间,不知道谁踩到了她的裙摆,她往旁边倒去,他急忙伸手去拉,却只是碰到她的指尖,未能抓住她的手,眼看她就要撞上玻璃长桌的尖锐方角……   情绪紧绷到极点,他无意识地一挣,醒了过来,虚幻的梦境如水退去,那种真实鲜活的感觉却仍然让他心有余悸,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微微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呼吸,闭上眼,又看到梦境里那张素丽的容颜,那个让他爱得如此没有安全感的人。   这个时候,陈语诗和林晓蒽正在小区外等校车,林晓蒽伸长脖子朝马路尽头看了看,校车还没来,她让表姐等她一下,撒腿奔向不远处的报刊亭,买了一份报纸,又小跑着回来。   陈语诗和林晓蒽住在一起那么久,从未见她看过报纸,微微有些诧异,然后看到她把整叠报纸翻到封底,封底没有花花绿绿的广告,一张照片占满整个版面,照片上的男子丰神俊朗,颜面如玉,版面右下角印着两行端方的加粗加黑字体:生日快乐,我们对你说。陈语诗这才想起,她忘记了他的生日。   这时,校车来了,她们走上校车,有人叫了一声“蒽蒽”,指指自己背后的两个空座位,她们走过去坐下,前排的人马上反过身子,跟陈语诗打过一声招呼,转向林晓蒽:“蒽蒽,报纸给我看看,今天出门迟了,都没来得及买。”   林晓蒽把手里的报纸递给她,她看了好一会儿,一连声“啧啧”,校车又停下接了几个人上车,她才恋恋不舍地把报纸还给林晓蒽:“‘棉花’好大手笔,买下一个版面为男神庆生。我刚才在校车里看到有一家报刊亭,老板直接把封底这一面挂在最显眼的位置,霸气。”   林晓蒽小心地把报纸收进包包里,语气有些骄傲:“这份报纸在G市发行量最大,几乎每家都订有一份,这下全城市民,不论老小都知道我们男神今天生日了。”顿了顿,又问,“今晚的小型歌迷庆生会,你去吗?”   “很不容易才抢到位置,当然要去,上次演唱会,我扭到脚去不成,这次总算能去见男神一面了。”   “下课之后,我去你教室找你,到时一起过去。”   “好啊。”   两人聊得兴起,校车到学校了还在说个不停,陈语诗一路都没出过声,回到自己办公室,今天早上第一节没有她的课,把昨天剩下的几份作业改完,今天要讲的课昨晚已经备好,一时无事可干,百无聊赖之下,又想起了报纸上那张容华绝世的脸。   她心里始终有些愧歉,她忘记了他的生日,早知道昨晚他约她出去吃宵夜,她就答应好了,还骗他说自己睡了。这些年,有毕业的学生办生日宴,叫到她去的她都会去。唯独他的生日,她不能去。   她这么想着,手下已经不自觉操纵鼠标打开了他的微博主页,最新的一条是昨晚凌晨零点发的,抹去了定位,不知道是在哪里发的,也没有配图,只有寥寥几个字:生日快乐,我对自己说。   这条微博之下的转发和评论都已经过百万,陈语诗点开评论,里面的队形整齐划一,每一个不同的ID都写着同一句话:生日快乐,我对你说。   她把光标放到评论框,也打下同样的一句话,发送上去。这条微博的转发和评论还在不断增加,她刷新了一下,自己那条评论转眼沉没。做完这件事,她终于安心了,拿起一旁的教案认真看起来。   这天上完课,林晓蒽急急赶去庆生会了,陈语诗自己一个人坐校车回家,才刚下车没走几步路,手机响起来,她看到来电显示,顿下脚步,似有所感地转过身望向对面马路,果然看到那辆熟悉的白色劳斯莱斯安静地停在那个位置。   握着的手机停止了呼叫,她想了想,快步朝对面走去,张纪棉长身玉立,静静站在车头旁边,陈语诗一路走到他面前三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有歌迷庆生会吗?”   张纪棉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微微一笑,缓声道:“还没开始,我想先来见见你。”昏黄的灯光照映着那张俊朗的脸,凝注在唇畔的笑容被晕染得越发好看,笑意里几许狡黠,他此刻就像一个在家长眼皮底下成功出逃的任性孩子,哪里还有顶级明星的半点风范?他顿了顿,又道,“我看到了。”   陈语诗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看到了”指的是她发在他微博上的祝福,混杂在那么多条评论里,竟然还能被他看到。她不知道怎么接他这句话,只好道:“我没准备什么礼物,就给你唱首生日歌吧。”   张纪棉勾唇一笑,声线愉悦:“好。”   《祝你生日快乐》是一首人人耳熟能详的歌,陈语诗清浅的嗓音唱得轻缓绵长,听来自有她的一番味道。在这个老城区老街道,条件简陋,露天当风,没有蛋糕,没有蜡烛,唯有清歌一首,张纪棉却听得心满意足,仿佛得到了这世间最好的礼物。   “很好听!”   陈语诗不是音乐领域的专业人士,自己唱得怎样心里有数,在跟着表妹一起看的非常有限几次《歌唱者》节目中,他对选手的要求极度严格,有些人在她看来已经唱得很好了,在他那里也只是“不错”而已,如今从这张对音乐苛求完美的嘴里听到如此盛赞,却让她不自觉有些脸红。   “不早了,快点回去吃饭吧,我也该走了。”   张纪棉一直看着陈语诗的身影远去,自始至终,未曾告诉她,他今晨又做梦梦到她,梦到她穿上婚纱,梦到她的新郎不是他……直到陈语诗消失在小区的楼群里,他才驾车离去。   林晓蒽这晚玩到十一点多才回到,陈翰林夫妇已经睡了,陈语诗一直在客厅里等到她回来,小丫头心情很好的样子,拉住想去睡觉的陈语诗不放手,说话欲空前膨胀,滔滔不绝地说着庆生会的事情,点点滴滴无一遗漏,最后满足一叹,精简总结:男神今天很高兴呢。 ☆、遗失的记忆(2)   一周后,期末考结束,全市学生欢乐地进入寒假模式,林晓蒽在考完第二天就搬回自己家住了,陈翰林夫妇趁着两个孩子的假期,悠闲地去哈尔滨看冰雕了,家里剩下陈语诗一个人,她的假期还没开始,这几天都要回学校改卷,改卷比起平时上课,时间宽裕很多,只是没有校车接送。   陈语诗平时上课都是六点半起床,现在属于半放假状态,但早上一到这个时间,生物钟就会自动醒来,她也不赖床,给自己下一碗面,慢条斯理地吃完,收拾好厨房,穿戴整齐就出门坐公交。   这天早上,陈语诗走出小区,入口处一个陌生男子迎风而立,似是已经站了很久,看到她出来,快步走近她。   “请问,你是陈语诗小姐吗?”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张纪棉的助理,文浩天。”对方报完姓名后略略顿了顿,又继续道,“他…出了些意外,能不能麻烦你跟我去看看他?”   陈语诗有些愕然,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他生日那天,这段时间他没找过她,她也忙着学生的期末考试,但即使没有联系,如果他出事,她不可能不知道,娱乐圈的超级巨星,一举一动都备受媒体关注,他有些什么动向,媒体总会争相报道。   文浩天见她没什么反应,以为她不愿意,又再努力游说,语气已隐隐有些急切:“他有一首歌,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其中有句歌词是这样写的‘让我挡下所有天灾人祸,让你一生平安地过’。   众所周知,他是‘以心连心行动’宣传大使,每年都会捐赠巨额资金支持那些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儿童做手术,但他还做过一些匿名慈善,不为人知。”   “每发行一张专辑,每开一场演唱会,他就会在边远山区捐建一座学校,每一座学校都有同一个名字,叫‘陈语诗小学’。出道五年,七张专辑,三十八场演唱会,四十五座学校,你不知道对于那些偏远地区上不起学的贫困孩子来说,‘陈语诗’这三个字是多么大的福祉。”   “这些慈善他都没有公开身份去做,所以没有人知道,由我一手经办,他对‘陈语诗’这个名字有很执着的感情,我一直以为是他的母亲,后来才知道,是你。你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陈语诗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不过是在他们班当年的谢师宴上让他们好好读书时提过一句“每一个人,无论贫富,都应该有平等接受教育的机会”,他竟然记住了这句话,还以她之名盖了这么多学校,把她提到的这个平等的机会无偿地送到那些孩子面前。他为她做了许多事,却从不曾告诉她,他为她吃了许多苦,也从不曾告诉她。   “如果我们不是真的已经没办法,不会来找你。就算你不喜欢他,看在他为你付出过这么多的情分上,就请你去看一眼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没看到媒体报道?”   “我们封锁了消息,媒体并不知情。”文浩天眉头不自觉蹙起,神色凝肃,“是车祸,脑震荡造成失忆,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脾气变得很暴躁,而且,脑震荡引起的颅内出血,淤血压迫到视觉神经,眼睛也看不见了,现在最糟糕的问题是,他都不肯吃药,情况很不乐观,请你务必跟我走一趟。”   陈语诗脸色一白,仿佛可以想象到他此刻正在承受着怎样的黑暗痛苦,恨不得立刻出现在他身边,出口已经声音黯哑:“带我去。”   文浩天带着她走去自己停车的地方,一路上她只问了一句“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答“前天”,她便不再说话。   车上,陈语诗给校长打了一个电话请假,试卷改了三天,已经改得差不多,就算还没开始改,她今天也不可能再去学校。   文浩天很快把车开到医院,陈语诗一路沉默地跟着他走进三楼的病房,李信明正端着一杯白开水,另一只手托着各色药丸,递到靠坐在病床上的人面前,柔声道:“先把药吃了。”两个护士跟在他身后。   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如雪,眉眼被衬得分外乌黑,一双漂亮的眼睛干净澄澈,却是空茫茫没有焦距,苍白的唇线微抿,一脸冷峻的神情,让人觉得几不可亲近,只见他突然抬手一挥,李信明猝不及防之下,玻璃杯脱手,轰然碎裂,五颜六色的药丸也散落一地。   李信明三番四次劝他都不肯吃药,心里也有些来气,沉声道:“你以为你不吃,我就没办法了吗?我可以把它溶进水里,再用针筒打进你的身体。”他说完,不容商量的一挥手,冷声吩咐身后的护士,“照我说的去做!”   眼看两个护士就要退出病房,陈语诗急道:“不要!”   李信明转过身,看着陈语诗:“陈老师不想用这种方法,我还有一种方法,把他绑在床上,撬开他的嘴,再把药灌进去。”   陈语诗全身一僵,仿佛这诸般手段都要用到自己身上,想想都觉得残忍,还是那句:“不要!”见李信明仍然没有退让的意思,又道,“我来劝他吃药。”   床上的人听到这把陌生的声音,朝声音的方向微微睁大眼睛,可看到的却仍是一片黑暗:“你是谁?”   “我…我是你的家人。”   屋内一时静默,没人说话,几人都把目光望向陈语诗,只听她又说:“我来带你回家。”   “回家?”他缓缓重复一遍这个字眼,那张冰封霜冻的脸终于有了一些裂缝,微微动容,向前倾了倾身子,朝虚空中伸出手,“好,回家。”   陈语诗赶紧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见他掀开腿上的被子,就要下床,连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现在还不能走,医生说要吃完药才能回家。”   床上的人听得她这么说,一把甩开她的手,漂亮的眼睛里风飞雪涌,厉声道:“出去!”   屋内寂静如死,他眼睛看不见,却也没有听到离开的脚步声,他心头火起,横手一扫,床头桌面上的东西乒乒乓乓被扫落一地:“全部给我出去!”   李信明朝身后的护士打了个手势,有个护士点点头,拿出一支针筒,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抬步就想走过去,陈语诗不自觉跨出一步,挡在那个护士身前,望向李信明,低声道:“我们先出去吧。”   李信明沉默了两三秒,最后竟然也不再坚持,率先转身走了出去,文浩天和两个护士也跟在他后面出去,陈语诗望了望床上的人,终是没有说什么,默默退出了病房,反手带上房门。   文浩天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低头不语,两个护士已经离开,李信明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指间夹着一根烟,却并没有点燃。   陈语诗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窗外,楼下有个穿着病号服的男子拄着拐杖走在石米洗就的小路上,他似乎走得很艰难,走两步歇一歇。   陈语诗默默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刚刚针筒里面装的是什么?”   “镇静剂,他醒过来之后,情绪一直很不稳定,这两天都是靠镇静剂才能让他安静下来。”   “现在他的身体情况怎么样?”原本清浅的嗓音因为太过低沉,而显得非常黯哑,仿佛太多情绪都压在喉咙里。   “颅内的淤血已经清除,医生说能不能复明要看恢复情况,至于记忆,医生说有可能过一段就能想起来,也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想得起来。”   “他的家人呢?”   “公司里有关他的资料都没有写家庭情况,我联系不到他的家人。”   陈语诗默了默,低声道:“你应该早点通知我。”   “如果他的记忆还在,我想他大抵也是不愿让你看到这个样子。”   他一直都是只让她看到他的好,从来不让她看到他那些不好。陈语诗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眼一闭,把翻涌的情绪覆盖。两人一时无话,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楼下穿着病号服的男子已经走出很远,她转过头望着他眼底的黑影,温声道:“这几天守着他,你们辛苦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这里我会看着他。”   李信明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转身带着文浩天一起离去,仿佛把他交给她是再放心不过的事。   李信明离开后,陈语诗独自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南方的冬天虽然没有北方的大雪覆盖,但终是有些生命凋敝,树木裸.露出光秃秃的枝桠,青青的草地大片泛黄,满目景色寂寥。 ☆、遗失的记忆(3)   不知过了多久,陈语诗转身走回那间病房,小心翼翼打开房门,从缝隙中看到里面的人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似是已经睡着。她轻手轻脚走进房内,看到床上的人蜷缩成一团,眼睛紧闭,呼吸绵长,确是已经睡着。   生命受此重创,终是精神不济,刚才又大闹一场,必是累极困顿,修长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侧躺在大床一角,这是一个多么没有安全感的姿态,被子也没有盖,尽管这个睡姿看上去很不舒服,陈语诗却不敢去动他,害怕把他弄醒,到时又不知道会怎么闹,她拉起被子盖到他身上,仔仔细细掖好被角。   白色的被子映衬着苍白的容颜,越发显得脆弱。精致的东西总比粗陋的东西,让人多出几分爱惜之心。又是怎样残酷的灾祸,让这个才貌出众、得天独厚的人躺在这里?夺去他的记忆,让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么声名鼎盛、受人拥戴;夺去他的光明,让他看不见这世间的人物风景、万千颜色。   他会害怕吗?一觉醒来记不得自己是谁,原本熟悉的人事变成陌生,眼睛又看不见,望向哪里都是一片黑暗。她却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让他身处黑暗,心有光明。   陈语诗一直守在床边,床上的人一觉睡了三个多小时,醒来直接睁开眼睛,乌黑透亮的双眸没有一丝刚从熟睡中醒来的惺忪,他再用力睁了睁眼,随后又眨了几眨,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极度落寞,终是放弃尝试,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定定望着天花板,空茫而无神。   “医生说,眼睛看不见是暂时的,等你身体养好了就能看见。”   床上的人脸上的神情一怔,显然没有想到房里还有人,随即脸色一冷,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又要发作的样子。   陈语诗赶紧用双手包握住他的那只手,低柔的声调听起来几近乞求:“不要生气,让我陪着你好吗?”   张纪棉用力甩了甩,抓着他的那双手反而越握越紧,掌心相贴、温暖相抵,因为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官变得格外敏感,握着他的这双手很柔软,仿若无骨。自从他遭受大祸,重回人世以来,每次他一发脾气就会有几个人来按住他,然后是尖利的针筒刺破皮肤,再然后是陷入沉睡,在这几天清醒的记忆里,从未被人如此温柔相待。   陈语诗见床上的人蹙着眉,脸色不豫,甩了几次没有甩开,却也没有再甩了,任由她握着,她有些欣喜:“你渴吗?要不要喝水?”   床上的人不搭理她,她也不介意,过了一会儿,又问:“你饿不饿?要不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回来?”   床上的人仍是没答她,她握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想起两人还是师生的时候,有次单元测验之后,她带他们去海边露营,他自是与大家格格不入的,一个人远远地坐在沙滩椅上看海浪,她硬是把他拉了过来和大家一起玩游戏,那时他的手只比她的大一点点。   时光如水,转眼十年,他已从一个普通高中生变成一个当红大明星,从一个单薄瘦削的少年变成一个丰神如玉的男子,如今他的手比她的大了很多,节骨分明,匀称修长。   “小时候我很讨厌吃药,每次生病需要吃药,我会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把那些大颗的药扔掉,结果病情没有好转,反而搞得越来越严重,导致最后需要打针,其实比起吃药,我更怕打针。后来,大人去给我开药都会叫医生磨成粉,用一匙羹水泡一包药粉让我吃,这样就不用一颗药丸一颗药丸地吞了,我的那个年龄段都是这样吃药的,长大后才知道,其实那样吃更苦。”   清净的病房内,一把清浅的嗓音娓娓说着自己小时候逃避吃药的事,害怕打针的事。她扫一眼床头桌面上重新摆上去的药瓶,她见过他吃药的,当年在办公室补课,他掏出一瓶胃药,若无其事地倒出两片吃下去,说“是老毛病了”那个老气横秋的样子。   “你小时候比我强多了,每次生病要吃药,不必大人监督,自己会乖乖地按时按量吃下去,比其他同龄人都要懂事。”   陈语诗当时情急之下冒充他的家人,是怜惜他不记得自己是谁,想让此刻身处痛苦绝境的他心里多一些安全感,其实她对他的事知道得并不多,现在也只能拣两人师生时发生的一些事说给他听。   她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都是关于他的事,注意到床上的人拧在一起的眉心渐渐舒展,脸上神色平静,她话锋一转,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想呆在这里,让我带你离开好不好?你把那些药吃完,让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陈语诗探过身子,拿起桌上最小那瓶药,白色的药瓶比拇指略宽,与拇指同高,她松开自己的手,把这个小小的药瓶按进他手心,曲起他修长的手指包握住药瓶:“你看,很少的,吃完这些药,医生就会批准我们出院,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床上的人没什么反应,陈语诗尝试着松开他的手,走到桌前,按照每个药瓶上贴的标签倒出一次的量,又倒了半杯温水,回到床边把他小心扶起来,拿起倒在瓶盖上的药放到他手里,柔声哄诱:“来,就一口。”   床上的人垂在被面上的手拿着药,岿然不动,陈语诗双手端着水,不敢靠得太近他身前,因为亲眼目睹过李信明手里的杯子被他打翻,她等了又等,床上的人仍然没什么动作,看样子估计他还是不会吃,其实他没有把手里的药撒出去已经比刚才好多了,她刚想伸手把那些药拿走,他却突然抬手把药倒进了嘴里,她大喜过望,赶紧把手里的水送到他唇边。   十年为师,她已经习惯每次测验都要奖励一下那些做得好的学生,他这么听话,让她又忍不住想要给他一些奖励,想起自己包包里有棒棒糖,连忙翻出来剥掉包装,又递到他嘴边:“再吃一颗甜的。”   张纪棉眼睛看不见,以为还有药没吃完,顺从地张嘴,含住的却是一颗糖,眉心不自觉微微拢起,虽然已经记不起自己是谁,但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良好教养不允许他把吃进嘴里的东西再吐出来,他忍了忍,最终没把那颗糖从嘴里扯出来扔掉。   李信明这几天的睡眠时间加起来都不够八个小时,他回到家里洗了一个澡,倒下床就睡着了,绵长的一觉醒来,天色已晚,在外面草草吃了饭,又开车去医院。   到病房看到的一幕却让他微微一怔,有些难以置信,陈语诗正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他吃饭,是医院的营养餐,经过膳食营养师的精心调配,有利于身体康复。这两天他都不肯开口吃任何东西,无论是药,还是饭,只能靠输营养液来维持。李信明愣在门口,看着这么温情的一幕,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感动。   文浩天回到家里,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八点多,屋内一片漆黑,窗外灯火莹莹,一场充足的睡眠醒来让他神清气爽,终于有精力收拾自己,洗了一个澡,然后在楼下快餐店吃了一个快餐,又打的去医院。   打开病房门所看到的一幕让他觉得很惊讶,只见陈语诗把倒在一个药瓶盖子上的各色药丸放到床上的人手里,而床上的人居然一声不吭地把药倒进了嘴里,她又赶快把水送到他唇边,让他和水把药吞下去。   他再把视线调向房内另一个人,李信明安静地坐在一边,嘴角噙着笑意,让他有那么一种感觉,冰消雪融。这两天里,他和李信明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都用尽也没有办法让床上的人开口吃东西,而她却在短短时间内做到了,如若不是那张容华出色的脸仍旧神情清冷,拒人于外,他都要相信那个铭记着对她无限深情的人回来了。   张纪棉终是精神不济,吃完药没多久又睡着了。三人决定白天由陈语诗来陪着他,晚上则由两位男士轮流守着。天时不早,李信明要送陈语诗回家,陈语诗想着还可以去坐最后一趟公交车,李信明坚决不让,陈语诗推不过,只好由他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快乐,明天双更。 ☆、遗失的记忆(4)   陈语诗回到家里,洗漱完毕就爬上了床,家里只有她一个人,静悄悄,她眼一闭,又想起那张苍白脆弱的脸,在床上翻了大半夜才睡着,第二天一到点又自动醒了。   她爬下床,拿了两个面包放进锅里蒸,然后去刷牙洗脸,洗漱好,简单吃完早餐,穿戴整齐,赶去医院。在路上,她又给校长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家里有点事,要请长假,期末试卷剩下没改那部分还有其他一些收尾工作恐怕要另作安排,校长同意了。   陈语诗刚进入医院,便在一楼大堂看到李信明:“明哥,他醒了吗?”   “一大早就醒了。”   “吃药了吗?”   李信明摇摇头,陈语诗脱口问:“又发脾气了?”   “没有,你先让他吃药,我去给他弄点早餐。”   李信明说完转身往外走,陈语诗从楼梯走上三楼,打开房门便看见里面的人坐在轮椅上,正对着窗户,窗外晨光熹微,一片晴好,碧空如洗,而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   冬季的冷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把材质轻软的窗帘吹得猎猎飞扬,她走过去把窗户关小一点,回到他身旁蹲下,仰望着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从未见过如此旷世寂寥的神色,一双墨黑的眼眸如秋水长空,干净明澈,执着看着窗外,仿佛看得久了就能看见什么似的,她有些心疼,握住他垂下的手,柔声问:“你想到外面去走走吗?”   他没搭理她,她站起来,去桌前倒出一次的量,一手拿着药,一手端着水回到他身边,看到他这么低迷的样子,原本担心今天又要闹别扭不肯吃了,没想到竟然很顺利地让他把药吃了。   吃完药,她又在他身旁蹲下,软声道:“再等等,吃完早餐,我们就出去走走。”   李信明很快就把早餐拿了回来,陈语诗喂他吃完,李信明拿餐盘去还,她追出门外:“明哥,可以带他去楼下走走吗?”   “可以,不过别在外面呆太久,走一会儿就回来吧。”   “他的脚……”   “没事,只不过他眼睛看不见,不太愿意走路,刚开始那两天去做检查都是用轮椅代步的。”   “嗯,那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   “好。”   陈语诗回到病房:“我们现在到外面去走走吧。”   冬天的阳光并不炽热,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这家私立医院占地面积广阔,供病人散步的地方有假山流水,花坛草地,设计得很精妙。陈语诗推着他在大理石铺就的路上慢慢走着,早晨黄橙橙的太阳光照在那张宛如美玉雕琢的脸上,把那冰冷的神情都柔化了,让他看起来终于有点容易亲近。   突然有个小女孩跑过来抓着轮椅扶手,陈语诗有些不明所以,只好停下来,却见她踮起小脚,仰头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下,糯声糯气道:“哥哥,妈妈说亲一下就不疼了。”   陈语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走到她面前蹲下:“谢谢你啊”   这时,一对年轻夫妻走了过来,牵起孩子,对陈语诗笑道:“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   陈语诗摇摇头:“很可爱。”   两夫妻领着孩子渐渐走远,陈语诗还隐约听到身后传来那个母亲和女儿的对话。   “溯溯,为什么要亲那个哥哥呀?”   “因为他穿着跟爸爸一样的衣服,每次爸爸一疼,妈妈叫我亲一下就不疼了。”   “溯溯是女孩子,不可以随便亲爸爸以外的男生哦。你可以问他哪里疼,然后给他‘呼呼’一下。”   “可是那个哥哥好漂亮,我好喜欢。”   “溯溯,男生不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哦,要用帅。Handsome,You know?”   陈语诗望着轮椅上的人,见他依然神情清冷,被人亲了一口也没甚反应,于是忍不住描述给他听:“小女孩是混血儿,妈妈是中国人,爸爸是白人,四五岁的样子,扎着两条长辫子,是个美人胚子,水灵灵的,很可爱。”   轮椅上的人始终没理她,她也不介意,继续推着他往前走,边走边把路上看到的景物一样样描述出来给他听。转了一圈回到病房,扶他回床上躺好,没多久他又困顿入睡了,精神好差,让她想起两人刚做师生时,他总是在课堂上打瞌睡的样子。   往后的时间,他都很配合,叫他吃药就吃药,叫他吃饭就吃饭,顺从得像个人偶娃娃,仿佛没有自己的意志,从不说话,跟他说什么都不回应,陈语诗对这种状况很担忧,私下找过李信明,李信明让医生做了一个详细的全身检查,检查结果又没有什么异常,最后也只得由着他这样。   每天早上,陈语诗喂他吃完药和早餐就带他到外面走走,有时候李信明也会陪着走一段,文浩天被公司临时抽调去帮忙跟一个艺人,那个艺人的助理请了一个月的病假,于是只有陈语诗和李信明两个人白天黑夜地轮流值守,每天晚上等他吃完药,李信明就开车送陈语诗回家。   如此规律地养了一段时间,他苍白的脸色终于回复些许红润,医生见他恢复良好,便同意他出院回家静养。陈语诗知道后很开心,比当年第一次拿到“优秀教师奖”还要激动,从一开始就承诺他的事如今总算可以兑现,迫不及待想跑回病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李信明却按住了她:“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昨晚临时接到通知,我明天要陪老总去外地出差几天,你一个人可以吗?在这里有医生护士帮忙照应,要不等我回来再办理出院?”   陈语诗想了想,说:“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在这里很不开心,能早一天离开就早一天离开吧,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每次看到他沉默听话地吃药打针,她都忍不住想要给他一些奖励,但又想不到能奖励他什么,如今带他出院,就是她所能给他的最好奖励了。   两人在外面商议好才一起返回病房,陈语诗走到他身边欢声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可以回家了。”   她以为他听到这个消息,至少会高兴一些,没想到床上的人听了,仍然表情淡淡,别说笑容,连笑意都没有。   但他心里到底还是欢喜的吧,让陈语诗和李信明这样猜测的原因是,在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你是我的谁?”   陈语诗正在床边叠衣服,听他这么问,答道:“我是你的表姐。”   李信明在收拾桌上的东西,闻言,手下一顿,回头看她一眼,只听她又信口说:“你的爸妈在国外,暂时还没联系到。不怕,他们回来之前这段时间我会照顾你。”   陈语诗和李信明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行李,开车带张纪棉回到家里,两人还忙着放东西,坐在沙发里的人突然说:“开灯,很黑。”   陈语诗和李信明对望一眼,现在是下午四点多,太阳还没有下山,天色未晚,怎么会黑?家对于失忆的他来说也是一个陌生的环境,陈语诗只好顺着他答:“好,开灯。”   鉴于他在医院里每天吃饭睡觉都比较早,陈语诗放好东西便准备去买菜做饭,李信明见她没有来过这一区,对地方不熟悉,自告奋勇要去菜市场,虽然他也没有去过,陈语诗笑笑:“你留在这里陪他吧,我去就好,不认识路可以问人。”   陈语诗一去一回用了半个小时,李信明见她提着的菜有三个人的份量,有些歉意地说:“刚才接到一个电话,我要赶回公司一趟,晚饭不用做我的了,我晚点再过来。”   “你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忙完就回家休息吧,不用跑来跑去了。”   陈语诗见他目光望向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里的人,知道他放心不下,又说:“这里有我。”   “好吧。”   李信明想了想,掏出一张名片,又找来一支笔,在空白的背面写下一串号码,递给陈语诗:“有什么事打我电话,也可以找小文,背面是他的号码。”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祝你们圣诞快乐! ☆、遗失的记忆(5)   送走李信明,陈语诗便挽起衣袖开始做饭,两个人三菜一汤,两荤一素,做好先喂他吃完,她自己才吃。   吃完饭,收拾干净厨房,想到今晚他洗澡是一个大问题,男女有别,她毕竟没有办法什么事都帮他做。   “那个……要不要叫小文来帮你洗一下澡?”   “不用,你告诉我东西放在哪里就行了。”   陈语诗发现他回到家里果然有些不同,脸上虽然依然没什么笑容,但明显没有在医院里那么冰冷,至少还肯开口说话了。她先把睡衣拿进浴室,然后才牵着他走到洗浴室,抓着他的手把洗嗽用品都摸一遍:“左边格子里是嗽口杯和牙刷,牙膏就在旁边,等下我会帮你把牙膏挤好放在洗漱台上,右移往下一点是洗漱台,这个水龙头开关往左是热水,往右是冷水,洗漱台右上角放着方瓶子的是洗发水,还有旁边圆瓶子的是沐浴露,再往上一点的挂钩上是毛巾,过来是浴巾,再过是睡衣。”   她抓着他的手细致地熟悉一遍左边物品的摆设,又牵着他转到右边:“手往上一点是花洒,花洒右下方是开关,往左开是热水,往右开是冷水。”   “还要再确认一遍吗?”   “不用了。”   “好。”陈语诗给他挤好牙膏,放在洗漱台上,退出浴室。   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也不开电视,害怕万一他有什么事叫她,她听不到,又担心万一他跌倒,她听不到浴室里的动静。无聊之下,她打量起这间房子,房子的面积很大,目测有三百多平方米,整个顶层就只有他和对面两套房子。   装修采用的是简单低调的黑白色系,家具很少,一套沙发,一个玻璃方桌,一台大屏液晶电视,一套黑色地柜,再无其他,太少人为居住的痕迹,看起来更像一间样板房。   她刚才使用过的厨房也一样,所有厨具一应俱全,光洁如新,没有多少人间烟火气,看得出极少使用或者从未被使用过,但想必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价值不菲,从一只碗入手的质地,表面精致细腻的花纹就可见一斑。   也许因为眼睛看不见,做事都不太利索,陈语诗又玩了一会儿手机,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看到里面的人扶着门框跨出浴室,她赶紧迎上去,一走近就闻到他身上的沐浴露香味,清俊的脸孔被热气蒸腾得有些发红,一双墨黑的眼眸被水气浸泡得温润,湿漉漉的头发搭在光洁的额前。她把他牵引到沙发上坐下,找出吹风筒,帮他把头发吹干。   一股暖风吹到头上,她柔软的手指轻轻套拢着他的头发,时不时碰触到头皮,很舒服,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冬天的头发比夏天难干一些,陈语诗吹了二十分钟,他的一头湿发终于变得松软干爽,她关掉吹风筒,看到他闭着眼睛,在医院那段时间,他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会闭起眼睛,平时尽管看不见,也睁着乌黑透亮的眼睛,空茫茫地看着一切,让人看着心疼。   “你困了吗?吃完药就睡觉好不好?”她把医生开给他回家吃的药翻出来,打开一小包,拿给他吃。   吃完药,陈语诗把他送回卧室,打开门看到整间卧室里铺着羊毛地毯,叫他脱掉鞋子,自己也把鞋脱掉,踩上地毯,触脚柔软,长长的绒毛时不时扫到脚面,很舒服。2m的欧式大床,低调奢华,张纪棉躺上去,陈语诗给他掖好被子,并没有立刻出去,坐在床边陪着他,等他入眠。   卧室很大,是她房间的两倍,摆设却很简单,除了一张奢华的大床,一个六扇门的衣柜,一张精致的床头小桌,别无其他,陈语诗很喜欢的一个设计是卧室里有个美丽的大飘窗。   她坐了大半个小时,床上的人没什么动静,似是睡着了,她正准备站起来,床上的人突然一动,睁开眼,叫道:“表姐?”   陈语诗赶紧答他:“我在这里。”   他默了默,说:“不要关灯。”   “好,不关灯。”   这一次她坐了一个小时,等到床上的人呼吸绵长,真的已经熟睡了,再一次给他掖了掖被角,才悄悄退出卧室,给他留着灯,轻轻关上房门。她拿齐自己的东西,又拿起李信明留下的那串备用钥匙,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张纪棉的房子。   冬夜的风,有些彻骨的寒凉,陈语诗不由得把外衣拉紧一些,看看时间,十点四十分,急急地跑起来,希望能赶上十点五十分的最后一班地铁。   文浩天跟那个艺人上完一个通告,忙到这个点终于空闲下来,李信明已经告诉他张纪棉今天出院,他忙完还没回自己家,便直接赶来这里,远远就看见了陈语诗,她却没有看到他,匆匆地跑过绿灯,往地铁的方向奔去。灯光之下,那个身影越来越远。这一区住的人本来就少,冬夜寒冷,各户又早早归家,长长的人行道上只有她一个人在奔跑,看起来分外冷清。   这世间有许许多多人喜欢着张纪棉,而张纪棉却独爱她一人,她在这条食物链的最顶端。虽然他并没有见过她曾怎样拒绝张纪棉,却曾看见过张纪棉因满怀心事在庆功宴上醉得不省人事,还有那一条一条深夜发布的微博,没有文字说明,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灯光下的一个孤零零的影子,万千粉丝猜测过,这是在哪里?为谁风露立中宵?但微博上隐藏了定位,也没有出现任何建筑,让人根本无从推测。   这些年,那个人步步星光,春风得意,而每一次的伤心失落几乎都是因为她。   没接触她之前,他因为向着张纪棉而对她心存偏见,觉得她肯定是一个很高傲的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却发现原来她的性情非常温和,待人很宽厚,或许她真的不喜欢张纪棉,但无论曾经多少次想甩掉那个人,在天降横祸时,她却义无反顾地来到那个人身边,悉心照料,毫无怨言。是这样一个兰心蕙质、至纯至善的女子,让那个人放在心上,一放就是十年。 ☆、十年的梦想(1)   陈语诗根据他在医院的作息习惯,第二天赶在他醒来之前拿着早餐到他家。她进门之后先把早餐拿到偏厅,不料看到他就坐在正厅折向偏厅的两级台阶上,清俊的容颜苍白如雪,一泓黑目茫茫无神。   陈语诗一惊,赶紧放下早餐,跑到他身旁:“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没有回答,她又复问:“地上这么凉,你怎么坐在这里?你在这里坐了多久?”   张纪棉并没有理会陈语诗的问题,只低声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住这么大的房子?”   他一开口,陈语诗才听到那把磁和动听的声音异常沙哑,她赶紧覆上他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说着又探向他的额头,却是触手滚烫。   “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我不去。”   他好不容易才从医院出来,如今又让他进去,他如此抵触也在情理之中。这十年来,陈语诗不止一次见识过他的固执,当年两人还是师生时,他不愿意做的事,她完全拿他没办法。如今,依然拿他没办法。   陈语诗只好在他家的常用药箱里翻出退烧药:“你先吃退烧药,看看能不能退烧,如果还是不行,我们就去医院好吗?”她把药送到他面前,他倒是很配合,接过来,和水吞了下去。   陈语诗用自己温热的双手包裹着他的右手,反复揉搓,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容,这段时间好不容易才养回来的那点血色,一夜之间又全部褪去,她心里很愧疚,李信明把人交给她,她却把他搞成这样。   “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   张纪棉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陈语诗想了想,又道:“是我考虑不周到,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我搬过来陪你住好不好?”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昨晚经历了什么,他睡至半夜忽然醒来,也不知道多少钟点,觉得很口渴便爬起来找水喝,但是满目黑暗,摸索了半天也不知道水在哪里,叫了几声表姐,房子空荡荡无人应答,他才知道原来这屋里只有他自己,又找了近半个小时,依然找不到水,只好放弃,想回房继续睡,又摸索了好久,房子太大,就像个迷宫,他已被绕得迷糊,来来去去也摸不回自己的房间。他们都说这是他的家,可他对这里一点印象也没有,这里的所有都让他觉得如此陌生。   陈语诗注视着长长睫毛下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良久,才听到他低低地答:“嗯。”   陈语诗把他送回房间,让他躺到床上,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又拧了一条湿毛巾敷在他额上:“你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   药效一起,他很快就睡着了,她守在床边不断给他换湿毛巾,敷了两个多小时,总算把烧退了下来,陈语诗大大松了一口气,一时闲下来,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见他仍然睡得香甜,便让他继续睡,轻轻退出了房间。   张纪棉的房子除了卧室,还有三个房间,陈语诗到来后除了必要的活动区域,并没有看过其他的房间,这些房中也不知道哪一间是客房,她直接走向卧室对面的那间房,打开才发现不是客房,而是衣帽间,大厅和卧室都太过简单低调,这间房才让她有一种他是大明星的感觉。   量身定做的整体衣柜,融入整个居室的装修里,看起来美观又大方,各色各款好看的衣服琳琅满目,摆放得整整齐齐,能让人误以为是走进了哪家时尚的服装店。房子中间放着一个白色的三角鞋架,三个面,每一面都容纳了三双鞋,共有九层。   窗户那面墙放着一个白色展示柜,晶莹透亮的玻璃下各色各款手表,指针都指向同一个时间,各自规律地行走着。手表下面一层抽屉放着各色领带,一条条卷曲得齐齐整整安置在每个格子里,仿佛还在柜台上待价而沽,并非归人私有。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贴近地走入他的生活,没想到他这么爱干净、爱整理。这里许多锦衣华服,她大多没有见他穿过,每次他来找她都穿得像个邻家男孩那样普通,牛仔裤,白T恤,帆布鞋。   陈语诗退出这个房间,走回对面的房间,打开一条缝,看到他还在熟睡,又轻轻掩上,走向主人房隔壁的房间,打开一看,这间仍然不是客房,是书房。   房间里有一个树状装饰物,长长的枝桠延伸到屋顶,高低错落地吊着苹果大小的水蓝色圆球,很是漂亮。宽大的白色书桌后面是一个大圆形陈列柜,放着形状各异的奖杯,沉默的奖杯们是这个房间里最耀眼的部分,无声地记载着他这些年的辉煌成绩,累累战果。   书桌左边是一个两米高的书架,满墙的书,有中文,有外文,排列得井然有序。书桌右边是一个六层的CD架,上面三层放着外国歌手的CD,中间两层是同行一些歌手的专辑,全部都有签名,应是别人赠送,最下一层是他自己的专辑,按照发行年份,从左至右排列得整整齐齐,所以里面空出的一个位置特别地显眼,这中间缺少了一张。   陈语诗看着空缺的部分,无由想起前段时间表妹拿到那份生日礼物时对那张专辑爱不释手的样子,她说“这是今年推出的五周年典藏版,里面收录了他出道以来唱过的那些被奉为经典的歌,限量五百张,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他把自己仅有的一张也送了出去。   CD架旁边的正方形小矮桌放着刚才一进屋就看到的树状装饰物,还有两张CD,她这才发现那不是装饰物,而是一个音响设备,不知道是采用什么原理制造,这种水果音响树,她简直见所未见,好奇地按下播放键,枝桠上吊着的一个个水蓝色圆球瞬间亮起来,播放出来的歌曲,音响效果非常好,感觉整个人都被温柔地包裹在音乐里。   他的书桌上也没什么东西,一台苹果一体机,还有一本倒扣着的书,大抵是没有看完,马克·李维的《偷影子的人》,右手边有一个精致的台式相框,陈语诗看到相框里的照片,微微一怔。   一片虚化的背景中,一个女孩低眉敛目,神情专注地擦拭着手里的纸张,身前是一帘雨线如丝,那是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样一张照片,但她肯定他当时并不在场,如果他在,以他的性格,一定会直接过去找她,也不知道当时是被谁拍下,辗转到他手上。她低头看着那个被定格在时光中的自己,默然良久,又把它轻轻放回原处。   书桌正对面的墙壁空旷洁白,仅仅挂了一幅字,“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八个毛笔字轻灵飘逸、柔中带刚,很熟悉的字体,是她写的。这句话出自《璎珞经》,当年经信艺术节,校长让他们几个实习老师都参加,她便写了这幅字,然后被选中,贴在通往饭堂的艺术长廊里,再然后她便没有关注了,没想到被他拿了回来。   在那个露天长廊里久经风吹日晒,她记得最后一次看到它的时候纸边都已有些破损,十年时间过去,最后居然被他保存得这么好,装裱精致,像保护什么名家作品。   陈语诗退出这个房间,打开对面的房间,仍然不是客房,里面放着一台白色的钢琴,两排整齐的黑白琴键在晨光中安然静默。那次演唱会,她也有看到他弹钢琴,她一直以为他是进入娱乐圈才学的钢琴,对于粉丝来说,歌唱得好已经足够了,会弹几首曲子就是锦上添花,后来却从李信明口里得知,他在高中时钢琴已经过了十级。如此深藏不露,让当年的她还曾经一度觉得他比班上其他同学更需要她的关怀和辅导。   陈语诗轻轻关上这个房间的门,回到主人房,却看到他竟然醒了,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睁着墨黑的眼眸定定看着天花板。   “你醒了?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张纪棉摇了摇头,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怎么呼喊也没人应答,周围是拨不开的黑暗,他想试探着向前走,一脚踏出去,然后直接往下掉……   他惊醒之后,想起昨晚的经历,孤独又无助,余悸未消,也不敢随便下床,陈语诗突然进来,清浅的声音响在耳边,让他觉得原来这空旷的屋子不只他一人,瞬间又有些莫名的心安,抿得冷峻的唇线也不自觉缓和下来。   陈语诗自然不知道他这些微妙的心理变化,牵着他到厅里坐着,然后去买菜做午饭,两人吃完,她便回家收拾一些日用品过来。   她打算先陪着他住几天,等李信明出差回来再从长计议。因此只是拿了两套衣服,一些洗簌用品。她收拾好东西,又给远在北方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们玩得开不开心,顺便打探一下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轻快:“你爸刚才带我学溜冰,我们昨天还在冰面上钓鱼呢,好好玩。你是不是想我们了?你爸说一路游山玩水一路回家,每到一个地方都停几天,我们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到。”   “那你们玩得开心点,注意身体,多穿点衣服,不用挂念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挂掉电话,她独自一人在厅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拿着简单的行李离开家。 ☆、十年的梦想(2)   去到张纪棉那一区,顺便去菜市场买了菜,中午看他没什么胃口的样子,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他说想吃甜酸的东西,她今晚就给他做酸甜排骨、番茄炒蛋、糖醋包菜和冬菇蒸鸡。   有三个酸酸甜甜的菜,原本以为他至少会吃两碗饭,没想到也只比中午吃多了几口而已。   “是不是做的不好吃?”   “一般。”   陈语诗有些无语,她的母亲是食评家,本身也精于烹饪,她闲暇时都会跟着母亲学做菜,做出来的东西连母亲圈子里那些嘴刁的朋友也会赞一句“手艺不错”,到他这里却成了“一般”。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多吃一点?她边吃边想着这个问题,一顿饭吃得有些漫不经心,等她收拾好碗筷,整理好厨房,出来看到他安静地坐在厅里,有些无聊的样子,她想起书房里那本倒扣着的书,转身去拿了出来。   “你看过《偷影子的人》这本书吗?”   张纪棉摇了摇头,她又道:“这本书主要讲一个小男孩,他有一个很特殊的技能,就是偷别人的影子,因此可以看到别人深藏在心里的秘密,然后他就去帮助这些人,成为他们的心灵伙伴。写的是一个很温情的故事,我念给你听吧。”   “嗯。”   陈语诗想他也不记得之前看过的情节,便从头读起:“我害怕黑夜,害怕夜影中不请自来的形影,它们在帏幔的褶皱里、在卧室的壁纸上舞动,再随时间消散。但只要我一回忆童年,它们便会再度现身,可怕又充满威胁性。”   “有句中文谚语说:‘君子不乘人之危’,一直到我来到新学校那天,才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我的童年就在这里,在这个操场上。我一直想挥别童年,成为大人,童年却紧贴着我的皮肉,钻入这具对我而言太挤又太小的身躯里……”   夜幕低垂,万家灯火,每个亮着光的窗户都有一个故事,他们也只是其中一家。陈语诗的声音清浅,娓娓道来,张纪棉面向着她,一双墨黑的眼眸清明沉澈,倒也听得认真。她念了三十多页,看到时间不早,便把剩下的部分留到明天,让他去洗澡。   她一个人坐在厅里,不由得又想起刚才在饭桌上没想通的问题,自己对他的饮食喜好还是不够了解,翻出李信明留下的名片,考虑到他在外地出差,于是给文浩天拨了一个电话。   “喂,你好。”   “喂,小文,我是陈语诗。”   听她报出姓名,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紧张:“是他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我想问问你,他有没有什么菜不喜欢吃的?”   “哦,我告诉你,他不喜欢吃的菜有,西洋菜、上海青、四季豆、芹菜、韭菜、西兰花、土豆、青瓜、苦瓜、南瓜、豆角、洋葱、金针菇、鸭肉、羊肉、火腿……”   “等等,我去拿个本子记下来。”   文浩天一口气说出那么多是她意料未及的事,原本以为只有几个,说一遍就能记住,看现在的情形,只好翻出包包里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边听边记。   挂掉电话的时候,陈语诗惊讶地看着那足足占了三分之二页面的一长串菜名,觉得如此匪夷所思,想不到有人挑食可以挑到这种程度,也不知道他父母是怎么把他养到这么大,那么多好吃的菜都不吃,人生有什么乐趣啊!   陈语诗一边看着本子默记一边感叹,浴室的门突然开了,她随手把本子放在沙发前的玻璃方桌上,跑去把他牵过来,给他吹干头发,送他回卧室,一直守到他睡着,她才去洗澡。   洗完澡,吹干头发,从卧室那六扇门的柜子里抱出一条备用的被子,就睡在厅里的沙发上。   陈语诗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认床,平时偶尔跟着父母一起在外婆家过夜,无论床铺被褥多么柔软舒服,她都会睡不着,有时在表妹家过夜也是一样。这一晚,她翻来覆去整夜都没有睡着,半夜起来偷偷地进卧室看了他两次,害怕他像前一晚那样醒来想喝水或者想去洗手间,又找不到路,但他似乎一晚都睡得很安稳。   天色微亮,她就起来做早餐了,他的口味那么挑剔,她要在一日三餐上多费心思,尽量做得营养又可口,才能让他多吃一点,牛奶燕麦粥,加几个煎蛋,又去外面买了两个叉烧包,两个香芋包。   等他醒来,热气腾腾的早餐已经做好,陪他吃完,洗干净碗筷,她才跟他说:“我今天要回学校一趟,给学生们发成绩单。”   “哦。”   落落一个字,音调却明显低了下去,她赶紧再道:“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听得她这么说,他又轻轻地“嗯”了一声。为免他无聊,她把他带到书房,放了音乐给他听。   学校没有规定几点可以领,时间被拉得比较长,有的学生回得早,有的学生回得迟,其他班的学生领完就直接走了,陈语诗这班的学生领完还聚在办公室跟她聊着各自在假期的生活,等人到了一大半,班长终于说:“老师,我们准备今晚聚餐,你也要来啊。”   陈语诗有些歉然地看着等待她答复的一众学生们:“对不起,老师今晚有事,去不了啊。等到下学期开学,老师再请你们吃一餐好不好?”   看着他们一个个瞬间有些兴致低落的样子,她又说了很多安抚的话,好不容易才哄回他们,让他们开开心心地各自散去。   坐在她后面的隔壁班班主任谭老师发完最后一个同学的成绩单,前面的人已经一溜烟地跑出了办公室,再扫一眼她的桌面,手机都忘了拿,他赶紧追着给她送去:“陈老师,你手机没拿啊。”   陈语诗接过手机,一连声道谢。谭老师呵呵一笑:“陈老师,你可不是那种丢三落四的人,很赶时间啊?”   “嗯,有点事,那我先走了,谢谢啊。”   陈语诗这一个早上心里都挂着事,她还是很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早上看到他独自坐在台阶上那个空洞的眼神,万一在她离开这段时间,他想去哪里,而在那个陌生的家里又迷了路怎么办?   她在校门外截了一辆的士,现在不是上下班高峰期,行车还算顺畅,司机本想跟后座的人搭话,从后视镜里看到她靠在座位上,清丽的脸容没什么表情,有些心不在焉,又只好继续专心开他的车。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隐隐有歌乐声传来,熟悉的声音让她忍不住侧头看过去,是一家珠宝店。   刻在竹简上的经文   渡不尽苍生   躲避不过命中缘分   滚滚红尘六欲缠身   如果神明知道我心里供奉着一个人   如何忍心点化这份虔诚认真   一个故事有一个缘起   前生今世因果相抵   刻在手心里的掌纹   看不清前尘   不知为何用情至深   未断六根七情浮沉   如果神明知道我对你这么执着坚韧   再怎么为我加持都不算过份   无论以什么方式皈依   修得成正果终证菩提   成大道若须脱俗念   愿为凡夫不为仙   红尘中深执我见   用无常的生命爱你一天多一天   深情缠绵的歌词,婉转动听的声音。这首歌叫《不成佛》,表妹用它做过手机铃声,所以她对这个旋律很熟悉,此时此刻听来却生出很多感触,世事无常。她曾经在学生处没收来的杂志上看过这样一句话“他的歌声里总有一个得不到的人”,李信明也曾经对她说过,大部分他写给别人或是自己的歌词里都藏着一个你。而她又是为了什么在“深执我见”?   一路景色流转,满城掠眼繁华里都有他,在时尚汇的LED显示屏上,在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上,在过路时飘扬的音乐里……这些年,他以自己的强大影响力,一直给别人传递着积极向上的正能量。听说,可以从粉丝的行为去看其偶像的人品,每一次盛会,他的“棉花”在公众面前所表现出来的约束力都非常好,其素质涵养之高,甚至得到过媒体的公开表扬。   如今的他受此重创,世人却并不知晓。她很喜欢的一个歌手,王菲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不唱歌了,请你们忘记我。”那么,如果有一天他再也无法回到聚光灯下了,别人还会记得他吗? ☆、十年的梦想(3)   司机到达目的地,看到后座的人仍然神游在外的样子,不禁回过头对她说:“小姐,到了。”   陈语诗下车便直接转去菜市场,匆匆买完菜回家,先去书房看看他,打开门看到的情景又把她吓一跳,只见展示柜上的奖杯大半被拿了下来,他坐在一堆奖杯中间,手里还拿着一个,脸上神情寥落。   她走到他身边蹲下,轻声问:“怎么了?”   “你说,我是怎样一个人?”   陈语诗想了想,浅声道:“你是一个很出色的人,无论读书还是工作都比别人做得好,这些奖杯就是你凭自己的努力得回来的。很多人都喜欢你,视你为偶像。媒体对你的总体评价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你还做过很多慈善,许许多多的孩子因你而得福,因你有书读。”   “你是一个让人觉得很温暖的人。”   陈语诗把奖杯拾起,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拉着他回到客厅:“你饿不饿?我们做饭吃好不好?”   陈语诗买的菜份量很少,贵精不贵多,两个人做了五个菜,只希望丰富多样的菜色能让他多吃下一碗饭。她手脚麻利地做好饭,把他带到偏厅的饭桌,自然而然地端起碗想喂他,他却摸索着接过了汤匙和碗:“我可以自己吃。”   “好。”   从医院到回家里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她喂他吃,不知道今天留他独自在家的这段时间里,他一个人又想了些什么?不过比起刚开始时的糟糕情况,如今越来越独立了,总是好事。她也端起自己的碗筷,视线却始终放在他的碗上,他每吃完一口菜,她便立刻给他夹。   虽然失去了记忆,自小养成的习惯却已经根深蒂固,看他依然吃相优雅的样子,又怕他吃几口就说吃饱了,她想了想,打破沉默:“我们办公室有个老师带的班好搞笑,有一次我们几个班主任打赌,比比哪个班的学生自律性好,单元测验时,那个老师巡了一圈后故意走回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再从教室尾进去,竟然就发现坐在最后一排靠门边的学生正在奋力地抄答案。”   “那个学生抄得很认真,老师一直站在身后也没发现,那个老师只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为这样总能让他看到自己,结果他头也没回,边甩开老师的手边说‘别闹,让我赶紧抄完,老谭快抽完烟回来了’。”陈语诗说到这里,想起谭老师当天描述的情景,自己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然后呢?”   “然后那个老师就沉声问‘你知道倒数第二题的答案在哪吗?’学生一边奋笔抄答案一边答‘不知道。’老师又说‘在课本第53页’,那个学生终于察觉这把声音不对,一回头看到身后站着的人,吓出一声惨叫,差点从座位上摔下去。”   “你的学生自律性都很好吗?”   “自律性还好。就是有时候会脑洞大开,有一次生物测验,考题是‘给植物松土的目的是什么’?有个学生答‘是为了养家糊口’。哈哈,把全办公室的老师都逗笑了。”   陈语诗又挑了些学生间的趣事说给他听,惊喜地发现这样分散他的注意力竟然让他不知不觉地吃了两碗饭。   饭后坐了一会儿,陈语诗让他去睡午觉,他摇摇头说不困,她便换了一种方式,拿起那本未读完的书,接着昨晚的部分继续念给他听。读了十几页,让他躺在沙发上边听边闭目养神,结果,仍是如了她的愿,让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她拿出被子给他盖好,又在沙发上坐下,拿手机上网,才发现表妹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表姐,在家好无聊啊,要不我去找你玩咯?   她怕她去到她家扑了一个空,赶紧回复:我不在家。   马上收到对方追问:在哪?   她看了看身旁熟睡的人,回复:在一个学生家里。   表姐,你也太尽职尽责了吧?放假还跑去给学生补习啊?   你也别把心玩得太散了,有时间多看看资料,一开学马上就到高考了。   林晓蒽看到表姐又开启了唠叨模式,回复一句“知道啦”,赶紧溜之大吉。   陈语诗放下手机,就手拿起那本《偷影子的人》看起来,不知道看了几页,竟也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醒来三点多,再看身旁的人却早已经醒来了,一泓黑目静静看着天花板,深不见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人?我总觉得应该有一个人,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陈语诗怔愣间,沙发上的人一下又一下敲着自己的太阳穴,眉心紧蹙,神情纠结,她赶紧抓住他的手:“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去想了,没关系的,这并不影响生活。”   看来不能让他这样闷在家里,总是胡思乱想,她问道:“你想不想到外面去走走,我们出去散散步好不好?”   “我眼睛看不见。”   “我会牵着你。”   陈语诗拿出一件羊毛衫和一件外套给他穿上,把他带到玄关处的单人沙发坐下,从鞋柜拿出一对鞋放到他脚边,等他把鞋穿上,帮他系好鞋带,拉着他的手出了门。   外面的空气很好,天空高远,太阳西斜,照在身上一片薄暖,这一区是G市的高档小区,假山流水、复古凉亭、荷塘锦鲤、紫藤秋千……一个个景致设计得端丽风雅,匠心独运。陈语诗牵着他的手,和他并肩缓缓走着,沿途景致,细细描绘,无一遗漏。   他们前面有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迈着小短腿撒丫子跑过来,后面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喊道:“别跑,当心摔跤啊。”话音未落,小男孩左脚拌了一下自己的右脚,摔倒在地上。   他抬头看了看他们,嘴一扁就要哭起来,陈语诗赶紧跑两步过去把他抱起来,检查了一下他的手脚,幸好冬天穿的比较多,并没有擦伤,她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乖,不哭啊。”   跟在后面的老奶奶也赶了上来,见陈语诗哄住了小孙子,掏出一个红彤彤的的苹果塞给她:“刚买的,拿一个吧。”   陈语诗连忙摆手推却。   老人家很热情,硬是要塞给她,她又不敢真的跟老人家拉扯,最终只好拿下。道谢音未落,老人家又拿出一个塞过来:“拿一个给你男朋友吧。”   “他不是我男朋友啊。”   陈语诗下意识地澄清,老人家却根本没在听,只一心想把苹果塞到她手上,她无奈,又接下一个,连连道谢。   人活到了一定年纪,心怀都变得宽广,老人家慈蔼地笑笑:“住在一个小区里,大家就是邻里,不要太客气。”说完,拉着小孙子告别陈语诗,慢慢往前走。   陈语诗突然放开了手,张纪棉一惊,有些无措地停在原地,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突然有个东西塞到他手上,那把清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拿着。”   陈语诗一手牵着他,一手拿着另一个苹果,继续向前走,带着他在外面转了一圈才回去,让他坐在沙发上,把苹果洗干净给他吃,她才去忙活两个人的晚餐。   此后,他们每天在楼下散步时又碰见过那对婆孙两次,这样的日子过得规律而平静,过了三天,读的书换了第二本,是一本关于旅行的书,孙东纯《迟到的间隔年》。 ☆、十年的梦想(4)   这天,他们在吃午饭,门铃突然响起来,陈语诗跑过去在猫眼里看到李信明站在外面,连忙开门让他进来。   “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地就过来了,他还好吗?”   “还好。一起吃饭吧,我们也才刚上桌。”   陈语诗把李信明带到偏厅,对饭桌上已经放下碗,睁着大眼睛“看”向这边的人说:“明哥回来了。”   张纪棉柔润的唇线勾起一个浅淡的微笑,跟着叫:“明哥。”   陈语诗给李信明舀了大半碗汤,让他们两个人先吃,她就着冰箱剩下的食材再加两个菜。   “不用忙了,你们吃吧,我就是来看看他,等下可以到外面吃。”   “一起吃吧,加两个菜,很快的。”   陈语诗做好第一个菜端上来,他们两个人都没吃,在等着她,她又赶紧做好第二个菜送上来,红烧鲤鱼、炖排骨、可乐鸡翅、豆腐蒸蛋、清炒菜心、肉沫茄子、番茄炒蛋。三个人七个菜,虽然每个菜的份量不多,但也够吃了。   陈语诗坐下就端起自己的碗吃饭,只是时不时夹些菜放到张纪棉碗里,而那个眼睛看不见的人也自顾自吃得安静斯文,李信明看到这一幕,不禁暗自感叹他离开这几天变化之大,现在那个人除了眼睛看不见,行动不太方便之外,俨然都成了一个正常人。   三人同台,平常住家饭,菜色入口,李信明不禁大为惊讶,没想到陈语诗那双习惯拿粉笔的手竟然能烧出这么好吃的菜,简直可以和专业厨师相媲美,对面两人吃饱停筷后,桌上剩下的几个菜几乎被他一扫而光。   吃完饭,李信明靠在厨房门口,看着陈语诗擦拭厨具,洗碗,清理厨房的工作做得有条不紊,微微一笑:“他的气色看着很好,真是辛苦你了。”   “希望他快点好起来吧。”   “会的。”   李信明又坐了一会儿,终是抵不住风尘仆仆、满身困倦,告辞离去。   陈语诗私下里跟他说了自己不得已搬过来住的事,让他想想办法,他满口答应了,但又过了几天,他也来过几次,却一直没见什么声息,她知道他这样的人物,办事必然稳妥,虽然在心里一直盼望着他能尽快解决,却也不好意思去催促。   其实,李信明是乐见其成,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天午后,陈语诗给他读了四十多页书,他还是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这段时间她已经让他养成午睡的习惯,平时这个时候早该睡着了。   “今天不睡午觉吗?”   “我睡不着。”   他一翻身,从沙发上坐起,面向着她:“我的眼睛还能看见吗?”   医生说要看恢复情况,但已经停药这么久,他的眼睛却完全没有复明的现象,哪怕一点模糊的影子也看不到,她和李信明也在隐隐忧虑,不过这些担忧她自然不会告诉他,只对他说:“能啊,医生说恢复得好就可以看见,你要保持良好的心态,这样才有利于身体康复。”   “我能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吗?”   张纪棉伸出手,等了又等,始终没有回应,他又有些讪讪地收回,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太冒昧了。”   陈语诗的犹豫不决,在看到他放下半空中的手那一刻,终是有些不忍,又执起他的手,引向自己的脸。他的手很温暖,柔软的指腹温柔细致地在她的脸上一寸寸游移,从额头到眉毛,一路往下,这样的动作太亲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看”着她,明知道他看不见,她还是红了脸。   他突然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想象着她的样子,纤长浓密的眼睫毛亭亭如盖,她还没有见过哪个人的眼睫毛长得过他的,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如果以后都看不见了,多可惜。   他始终没有说话,像是在做一件需要非常专注的事情,把她一张脸的五官细细触摸过一遍,才撤去双手,唇角浮起一个好看的笑容,轻声道:“我记住了。”   他们的第三本书东野圭吾《嫌疑人X的献身》刚刚已经读完,陈语诗见他这么精神,便带他出去散步,他们在外面散步时不时都会碰见那对婆孙,见的次数多了自然而然熟络起来,有时会站着说一会儿话,陈语诗每次都特意带些棒棒糖、小饼干之类的零食出门,如果在路上碰见了那个小男孩就掏出来给他,老人家看到她,每次都以“又和你男朋友来散步啊”开场,她澄清过几次都无法纠正老人家的说法,最终也只得无奈放弃。   陈语诗带他坐在外面的木椅上晒了一个下午的冬日阳光,晒得整个人都懒洋洋,完全不想动,直到夕阳西斜,他们才回家做饭。   吃完饭,陈语诗又去挑新的书,看他比较喜欢悬疑推理这种类型,她便又从书架上找一本推理书,阿加莎·克里斯蒂《尼罗河上的惨案》,读到十点钟,让他去洗澡,给他吹干头发,安置好他睡觉,她才去洗澡。   刚开始那几天,因为认床,每晚都在沙发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经过这一段时间,她已经习惯了,每晚躺到沙发上都能睡好。   张纪棉除了第一晚半夜惊醒,之后都没有半夜醒过,也许是知道这偌大的屋子有人在陪着他住,心里安稳,又或许是因为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个家的环境。长长一觉醒来,睁开眼,满目黑暗,其实白天黑夜对他来说没什么分别,不过他觉得应是天亮了吧,平时都差不多这个时候醒来,她会做好精致的早餐等他,这么一想就觉得有些饿了。   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踩着柔软的地毯,摸索到门口,才刚打开门就听到瓷器落地的一声碎响,他一惊,门口的鞋也顾不上穿,急急地摸索着跑出大厅:“表姐,怎么了?”   没有回应,他心里越发慌张起来,又问了一声:“你在哪里?”   什么都看不见,摸索着朝厨房的方向过去,撞到吃饭的长方桌,迅速绕过,又撞倒一张椅子,他满心焦虑,又喊了一声:“你到底在哪里?”原本磁和动听的嗓音已几近嘶吼。   陈语诗在浴室里本想给他挤牙膏,地上太滑,她一不留神就滑了一跤,他的漱口杯摔到地上,应声而碎,她尝试着站起来,左脚一阵钻心的疼痛,又跌回地上。   她忍着没有出声就是不想把他引过来,满地都是玻璃碎片,他的眼睛又看不见,但此刻听到他在外面把东西撞得倒来倒去,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只好朝外面高声喊:“我在浴室,你别担心,只是摔了一个杯子。”   洗漱台离得有些远,周围没什么地方可以借力,她又尝试了一次想站起来,结果还是不行。   短短时间,他又从偏厅摸索到了浴室门口,陈语诗一见他连鞋子都没有穿,心下大急,赶紧叫道:“站在那里,地上有很多碎玻璃。”   然而,他却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毫不停留的一步步向她走了过来。 ☆、十年的梦想(5)   陈语诗害怕他看不见,会到处乱踩,连忙探长身子伸手抓住他的衣摆,让他知道自己的位置。   张纪棉顺着她的手找到她,也没有说什么,一把抱起她,就要往外走,陈语诗赶紧指引道:“往右边走。”   他把她抱回大厅里,她刚在沙发上坐下,立刻拿起放在玻璃桌上的手机,给李信明打了一个电话。   放下手机,她才开始责备道:“我不是让你站在那里吗?满地都是玻璃碎片,你又看不见。”   “地上这么凉,我要让你一直坐在那里吗?”   云淡风轻一句话,陈语诗竟被问得有些无言以对,只好呐呐道:“你怎么知道我坐在那里?”   “如果你动得了,还会任由我撞倒那么多东西吗?”   这么一个细节,竟然就被他推测出了真相。陈语诗心里惊讶于他的敏锐,嘴上却仍不放过:“那你这样做也不对,你应该找人来?”   “我应该怎么找?打电话看不见拨号,出门又不知道往哪走?”   他的语气始终很温和,每一句话都是反驳,却不像在跟她争辩。陈语诗仍是有些不顺气:“那你至少应该穿上鞋子。”   “对不起,是我错了。”   他这么一服软,她就有些气不起来,倒没什么好说了。其实她这么生气,也是因为不想看到他被玻璃扎伤。这段时间她那么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生怕他饿着冻着,如今怎么可以看他流血受伤?   李信明很快就赶到了,看到张纪棉的脚还流着血,赶紧送他们到附近的私立医院。   陈语诗的脚经过拍片检查,只是伤了筋,没有伤到骨头,经过医生的专业处理,当下已经好很多,甚至可以下地了,就是走路会有点拐,医生建议卧床休息3-5天。   陈语诗见李信明后半段时间一直陪着自己,不禁问:“他的脚怎么样了?”   “玻璃碎都清出来了,医生消过毒,妥善包扎,你放心。”   李信明请了一个阿姨来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陈语诗倒觉得自己都可以走路,不太愿意卧床休息,但李信明和张纪棉两个人都让她要遵医嘱,张纪棉知道这段时间陈语诗一直睡在客厅后,坚持要让出床给她休息,陈语诗自然不肯,最后还是李信明拍板买了一张新床,放置在琴房,那台钢琴则搬出客厅,反正大厅足够宽敞,也不算很占地方,白色的钢琴往窗台旁边一摆,还有几分高雅的装饰美感。   陈语诗就这样被逼着躺了五天,除了护理阿姨,李信明也会每天过来,把张纪棉送到她的房间,让两个行动不便的人读读书来消磨时光。   陈语诗刚能下地走动,护理阿姨便没再来过,连李信明也没有像那五天时来得那么勤了。张纪棉的伤愈合得很好,但毕竟是见了血,又伤在脚底,所以比陈语诗下床的时间要晚一些。   陈语诗见他在床上闷了八、九天,他刚能下地便带他到外面去活动活动。浅蓝的天空看起来很明净,几朵白云懒洋洋地飘浮在半空中,晨曦的阳光温柔地照着大地,今天是个晴天。   他们一直在外面坐到十点半,她才带他回家,然后再去买菜做饭。依然是贵精不贵多的五个菜,张纪棉坐在桌边等着陈语诗上最后一道菜,各种菜香在鼻端绕来绕去,让他感觉自己已经饿到不行,仿佛今天早餐没吃,昨天晚餐没吃,昨天午餐没吃……   陈语诗把最后一道茄汁虾球端上来,解下围裙,又去厨房翻出一瓶葡萄酒,浅声道:“我们今天喝点葡萄酒吧,明哥带来那瓶一直都没开封。”   “你不能喝!”   陈语诗身形一顿,望向坐着的人,他刚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现在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眸色一深,抿唇不语。她喝葡萄酒过敏是当年全班同学都知道的事。   “你果然已经恢复记忆。”   她跌倒时,他的异样紧张,这段时间因为眼睛看不见,她叫他站哪坐哪,他都会很听话,但那天她叫他站在那里,他却没有听,事后深想这种种细节,实在不能让人不怀疑。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   张纪棉好看的眉心不自觉蹙起,一双墨黑的眼眸写满恐慌,挣扎了一下,还是老实答道:“那天,我问你能不能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你很过分!”   听到她离开饭桌的脚步声,他赶紧站起来,跟着声音追过去,几次伸手想抓住她,却连她的衣角都摸不到,焦急道:“诗诗,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她始终没有再说话,他看不见她在哪里,也看不见她在干什么,只能满心焦虑,又说:“诗诗,你说话,你可以发脾气,可以摔东西,可以骂我打我,不要生气好吗?”   张纪棉等了一会儿,想等她说点什么,突然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不禁全身一僵。自从他出事以来,她一直陪在他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左右,她一定是生气极了,才会这样丢下他。   他笔直地立在原地,就像香港杜莎夫人蜡像馆里别人给他做的那尊栩栩如生的蜡像,静止得仿佛死了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开门声,那张俊朗的脸容上冰封的表情瞬间融化,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乌黑透亮,整个人又像活了过来,动听的声线婉转缠绵间满含喜悦:“诗诗。”   “呃,是我啊。”   李信明是来蹭饭的,陈语诗做的东西很合他的口味,自从上次出差归来吃过那顿饭之后就让他一直念念不忘,虽然为了让他们有更多时间单独相处,他来得并不多,但每次过来都会摸着饭点来,好顺便蹭点吃的。   “明哥,你在楼下看到诗诗了吗?”   “我这一路上来都没有看见她。”   李信明这么剔透玲珑的人,只听他叫这个名字就知道他记起来了,自从车祸之后,他和小文都没在这个人面前提过半个“诗”字。如今看这情形,想来他们是吵架了。   “我就知道让她知道我恢复记忆了,她就会离开我。”   李信明在娱乐圈这些年也算阅人无数,陈语诗看起来性子绵软,什么都好说话,这样的人一旦倔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   “我是不是很卑鄙?你们日盼夜盼我能早日康复,结果我恢复记忆了,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们。因为我藏有私心,我想把她留在我身边。”   李信明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安慰道:“你现在都恢复记忆了,说明身体康复得很好,说不定很快就可以看见了,等你看得见了就去找她,或者等过两天她气消一些,我去找她谈谈。”   李信明说话间,电话响了起来,张纪棉听他讲电话时一连拒绝了几次“我现在有事,不去”。等他挂了电话,不禁对他说:“明哥,我没事,你去忙吧。”   “是王总,每到年尾各种各样的饭局多不胜数,不用管他。”   “你去吧,王总一向不喜欢勉强别人,刚才他在电话里叫了你几次,说明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饭局。”   张纪棉推测得没有错,李信明想了想,又道:“要不我再请个阿姨回来照顾你?”   “不用了,这是我家,哪些东西在哪里,我心里有数。”   自从出事以来,他看到的都是这个人对陈语诗百般依赖的样子,如今见他这么理智、独立的样子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面前这个才是他熟悉的那个张纪棉,一直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终于裂出一道光,让他有种守得云开的感觉。他出门之后忍不住马上打电话给文浩天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十年的梦想(6)   李信明走后,屋里又剩下他一个人了,他静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墨色的眼眸寂寞荒凉,突然伸出手,干燥净白的手掌缓缓抚过她常坐的位置。   若在平时这个时候,他该是躺在沙发上听她读书了,那样的时光太过慵懒美好,他总是听着听着就会不知不觉睡着了;那样的时光太过安稳闲适,所有的世俗功名都离他很远很远;那样的时光,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这么想着,他不由得脱掉了鞋子,躺到沙发上。想象着今天她会给他读什么内容,现在他们在读席慕蓉的《七里香》,他知道她喜欢这种类型的书,所以当她问他想看什么书时,他让她找一本诗集来读读。   昨天读完《传言》,今天应该读到《抉择》:假如我来世上一遭/只为与你相聚一次/只为了亿万光年里的那一刹那/一刹那里所有的甜蜜和悲凄/那么/就让一切该发生的/都在瞬间出现/让我俯首感谢所有星球的相助/让我与你相遇/与你别离/完成了上帝所作的一首诗/然后/再缓缓地老去   这本书他看过,以他过目不忘的本领,记几首诗并不难,他就这样安静地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首诗一首诗地默默回忆出来,想象着她还在身边读书给他听的样子,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就睡着了。   绵长的一觉醒来,他脱口就问:“几点了?”然后才想起她已经不在他身边了。这段时间尽管他的眼睛看不见,但他知道她一直都是在的,因为他的一抬手一皱眉,她都会知道他想要什么,总是未等他开口,就已经非常默契地把东西送到他手里,原来他已经那么习惯这房子里有她的存在。   闻到沁人的百合香,他家里没有养花,自从她住进来后,这种飘浮的百合香从来没有断过。也不知道她把它们养在哪里?几天换一次?   若在平时,他午睡醒来,她会倒一杯温水给他喝。他躺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起来,向厨房走去。   他从厨房西面的墙柜左侧第一格拿出自己的水杯,又走到北面靠窗的一角拿到保温壶,每样东西的方位掌握得准确无比,如同眼睛看得见一样,若陈语诗在场,又要怀疑他是否已经复明了。他凭感觉倒了大半杯水,随手把保温壶放下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一个什么东西,听声音应该是一条汤匙。他漂亮的眼睛闪过一丝无奈,原本以为自己对这里所有东西的摆放位置了如指掌,并不需要别人照顾,原来没有她还是有诸多不便。   他靠在灶台上缓缓喝完那杯白开水,然后才蹲下身子,摸索着捡那条汤匙,听声音掉落的位置应该就是他身前这片地方,但不知被弹去了哪里,他把身前的地方摸索了一遍也没有找到。   他正准备换个地方再找找,突然有人把那条汤匙送回他手里,他接过来,微微一笑,问:“明哥,你吃完饭了?”   没有回应,他心念电转,急声问:“诗诗,是你吗?”   静默了一会儿,终于听到那把浅淡的声音答:“是。”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因为激动,流丽的声线隐隐有些颤抖,他往前一步,想伸手拉住她,但却是抓了空,连她的衣角也没有摸到,只好悻悻收回手,万千情绪,最终化为最朴实无华的一种表达,“我很高兴。”   “不要跟我说话。”   想来她是仍在生气,他便顺从地闭口不言。当年是师生时,每次他惹她生气,她都会在当天之内拒绝跟他说话,这是她生气时的一个小习惯。无论如何,她肯回来就好。   “去饭桌前坐着。”   张纪棉听话地转身走出厨房,摸索到饭桌前坐下。   陈语诗把饭桌上原封未动的饭菜收回厨房,重新给他做了一个鸡蛋青菜面,远远地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吃。那么挑的嘴也把这简单的鸡蛋青菜面吃得如此津津有味,想必是饿极了。   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他,一气之下跑回家,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不断地想,他有没有吃那些饭菜?他一个人在家如果被绊倒了怎么办?他眼睛看不见什么事都干不了会不会很无聊?晚饭没人做给他吃怎么办……她平时出去买菜,离开他的时间都不超过半个小时,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熬到下午四点多,终是忍不住又回到这里。   李信明和公司高层王兆坤,还有几个影视公司老总、唱片公司老总在会所吃完饭,又聊了好久,直到傍晚时分才散。他在外面点了几个张纪棉喜欢吃的菜,让人打包给他带走。   六点钟,李信明提着外卖到张纪棉家,自行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在玄关处换鞋,打开鞋柜却看到陈语诗的鞋子,他顿了两秒,又轻轻关上鞋柜的门,看了一眼大厅没有人,隐约闻到有饭菜香,想她应该是在厨房里忙活,他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张纪棉吃完晚饭,坐了一会儿就乖觉地去洗澡睡觉了,始终没有与陈语诗说一句话,怕她怒气未消。陈语诗看着这样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如此放低自己的姿态,他在全国观众面前都是从容自若、被万千歌迷奉为男神,如今只为了讨好她而小心翼翼,其实她心里的气已经去了八、九成。他去睡觉后,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也不开电视,就手拿起那本席慕蓉的诗集来看,看到十点钟,也去洗澡睡觉。   第二天,张纪绵一起床就跑出大厅,叫了她一声,没有听到回答,又摸索到偏厅,叫了一声:“诗诗?”   陈语诗闻声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勺子:“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我还没做好早餐呢,你先坐着等等吧。”   陈语诗转身回厨房放下勺子,又跑到卧室拿他常穿那件外套,走回偏厅披到他身上:“以后起床要记得先穿好衣服,外面冷。”   张纪棉一边顺从地穿外套,一边问:“诗诗,你还生我的气吗?”   陈语诗给他系纽扣的手一顿,浅声道:“我没在生气了。”   她给他系好外套的扣子,又带他到浴室,挤好牙膏给他刷牙洗脸,才跑回厨房继续忙。   陈语诗今天煲了南瓜小米粥,还在外面买了两个茶叶蛋、一份蒸饺、两块萝卜糕,一如既往的丰盛,为了迎合他刁钻的口味,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习惯在三餐上花尽各种心思,好让他多吃几口。   早餐端上桌,她在他身边坐下,拿起一个茶叶蛋边剥边淡淡问:“你昨晚睡得不好吗?”   张纪棉正把一小勺粥送到唇边,听她这么问又放下来,答:“没有啊。”   陈语诗把剥了三分之二的茶叶蛋放到他手上,又说:“那你眼睛里为什么有那么多血丝?还有黑眼圈,像熬过夜的样子。”   “我……”   张纪棉说了一个字,又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确实没有睡好,昨晚很早上了床,却几乎翻了一整夜都没有睡着,虽然她回到了这里,但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知道她能回来很大一部分得益于他失明的眼睛,如果他的眼睛看得见,她必定不会再回来。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他要如何告诉她?   陈语诗见他停顿了这么久,并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她又开口道:“吃完早餐再去睡一觉吧。”   他沉默了几秒,柔声问:“我可以在沙发上睡吗?”   “在床上睡不是更舒服吗?”   他又沉默了两秒,才说:“可我想听你读书。”   陈语诗见他又变回刚出车祸时那样像个孩子般粘着她,有些无奈,只好道:“我可以去你床边读给你听。”   两人吃完早餐,陈语诗拿起那本席慕蓉的诗集,接着前天未读完的部分继续读给他听。也许是困倦已极,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十年的梦想(7)   陈语诗见他睡着,便随手把书倒扣在床边的桌子上。平时吃完早餐会到外面散散步,如今他睡了,她一时无事可干,想了想,跑去他的书房挑了一本书,回到他床边坐着慢慢看。   张纪棉冗长的一觉醒来,感觉神清气爽,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试探地叫了一声:“诗诗?”马上听到她的回答,他心安下来。   接着听到那把清浅的声音问:“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他想了想,答:“想吃你做的饺子。”   “那我现在去菜市场看看。”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我很快回来,你在家里等着就好。”   他坐在厅里等啊等,只觉得度秒如年,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立刻迎了过去,却听到一把陌生的声音说:“张先生,饿了吧,我缺一样食材做馅,在市场找了很久,不好意思,我现在马上去给你做饺子。”   他看不见陈语诗在不在,也不理会这把陌生的声音跟他说的这一堆话,只开口叫了一声:“诗诗。”   “哦,是陈小姐请我来给张先生做饺子的,还让我照顾张先生的饮食起居,张先生请放心,我做了十几年的保姆,很有经验的,我做的饺子也……”   他有些急不可耐地打断那把声音,问道:“陈小姐呢?”   “她给了钱我就走了,她说她就不跟我一起回来了。”   他的心一沉,径自往门口的方向走去,他要去找她回来!明明记得那是门口,结果往前一步却重重地撞上了一堵墙,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   “啊。”张纪棉一声急促的低呼,身体无意识地弹坐起来,伸手触摸到柔软的被褥,一时间有些怔忪。   “怎么了?”伴随着那把清浅的声音,一只柔软的手探上他的额头,他一把抓住那只手,像抓着救命的稻草,再也不肯放开。   陈语诗见他脸色有点苍白,额上冒出一层细汗,本想探探有没有发热,她的手才刚碰到他的额头就被他抓住,用力之大,握得她隐隐生痛,她只微微蹙起眉,并没有强行抽出手来,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她又准备再问一次,他却突然说话了,柔润的声线有些沙哑,音调低沉,语速缓慢:“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请了一个阿姨回来照顾我,你离开了我。梦里的感觉很真实,如果说还有什么比我眼睛看不见更让我觉得阴暗灰冷,那就是刚才那个梦,但我醒了之后发现你还在我身边,我又很庆幸那只是一个梦。”   “诗诗,我恢复记忆之后,偷偷地发现你居然来到了我的身边,然后,我就对那场让我失忆同时失明,甚至差点夺去我性命的车祸怨恨不起来了,我还觉得很感恩,虽然它让我吃到了苦,但也让我尝到了更多的甜。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觉得你就是这场车祸给我的最大补偿。”   “十年来,我都没有办法更近你一步,如果没有这场车祸,我还是没有办法像现在这样亲近你。如果你的离开是因为上天觉得让我受一次这样的罪来换你,有点太便宜了我,那我还愿意再受一次这种近乎毁灭性的伤害,不,两次,三次,四次……都可以。下一次我出门……”   陈语诗赶紧伸手按住他的唇:“不要说这样的话。”   以往很多次聊起关于情感的话题,只要她不想再听,他就不会再说,今天却像要一口气把心里话全部说完才罢休,他拿下她的手,又继续道:“诗诗,这两年眼看着你不断地去相亲,我真的很焦急,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你都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跟他见面吃饭,为什么非要对我这么苛刻?你也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不要直接判我死刑,就让我用十年换你一个机会,让我们尝试在一起看看,否则,我永远也不会死心,这辈子都只能活在这段感情的牢笼里。”   他等了又等,想等她说点什么,过了很久,他知道她又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不会再说什么了。他也没有再开口,默默地垂下眼眸,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狼狈,这泥足深陷的十年,已经数不清是第几遍表白失败了,可就算曾经这么多次被拒绝也仍然无法让他免疫,每一次失败都让他几近绝望,特别是她越来越近婚嫁年龄的这几年,每一次失败就意味着在她有限的单身时间里,他又少了一次机会。   “嗯。”很轻很浅的一个字,在寂静的房间里却清晰无比。   张纪棉闻声抬头,一泓黑目眸色深深,俊朗的面容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诗诗,你刚才是答应了我吗?”   陈语诗又“嗯”了一声,但见他突然把左手抵上唇边,用力咬下去,她赶紧把他的手扯下来,那白皙的手腕上却已见一圈深深的牙印:“你干什么?”   “我做过很多关于你的梦,我怕这个还是我的一场梦。”那把唱出无数经典歌曲的好声音醇和中夹带着微颤,再三地确认,“你真的是答应了我吗?”   “是。”   陈语诗话音刚落,突然被他拥进怀里,柔和的嗓音在她耳边低喃:“诗诗,谢谢你。”   她安静地让他拥抱着,许久也未被放开,时间仿佛在都被停止了,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桌子上倒扣的书,想起席慕蓉的一首诗:   我相信/爱的本质一如/生命的单纯与温柔/我相信/所有的/光与影的反射和相投/我相信/满树的花朵/只源于冰雪中的一粒种子/我相信/三百篇诗/反复述说着的/也就只是/年少时没能说出的/那一个字   如果她迟一个学期再去实习,他就已经出国;如果她被分到其他的班任教,他们也不会相识;如果他当时不是深藏锋芒,她也不会特别地追着他补课。所有的缘起,看似随意,又像是逃不掉的宿命。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他,也许是在他赶着去外地拍广告,临行前匆匆来见她一面,却又担心把重感冒传染给她而站得离她隔天隔地远时;也许是在他用她懂得的含义对她念“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这样的辞赋时;也许是在他肋骨伤愈归来那晚抱着她强吻时;也许是在看到他孤零零地站在光影迷离的演唱会舞台上说“我的愿望还没有实现”时;也许是在知道他缺席万众期待的颁奖礼独自在她的病床前守了一整夜时;也许是在被她拒绝过千百遍后仍然固执地用那把动听的嗓音说“我爱你”时……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始终未敢直面自己的感情,时刻告诫着自己,为人师者,应正身为范。她是他的老师,又比他年长,怎么可以跟他一样任性妄为?她一直提醒着自己,他们之间的师生之别,刻意保持距离,可在他这十年间的不懈纠缠中,她的心却不知不觉地越陷越深。   这一步,她走了十年。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什么师生身份,什么年龄差距,统统比不过生死。严重车祸,开颅手术,她差点就永远地失去他了,是上天多么盛大的恩慈,才又把他还给她。当时守在他的病床前,她就在想这个人如此深情地爱着她,她心里明明也有他,如果在他死之前,她说的都是拒绝的话,让他不开心的话,那她的余生都将会很后悔。   如今这个人还能活生生地在她面前,她再也不管世俗的枷锁,不管他是她的学生,不管她比他大七岁的界限,不管她总觉得配不上他的自卑,她要好好珍惜他,她要让他快乐,她要从心所愿地去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在一起了,这里结局,你们喜欢吗? O(∩_∩)O ☆、如歌的岁月(1)   陈语诗在厨房里包饺子,齐肩的短发用黑色橡皮筋随意绑起,纤细的手指灵活地沾面粉、放馅、捏边,一整套工序做得快速而有条不紊,灶台上精致的青花瓷碟已经快要满碟,一个个饺子皮薄馅厚,晶莹剔透,在碟子上摆放得规规整整。   “诗诗。”   听到外面的人在叫她,陈语诗赶紧放下手中捏了一半的饺子,三步并两步转出厨房,走到厅里,看着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的人,问:“怎么了?是不是想喝水?”   “没有。”张纪棉顿了顿,又微微一笑,缓缓接道,“就是想叫你一下。”   陈语诗双手还粘着面粉,听到他这么说,怔愣了一下,那双墨黑的眼眸盛满愉悦,磁性的嗓音里包含说不尽的温柔,这一刻她才恍惚发觉,在过去的那些年月里尽管他在她面前也总是笑着的,却从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过。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等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陈语诗又“哒哒”地跑回厨房,继续捏她的饺子,此后,每隔一段时间就听到他在外面叫她,她知道他只是想听她应他,于是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跑出去,始终在厨房里忙碌,听到他叫一声,她便应一声。   “诗诗。”   “嗯。”   “诗诗。”   “嗯。”   “诗诗。”   “嗯。”   她这么的配合,让他乐此不彼地玩着这个叫答游戏,过去十年,每次他这样叫她,她都不会应他,她只会沉下脸强迫他叫她“陈老师”。他想,一定是岁月觉得对他的考验够了,终于肯把她给他。   陈语诗烧开一锅水,把饺子放进去,用勺子搅动了一下,让它们一个个分开,再盖上锅盖,调小火慢煮,然后洗干净手,走出大厅,对乖乖坐在沙发上等着吃的人说:“我带你去偏厅坐着吧,很快可以吃了。”她隔着衣服抓住他的手腕,牵引着他走向偏厅。   张纪棉伸出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本想牵着她的手一起走,但指尖触摸到她柔弱无骨的手,他不禁眉头一皱:“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说话间已经用双手紧紧包裹着她的手,轻轻地反复揉搓,仿佛要把自己的热量都传给她。   “你冷吗?”   “不冷,我刚才洗过手,有点凉很正常。”   陈语诗微微用力抽了抽,没能抽出手来,她拉他的时候故意避免和他肌肤相触就是怕自己的手太凉会冰到他。   张纪棉捧着她的双手始终不肯放开,哈一口气,揉搓几下,再哈一口气,揉搓几下,如此循环不止。陈语诗感觉到双手已经有些暖,柔声道:“好了,我去看看饺子。”   一个个饺子已经浮上水面,在滚滚开水里热闹地翻腾着。陈语诗见火候差不多,放了一把青菜进去,再稍微煮一下,便把它们出锅,分成两碗。   他的饮食很挑剔,平时都不太吃面食,除非隔很久才吃一次,所以她也没有做很多,刚好够两个人一顿午饭的量。   她先端一碗给他,然后再回厨房,解下围裙,把自己那碗端出去。坐下之后看到他节骨匀称的手拿着白色的瓷质小汤匙,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禁问:“怎么了?”   听得她这么问,他把小汤匙放回碗里,把碗朝她的方向推了推,浅浅一笑,轻声道:“你喂我吧。”   “为什么?”   “我眼睛看不见。”   “你以前也看不见,不是也可以自己吃吗?”   陈语诗伸手把碗推回他面前,升腾的热气把那张容华出众的脸氤氲得有些模糊,他倒没有再说什么,低头默默吃起来。   他说想吃饺子,她便做给他吃,但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手工面食给他吃,想起自己的手艺在他那里也就是“一般”的水平,也不知道他这么挑剔的嘴,能不能吃得饱,不过她已经做好准备,如果他吃不下几个,她就再给他煮点饭,炒两个菜。结果没想到他今天胃口似乎很好,分给他的饺子全部吃完,连碗里的汤水也喝得干干净净。   “诗诗,我去洗碗吧。”   “不用,我来洗就好。”   “水那么冷,等下你的手又很凉了。”   “我可以戴洗碗手套。”   “我家没有那种手套。”   陈语诗一时语塞,才发觉他恢复记忆之后变得一点都不可爱了,以前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现在完全不能再被她忽悠。   “你都看不见,怎么洗?”   “不要欺负我眼睛看不见,我可以洗。”   陈语诗最终执拗不过他,只好由他去洗,她站在厨房门口静静看着,原本是放心不下 ,后来却渐渐看得有点瞠目结舌,哪里开水龙头,哪里放洗洁精,哪里拿洗碗布,他都了如指掌,让她不禁有些感慨一直以来她自己是否把他想得太弱了。   平时他要喝水,她会去给他倒来;他要刷牙,她会给他挤好牙膏;他要去哪个房间,她会牵着他去……除了洗澡,上厕所之外,她从未放手让他自己去做过什么,也许根本就不需要她,这一切他都可以做。   陈语诗看着厨房里的人把洗好的碗擦干水,放进消毒碗柜相应的位置,又用抹布把灶台擦拭干净,每样东西的方位掌握得如此精准,如非亲见,不能想象。如果不是知道他不会做饭,她一定会以为他以前经常用这个厨房给自己做饭。如果不是知道他眼睛看不见,她一定会以为他根本就没有视力障碍。   张纪棉把灶台收拾干净,走出厨房,不知道陈语诗在哪里,他站在厨房门口叫了一声:“诗诗?”   随即听到那把清浅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我在这里。”接着一个杯子塞进他手里,冰凉的指尖触摸到杯子温热的温度,带来一阵暖意。   他双手捧着水杯,眼眸清亮,唇线微扬,声音轻悦:“以后,你做饭,我洗碗。”   “不用,今晚我去买一副洗碗手套。” 虽然她不喜欢用那种手套,觉得有点碍手,干活不方便,但为了过他那关,也只好去买一副橡胶手套回来用了。   无论如何,她还是舍不得让他做这样的事,尽管他做起来宛若常人,但他毕竟还是看不见的,有她在,他不必如此。   吃完饭是午休时间,陈语诗从卧室拿出一条薄毯,在沙发的一角坐下,又把一个抱枕放到自己的腿旁边,所有工作准备就绪,就等他躺下了,谁知他坐下之后摸索到自己平时睡的抱枕,竟然一反常态地拿了起来,随手往左边的单人沙发扔去,米白色的小抱枕准确落入坐东朝西的单人沙发中,然后他倾身躺到了她的腿上。   陈语诗微微一怔:“为什么不睡在枕头上?”   “我是伤患,你让我一下不可以吗?”   也许是躺着的关系,那温柔的声线中隐含着一丝慵懒,让人忽然间不忍心打破这样一种舒服,她没有再说什么,就让他枕着自己的左腿,把手上的薄毯盖到他身上,拿起玻璃桌上的那本席慕蓉诗集,翻找昨天读到的那一页。   “诗诗。”   陈语诗闻声把视线从书本调回他身上,只见他微微抬起左手,像要拿什么东西的样子,她不由得抓住他的手,问:“你想拿什么?”   张纪棉一抓着她的手,便再也没有放开,像小孩子入睡前要抱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一切如愿以偿之后,他唇角勾起一个满足的笑容,轻声道:“可以了。”   陈语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想拉着自己的手,听说“真正爱你的男人在你面前总像个孩子”。想起昨天那个噩梦醒来之后,他也是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如果这样被他握着能让他睡得安稳一点,那就让他握着好了。她一只手被他握着,另一只手拿着书,对着那些美丽的诗句,一字一字念给他听。    不能像/佛陀般静坐于莲花之上/我是凡人/我的生命就是这滚滚凡尘/这人世的一切我都希求/快乐啊忧伤啊/是我的担子我都想承受/明知道总有一日/所有的悲欢都将离我而去/我仍然竭力地搜集/搜集那些美丽的纠缠着的/值得为她活了一次的记忆   这段时间以来,伴着她的声音入眠,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其实他昨晚也没有睡好,心情太亢奋了,一直在床上翻了好久好久才睡着,整个睡眠时间都没有三个小时,他本来是想一直听着她这样念下去的,始终还是撑不过困倦,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陈语诗见他睡着,便停止了念读,随手把书合上,放到玻璃桌上,知道他一向很浅眠,如今枕在她腿上,她便不敢乱动,只怕一动就把他弄醒了。她在学校也有午休的习惯,但这段时间照顾他,已经把这个习惯改了,刚开始实在困到不行就靠着沙发眯一会儿,现在已经不会觉得困了。每次他睡着之后,她便在旁边玩手机或者看书。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是伪结局,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把潜水的你们炸出来,嘻嘻。 男主吃了十几万字的苦,我怎么舍得让他几千字就结局。 暖暖同学太可爱了,为了补偿你,我明晚双更好不好啊,么么哒! 祝你们看文愉快! ☆、如歌的岁月(2)   张纪棉一觉醒来已经三点多,陈语诗长期维持一个姿势,左腿已经很麻,她扶着沙发的靠背站起来,悄悄地活动了一下筋骨,又静静站一会儿,等到腿上麻木的感觉过去,才去厨房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等他喝完水,她又和他一起出去外面散步。   两人在路上又碰见了那对婆孙,老人家还是那句万年不变的开场白“又和男朋友出来散步啊”,陈语诗正想开口,突然感觉握着自己那只手微微一紧,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稍稍大意都不会注意到,但她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十指相扣,手掌相触的肌肤感受着他的心情起伏,她曾经在这个老奶奶面前澄清过很多次他们不是恋人的关系,他都记着的吧。   这一刻,张纪棉的心情确实有些复杂,他在圈子里见过很多为了前程、名声等各种各样的原因而隐瞒恋爱关系的情侣,他知道她一直顾忌着他们的师生身份,害怕她会因此而不肯在外人面前承认他,虽然她不愿意公开,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但他心里还是很渴望能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作为她男朋友的身份。   他这么胡思乱想间,突然感觉到握着他的那只手用了几分力,紧紧回扣着他的手,然后听到那把清浅的声音答:“是啊。”   陈语诗又和老人家聊了几句家常,张纪棉便在她身旁默默作陪。告别那对婆孙,她和他又继续兜了一圈,才挑一张木椅坐下来晒太阳,一直坐到五点多才回去准备做晚饭。   张纪棉今天的胃口似乎特别好,午饭分给他的饺子全部吃完,晚饭也吃得比平时都多些,陈语诗一见他碗里没有菜就给他夹,看他吃光了两个菜,还没有放碗的意思,她便没有再给他夹了:“晚饭不要吃那么饱,等下你的胃又要不舒服了。”   两人吃完晚饭,陈语诗又给他读席慕蓉那本诗集,他的眼睛看不见,读书是他们在家里唯一的消遣,陈语诗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电视了,她的性子比较安静,平时在自己家里每晚临睡前都会看一会儿书,对这样近乎枯燥的生活倒也没有觉得很无聊。   席慕蓉的诗集还有十几页,很快就读完了,陈语诗征询他的意见,又挑来一本新书,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   读到十点钟,准时让他去洗澡睡觉。当初她是为了他的身体能够早日康复,总是尽量让他多休息,后来便使他养成了早睡的习惯,彻底颠覆了他多年来晚睡晚起的作息习惯。   平时她都是等他洗完澡,安置好他睡觉之后,自己再去洗澡,今晚他洗完澡,却坚持不肯先睡,她无奈,又怕他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太无聊,于是开了电视调到音乐台给他听,然后才去洗澡。她洗完澡,吹干头发,已经十一点多,他一直等到她也可以睡了,跟她道过晚安,才肯去睡。   夜色宁静,两人在同一屋檐下,各自入眠。陈语诗躺在床上,拥着柔软的被子,静静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闭眼睡去。很久以后,张纪棉写了一首歌,叫《最平淡的幸福》,填词是关于这段生活的真实写照:人生风雨几番/有你一路陪伴/多少成就辉煌/比不过你在身旁/最平淡的幸福是/每晚临睡前能跟你说晚安/每早醒来后能吃你做的早餐。   他从来不会告诉她,为她写过多少歌,其时她已经远离故土,表妹特意发来给她听,她听过一遍,忍不住又听一遍,不知不觉中循环听了很多遍,纯粹质朴的歌词,被一把清柔如水的陌生男声唱出无限温情,但不会有人比她感触更深,因为她亲身历过。   日子就这样平淡而温馨地过了两天,两人过着细水长流的柴米生活,每次他想亲近她一点时就会说“我是伤患,你迁就我一下不可以吗”,当他用那把优雅动听的嗓音这样温柔地说时,她往往只能选择弃械投降,而每次他想帮她分担一点家务时就会说“不要欺负我眼睛看不见,我做得到”,完全让她拿他没办法。   这天,李信明和文浩天要来做客,年关越来越近,他们要回家过年了,临行前想跟张纪棉聚一聚,陈语诗本以为他们会去高级饭店或者私人会所吃饭,没想到李信明会提议在家里吃。   她比平时提前了一个小时准备午饭,列了一张清单去菜市场搜罗食材,买完清单上最后一样东西,提着大袋小袋的食材往市场出口走的时候竟然发现外面下雨了。有些人站在市场出口,频频抬头望一望阴沉的天色,陈语诗庆幸今天穿的外套有帽子,有客人要来,她得赶回去做饭,没时间等雨停了。   她穿行到被雨困在出口的人群前面,准备戴上帽子,跑回家,不料却看到了在风雨中安然静立的那个熟悉的挺拔身影。   他就站在距离入口十几步远处,譬如芝兰玉树,站成顶天立地的姿态,面向着入口,唇角似有笑意,白皙修长的手撑着一把天蓝色的雨伞,周围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唯独他安静从容地站成一道风景,任天雨霏微,冷风吹面。   这个人明明眼睛看不见,明明应该在温暖舒适的家里听着音乐,外面阴晴风雨本与他无干,他又为什么跑了出来?天雨路滑,步步黑暗,他又是怎样来到了这里?   张纪棉突然感到一阵凉风扑面,有人钻进他的伞下,他试探地叫了一声:“诗诗?”   “是我,你怎么来了?”   张纪棉把手里的伞往她那边移了移,焦躁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温声道:“你出来不久就下雨了,我来给你送伞。”   如此轻松平常的语气,仿佛他出来一次多么容易似的。   “你怎么知道要往哪里走?”   “我本来想在门口那里问问保安,走到那里刚好听到一个阿姨跟保安打招呼说买了鱼忘了买姜,还要再跑一趟,我就一路听着她的脚步声,从后面跟了过来。”   “为什么站在风口这里?你知不知道往前再走十几步就有遮雨的地方了?”   张纪棉摇了摇头:“我看不见你,只好站在这里让你出来就能看见我。”   说话间又一阵冷风吹来,陈语诗打了个寒颤,昨天已经开始降温,今天下了雨就更冷了,看着他穿得这么单薄,赶紧解下自己的围巾,想给他围上,却被他伸手一挡:“我不冷,你戴好它。”   “我今天穿的外套有帽子,我戴帽子就可以了。”   “我看看。”   陈语诗见他伸出手来,连忙把外套的帽子戴上,侧头凑到他手下,张纪棉检查过她把帽子戴得严严实实,于是没有再拒绝,他知道依她的性子,既然都解下来了,不戴到他身上是不会罢休的。   陈语诗踮着脚,把围巾仔细给他围好,厚厚的围巾遮住了他露在寒风中的脖子,把线条优美的下巴也遮了起来,一直盖到了挺直的鼻子下,细毛线的编织衬得他脸上的肌肤白皙,精致的眉目如画,红色的女款围巾戴在他身上也毫不突兀,甚至显得比她戴着更好看些,她又想起在学校附近的地铁站,广告橱窗里那一排他代言的某品牌服装,不同款式下各种玉树临风的样子,不禁暗自感慨长得好看的人就是不管怎样都好看啊。   “把东西给我提吧。”   优雅动听的声音打断她游走的神思,陈语诗依他的意思把手里沉甸甸的几袋食材放到他手上,挽着他一起慢慢走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咳,发现自己挺花心的,写一个男主爱一个男主。 稍后还有一更 ☆、如歌的岁月(3)   两人回到家后,她还是忍不住要说他:“你好大的胆,眼睛又看不见,怎么敢就这样一个人走出去,万一走丢了呢?”   张纪棉眸色一亮,柔润的唇线勾起温柔的笑意,答非所问道:“你是在紧张我吗?”   “你认真点,我是在说正经事。”   “我说的也是正经事。”   陈语诗对他很无语,扔下一句“以后不许一个人出门”,便懒得理他,提着食材转身去厨房忙碌。   她先把骨头放去熬汤,再把各种食材清洗整理好,只等李信明他们一到就可以开锅炒菜。李信明和文浩天十一点多来到,带了一瓶红酒来。   陈语诗手脚利落,也不要谁来帮忙,八个菜很快就做好,招呼他们上桌吃饭。   李信明看着盛放在精致的瓷碟上端上来的一道道菜肴,那诱人的色泽,那流散的香味,简直就让他垂涎欲滴,以前他都是暗自惊艳陈语诗的手艺,厚着脸皮来蹭饭吃,这次终于可以大饱口福了,当他看着陈语诗端上一道香煎茄盒、一道姜葱炒花甲,放在他面前时,他不由得两眼发光,这是他最爱吃的菜啊,不知道由她的烹饪技巧做出来又会是什么味道。   文浩天没有吃过陈语诗做的东西,但在来的路上已经听李信明赞赏过她的厨艺,还没开始品尝她的菜,单单是闻着这源源不断的香味就已经让他觉得饿极了,一道道色香俱全的菜先后摆上桌,交替冲击着他的视觉和味蕾,当陈语诗端来一碟可乐鸡翅、一碟香菇炖排骨放在他面前的时候,看着那极度肥美的鸡翅,他差点就要把持不住自己伸手去拿一个来吃了。   陈语诗昨晚列清单的时候问过张纪棉,他们两个人喜欢吃什么菜,张纪棉报了几个李信明喜欢吃的菜,又说文浩天基本什么都吃,尤其喜欢吃肉,陈语诗就挑着给他们每人做了两道喜欢吃的菜。   她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来,在张纪棉身边坐下,笑道:“你们都是经常在外面吃的人,吃过很多山珍海味,我就做了几个家常菜,也不知道合不合口味,大家将就着吃吧。”   “陈老师过谦了,在我看来,很多大厨都不一定比得过你,今天辛苦你了。”   李信明打开红酒,又问:“你要不要喝点红酒?”   陈语诗还没来得及回答,身旁的人已经开口接话:“不行,她喝红酒过敏。”   李信明一愣,随即歉然道:“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不能喝红酒,都没有给你带什么喝的。”   文浩天立刻接口:“要不我现在下去买吧?你想喝什么?”   “没关系,我喝汤就好,快趁热吃吧,等下菜要凉了。”   李信明倒了三杯红酒,几人先碰了碰杯子,文浩天抿了一口红酒,放下酒杯就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鸡中翅来吃,一口咬下去,浓汁横溢,肉质鲜美,口感一流,火候掌握得非常好,刚刚入味便出锅,烧久一点则老,烧少一点则生,难怪李信明这个对吃食也算颇为讲究的人都要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   李信明见文浩天埋头吃得欢快,不禁问道:“好吃吗?”   文浩天把嘴里的肉吞下去,咧嘴一笑:“好吃!”   “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就这么喜欢吃肉,早就过了长身体的年纪吧?”   文浩天又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一边享受着美味佳肴,一边含糊道:“我饿。”   张纪棉唇角含笑,慢条斯理地道:“你今天吃得这么狼吞虎咽,是成心想要让她觉得做我的助理都没让你吃饱过吗?”   文浩天手里的筷子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陈语诗。   陈语诗赶紧道:“没关系,喜欢吃就多吃点。”   其实李信明也没有停过筷子,只不过他吃得比文浩天斯文多了:“陈老师,其实你不是老师,是个厨师吧?”   陈语诗被逗得一笑:“我妈妈是个食评家,平时在家里也喜欢研究美食,算是精于烹饪,我有空就喜欢跟她学学。”   李信明灵光一闪,脱口问:“是冉筝老师吗?”   “是。”   “我有看过她的文章,她推介的美食我也去尝过,味道很不错哎。”   李信明正说得兴起,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调成静音,又放回口袋里,看了看张纪棉,说:“那些卫视邀你参加跨年晚会的电话都打爆我的手机了,我说了你今年不去任何一个电视台的跨年晚会,他们还不信,追着加价来抢你。”   张纪棉听到自己这么抢手也没有太大反应,抿了抿唇,摸到手边的杯子,举了起来:“我出事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我敬你们一杯。”   “你能恢复得这么好,我们也很高兴,没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   文浩天点点头,对李信明的话深表认同,他们也拿起杯子碰了碰张纪棉的杯子。这是他自张纪棉出事以来,吃得最舒服轻松的一顿饭,没有无处安放的焦虑担心,没有看不见尽头的阴霾,一口美酒一口鲜肉,然后听着李信明和张纪棉在席间谈天说地,猝不及防被打乱的一切又从容地回到了正轨。   “诗诗,我想吃鱼。”   陈语诗刚好要把剔了刺的鱼肉放到他碗里,听得他这么说,马上接口道:“好,我放到你碗里了。”   李信明看着他们两个这么心有灵犀,配合默契,心里有些欣慰,自从他上次打包上来看到陈语诗在而又偷偷退回去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现在看他们这样子,似乎是在一起了。   这几年,他在他身边见他拒绝过很多人,高矮肥瘦各种样子,圈里圈外各种背景,甚至他们公司董事长的女儿也被他婉拒过,他本以为他一直没有看上谁,原来却是一直在心里藏了一个人,这么多年来深情不悔,也总算得偿所愿了。   这一顿饭,满桌的菜基本都被扫光了,只剩下一些青菜,陈语诗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有些不安地问:“你们是不是没有吃饱?”   李信明摸着自己的肚子:“饱得不能再饱,你做得太好吃了。别人说,对厨师是不用说话来赞的,只要吃完了她炒的菜就是最好的赞美。”   陈语诗听到这样说才略略放心,还以为自己把菜做少了,客人不够吃。   吃完饭,李信明和文浩天留下来跟张纪棉聊了好久,两人一直坐到下午四点多才回去。 ☆、如歌的岁月(4)   送走两人后,陈语诗也趁着这个时机跟他说:“我爸妈明天就回来了,我从明天起要搬回家住。”   其实她妈妈前两天就打电话告诉她明天回到,这两天看他这么高兴,她都不忍心告诉他,到现在已经拖到不能再拖了。   “嗯。”   陈语诗见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到底是放心不下:“要不要请个人……”   “不用。”   陈语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她不禁又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   张纪棉听她语气里有些不放心的样子,顿了顿,又补充道,“一日三餐叫外卖就好,其他的事,我自己能应付。”   他也知道她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其实他早有心理准备,只不过仍是希望这一天能够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让他们能够相处多一天,再多一天。心里万千不舍,他自是不会跟她说。她搬回去之后,只怕又要很难才能见她一面了。   陈语诗终究没有让他吃外卖,她向家里编了个借口说有个学生的家长出远门了,拜托她帮忙照顾一下,然后,她每天三餐都准时来给他送吃的。   刚开始那两天,等他吃完,她还能陪他坐一会儿,后来越近过年就越忙,连坐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了,每次等他一吃完就马上收拾东西离开。她陪他的时间越来越少,她以为他多少都会有些意见的,没想到他居然没有说什么,每次她来就高高兴兴地迎她来,神采奕奕地跟她说很多话,在她走时又高高兴兴地送她出门口。   看他没有闹什么情绪,她便放心了。在家里搞卫生,陪母亲买年货,持续忙了几天才总算空闲一些。   这天,她提早来给他送午饭,一开门就听到了清泠如泉的琴音,只见他坐在厅里那台白色的钢琴旁弹奏着,灵活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漂亮的眼睛目视着面前的白墙壁。   这是她第一次看他弹家里这台钢琴,听不出是什么曲子,但音调很忧伤,也许是受这样旷凉的曲调感染,她突然间莫名的有些难过。   他在这个大房子里一定很寂寞吧,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平时她来给他送饭,不是看他坐在阳台上发呆,就是蜷缩在沙发上睡觉。曾经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和她生活在一起,处处有她照应,她突然间抽离出去,他肯定有诸多不习惯,但这些不适应都藏在那些她不在的时间里,让她半点也看不出来。明明过得这么不好,他却从来没有跟她说过,每次在她面前都笑得如此开心。   陈语诗安静地听他弹完一曲,才浅声道:“吃饭了。”   张纪棉一怔,没想到她来了,暗怪自己太过走神,刚才都没有听到开门声:“诗诗,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   他从琴椅上站起来,依据她刚才说话的方位,摸索着向她走去,陈语诗上前两步,抓着他的手,带着他往偏厅走去。让他在饭桌前坐下,把食盒里的菜一碟碟拿出来,又去厨房拿一副碗筷,给他盛了一碗饭。   动筷之前,他照例先问:“你吃了没有?”   她说吃过了,他才开始吃。   陈语诗坐在他身旁,手里拿着另一副筷子,时不时夹些菜到他碗里。   “你不回家过年吗?”   “我搞成这个样子回去,我哥一定不会放过我。”   “那你怎么跟家里说?”   “我说要上电视台跨年演唱会,这几年的除夕都在电视台跨年,他们也已经习惯了。”   陈语诗默了默,缓缓道:“去我家过年吧。”   张纪棉右手往嘴里送的那小勺饭一顿,蹙眉道:“不要。”   这些年,他都很迁就她,基本不会对她说“不”字,刚才第一反应就说了“不要”,那说明这真的是他极度极度不情愿的事。   “你很讨厌去我家吗?”   张纪棉摇了摇头,仍是蹙着眉:“我怎么能拿现在这个样子去见你的父母?”   “可我不想留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过年。”   他知道她的性子温吞,凡事喜欢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虽然他们已经相识十年,但在一起却不过几天,正常的情况下,她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带他回家。所以她愿意带他去见父母,他自是求之不得。他们确定关系当晚,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还在想以后不知道要自己提多少次,她才肯带他回家。   可没想到她提出得这么突然,让他都有点猝不及防,在他的想象和计划中,去拜见她的父母是一件很正式的事,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礼物没准备好,眼睛也看不见。第一印象多么重要,他现在这样糟糕,怎能跟她回家?天下间有哪对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瞎子?像她这么孝顺的人,如果他得不到她父母的认可,她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张纪棉心里的许多顾虑,陈语诗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见他沉默不语,便又继续问:“你陪我一起跨年好不好?”   清浅柔和的声音里有几分恳求的味道,他眸光一闪,俊朗的眉目间,眉心蹙得更深,已然是被她逼得无路可逃,话到嘴边的拒绝再也说不出口。当你最心爱的人用这样的轻言软语恳求你的时候,就是上天入地、刀山火海,你也会义无反顾地去。   陈语诗见他始终没有说话,以为他还是不肯去,刚想再说点什么,就听到他答应了:“好。”   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高兴地笑起来。这两年,她的母亲经常念叨“如果交了男朋友就赶快带回来吧”,她本意并不是想把他“赶快”带回家,这对她来说,太快了。她只是不想在每家每户都欢庆团聚的时候,把他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里。既然无处安放他,便只好带回自己家里。   当然她也想到,一旦把他带回家,见父母就是无法避免的事了。虽然有点过早,但没有关系,过去十年,她对他的态度都不太好,生命这么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在往后的时间里,她要好好对他来补偿过去的那些不好。   陈语诗见他答应之后,便低头默默吃饭。每次他们意见相左,他都会让着她。其实如果他坚持不去,她也是拿他没办法的,就像他还是她学生那时,她曾无数次对他束手无策。她知道像他这么傲气的人,肯定非常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那样脆弱无力的一面,非让他这样出去见人,是她在难为他了。   她想了想,浅声问:“你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她问完之后,迅速合计了一下自己两张银.行卡里的钱。这里的一桌一椅一杯一碗,从精细程度看去就知道每样东西都价值不菲,像他这种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的人,随便说出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用她这么多年教书得来的工资买不买得起?   “那你吻我一下吧。”   陈语诗一愣,刚才心念电转间,她已经依照他的喜好,想遍了各种他有可能会想要的东西,却万万没想到他想要的是这个。她的脸腾一下红到了耳根,自从确定关系以来,他们之间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是牵牵手而已。   张纪棉转过身来“看”着她,唇角浮起一抹浅笑,墨黑的眼睛里满含欣喜期待。   “你闭上眼睛。”   “有区别吗?反正我也看不见。”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闭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即使他看不见,但被那双琉璃明澈的眼睛这样直愣愣地“望”着,还是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见他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她也不拖沓,倾身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又迅速退离,但离开却没有她想象中顺利,她的脑袋后突然多了一只手,微微用力,阻止了她的后退,未及她思考,他柔软的唇已经贴上了她的唇,在她唇上辗转厮磨,反复流连。   没多久,她就被他吻得晕头转向,连他的舌头什么时候滑进她嘴里都不知道,他像在她嘴里尝到了什么人间至味,辗转翻寻,挑筋食髓。不是说只吻一下吗?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不受控制的地步?在她觉得自己就要溺死在他手里时,他终于退了出来,又在她的唇上浅浅低吻了很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陈语诗白皙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见他笑得一脸满足,像个孩子终于得到了橱窗里渴望已久的玩具,她等到急速的心跳和呼吸都渐渐平复下来,才清声道:“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去我家过年。”   也许是得到了她的“新年礼物”,让他心情大好,只见他轻快地点了点头:“嗯。”   她又夹了一些菜到他碗里:“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这么一会儿,他的胃口似乎也大好,一口饭一口饭地吃得香甜。她赶紧又夹多一些菜放到他碗里,无意间夹起一块菠萝,她的手一顿,想起刚才他嘴里隐隐约约似乎有菠萝的香味,这么想着的时候,脸上不由得又泛起了一层红晕,她心里一惊,怎么又想起了刚才那个吻?赶快收敛起心神,把手里夹着的菠萝放进他碗里。 ☆、如歌的岁月(5)   过两天就是除夕,陈语诗一大早就跟母亲说:“今晚多做两个菜,我带个朋友回来吃饭,他家人都在国外,没办法团圆,我让他来跟我们一起过年。”   冉筝只说了一声“好”,便没有再多问什么,她知道自己女儿朋友不多,但每个都是至交,平时也带过几个回来吃饭,这过年过节的没办法跟家人一起过,带回来跟他们过也是人之常情,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而已。只是没想到她满心以为女儿带回来的是闺中密友,结果却大出所料。   陈语诗中午送饭给张纪棉吃完,两人小坐了一会儿,她便开始帮他简单收拾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等他换下那套居家穿的灰色运动服,她去衣帽间给他挑了一件藏青色的中长款翻领双排扣毛呢外套,流畅的线条,细腻的做工,银色镂空雕花纽扣,每一处细节都极尽考究,穿起来显得简约时尚,又气质非凡,换她学生的话说就是“简直帅到没朋友”。   其实以他这样修挺的身形,穿什么衣服都能穿出一种模特风范,她在表妹房间那满墙的照片中看过一张他穿红色风衣的照片,有一种张扬的美感,而这样的藏青色穿在身上又显出几分深沉内敛,耳边细碎的黑发藏在翻立的衣领下,质感一流的毛呢面料里更衬得那精致的眉目如画,有媒体曾经这样评价他“他是上帝用美貌、用才情、用千万年时间、用所有的私心蕴育出来的宠儿。”   清华其外,内秀其中。相比平凡无奇的自己,他实在太过耀眼,而这样一个人,现在却是她的了,这其中有多强大的业力!她到底经过了多少辈子的累世积德、累世行善,才值得上苍把这个人配给她。   陈语诗的心绪起伏,张纪棉看不见,他知道她已经帮他把衣服整理妥帖,但还是忍不住再次拉了拉衣领、衣袖、衣摆,有些不确定地问:“我这样穿着看起来够成熟稳重吗?”   “很好看啊。”   “我要不要换一件看起来更沉稳一点的衣服?”   “这件就可以了,你不要想太多,就当是去吃一次家常便饭。”   陈语诗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出门,她平时来给他送饭都是坐地铁来回,但考虑到他行动不是很方便,她没有带他去坐地铁,直接坐出租车回家。   陈父和陈母四点多就开始准备年夜饭了,陈母的菜单本来就很丰富,陈语诗说要带朋友回来,她又加了几个菜,一列菜单下来,有荤有素,有鱼有肉,光听着名字就够让人嘴馋了。陈父在旁边帮忙打下手,剥剥蒜、洗洗菜、切切瓜,两人一边慢悠悠地干活,一边说着话,突然听到女儿的声音:“我回来了。”   冉筝扔下剥了一半的蒜瓣,跑出来一看便愣住了,原来女儿带回来的不是女孩子,而是男孩子,只听到她柔声叮咛:“我家没有你家那么大,东西也比你家多,小心啊,这里有盆年桔。”   冉筝看着女儿牵着那人的手,小心地绕过门口那盆年桔。她也反应过来,赶紧把刚才自己随手放置的一张小木凳移到一边。   “妈。”   张纪棉听到陈语诗突然这么叫,意识到她母亲就在这里,也连忙打招呼道:“阿姨好。”   “你好,快坐吧。”   冉筝接过他手里提着的简易旅行包,让他到沙发坐下,她拿着旅行包放好,又转身回厨房。   陈翰林正在洗菜,见她回来,不禁问:“我们丫头带了哪个朋友回来啊?”   “这里交给我,你去给客人泡杯茶吧。”   陈翰林见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心里有些奇怪,擦干手,转身走出厨房,到厅里却看到女儿跟一个男子正在低声说着话。   陈语诗见父亲走了过来,又叫一声:“爸。”   张纪棉也立刻跟着她叫了一声:“陈老师好。”   “你好,小纪。”陈翰林在他们右手侧的单人沙发坐下来摆弄桌上那套茶具,给张纪棉泡了一杯茶。   张纪棉捧着茶杯笑笑,问起陈父的这次哈尔滨之旅。   这场漫长的旅行,去到的地方很多,忆起沿途见过的各种风物,陈翰林一向沉静的心也不禁有些激荡,当下兴致勃勃地跟张纪棉聊了起来。他说的许多物事,张纪棉都能接上话,甚至还能说出一些被他这次旅程遗留的人物风情。   陈语诗安静地在旁边听着他和父亲侃侃而谈,没想到他还知道那么多异乡美景、风土人情,如此见多识广,思维敏捷,完全不该是他这个年纪会有的见识和阅历,真想把他的脑袋剖开,看看里面还藏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她本来还担心他们会没话说,现在看来这里已经没她什么事,她便起身去厨房帮母亲的忙。   冉筝看到女儿进来,等了一会儿,见她只是低眉敛目专心地削着手里的萝卜皮,便忍不住问:“妹妹房间里贴满墙壁的照片上那个人就是他?”   “是。”   “当年你带回来借宿一晚的那个学生也是他?”   “是。”   时间过了这么多年,冉筝本来也不记得那个孩子长什么样子,但刚才他叫的那声“阿姨好”,让她突然福至心灵,又想起他来,当初那个孩子言行举止中的礼仪教养曾给她留下过很好的印象。   “他的眼睛怎么了?”   “前段时间出了车祸,医生做过手术,恢复得好的话,很快就会复明。”   “也就是说,他也有可能永远都看不见了?”   “是。”   冉筝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女儿回答得这么淡定,想必这样的结果也已经想到过,她便不好再说什么。   这顿花了两个小时准备的年夜饭,极之丰盛,六点半准时开餐。冉筝还以为张纪棉眼睛看不见,需要有人喂,没想到女儿给他洗了一个小勺子,夹一些菜到他碗里,然后就没管他了,只见他也能从容优雅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食物,她便也放心地端起自己的碗吃饭。   张纪棉眼睛看不见,终究得人多些照顾,冉筝从自己面前的那叠牛肉丸夹起一个想要放到他碗里,筷子都伸到他面前了,陈语诗突然端起自己的碗,把那个丸子接了过去:“妈,他不吃这个的。”   冉筝有些惊讶,一般人不是都挺喜欢吃牛肉丸的吗?这丸子还是她食评圈的朋友给她带来的正宗手打牛肉丸呢,她随手又一指另一盘菜:“这个呢?”   “吃。”   “这个呢?”   “不吃。”   “这个呢?”   “不吃。”   陈翰林默默看着两母女一问一答,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暗自惊叹,自己的女儿什么时候竟然开始对另一个男人的饮食喜好这么了如指掌!   不一会儿,冉筝就指了大半桌菜,其中有很多都是他不吃的,着实让她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她自己的女儿基本是不挑食的,也不知道这么难养的一个小孩,他家里得花多少心血才能把他养大?她还记得他上次来借宿,也只是让她加热一下剩菜就当晚饭吃了,也没见他怎样挑食啊,原来竟是都没表现出来呢。   张纪棉眼睛看不见,也不知道陈母都指了什么菜,只听到那把清浅的声音多半都是回答“不吃”,他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角,低声道:“诗诗,没关系。”   陈语诗知道他想给她的父母留一个美好的第一印象,但将来他和她父母接触的机会还有很多,她要从一开始让他们看到最真实的他。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虽然有一大桌菜,但冉筝做的份量都不多,基本是四个人每人刚好一份,因此最后剩菜也不多。 ☆、如歌的岁月(6)   吃完饭,陈翰林招呼张纪棉过去喝茶,陈语诗帮母亲一起收拾碗筷,清洗厨房。   等她忙完,他们已经喝第二杯茶了。陈翰林看见女儿端了一碟零食过来,招手道:“难得今晚有空,过来陪我走两盘棋吧。”   陈语诗见父亲已经摆好棋盘,就等着她来:“等一下,我再去洗点水果来。”   陈翰林平时在家闲来没事就喜欢走走象棋,去旅行这段时间都没碰过棋子,回来之后又忙着搞卫生,备年货,今晚终于彻底清闲下来,一时间还真是有些手痒。   “陈老师,我可以陪你下。”   张纪棉清雅如水的声音流过,陈翰林有些惊奇地望向他:“你……眼睛不是看不见吗?”   “我爷爷也喜欢走象棋,平时我在家都会陪他玩,所以对象棋还算熟悉。”   “好,那我们走两盘试试。”   张纪棉让陈翰林先走,陈翰林也不推让,大大方方地先走一步:“炮二进三。”   盲棋,除了分析应变、巧智筹谋的能力之外,对记忆力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棋盘上有十条横线,九条竖线,九十个交叉点,他必须记住对方和自己所走过的每一个子。   陈语诗端着洗好的水果出来时,客厅里两个人已经一来一往走了好几步,只见他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每次父亲走完一步之后,又帮他把棋子移到他指定的位置,她看着也来了兴致,在父亲对面坐下,充当起他的助手,帮他移动棋子。   陈语诗是陈翰林无聊时自己培养起来的对手,她的棋艺虽然不精,但也还过得去,刚开始时,父亲每走一步,她也会想如果是自己会怎么应对,但她想出的招数又跟他的往往不一样,后面越走越复杂,她就放弃去思考自己会怎么走了,机械地根据他的指令移动棋子。   张纪棉走过一步之后,陈翰林思考了很久也未行子,陈语诗一时无聊,便拿起小叉子叉了一块苹果递到父亲面前,陈翰林头也没抬,目光始终胶着棋盘,抬手移开她的手,漫不经心道:“别打扰我。”   陈语诗转过身,把苹果递到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的唇边:“吃一块苹果。”   张纪棉张口,把她送到嘴边的苹果吃了,她又给自己叉了一块,吃完之后觉得意犹未尽,又给他吃多一块,然后再给自己叉一块。   陈翰林思索良久,终于成功破解张纪棉设下的这个困局,此后一步步走得顺利起来,横扫千军,势如破竹,没多久,这一局就见分晓了。   陈语诗高兴地扬声道:“爸,你赢了。”   陈翰林笑笑:“你这丫头,没看出来他在让我吗?”   陈语诗转头看向他,只能说明他让得很有技巧,至少以她的棋艺完全看不出他让在哪里,只见他微微一笑,温声道:“陈老师,我没有让你啊,是你太厉害了。”   陈翰林现在才知道他刚开始说“对象棋还算熟悉”真是太谦虚了,他简直就是精通好吗?平时都是女儿陪他玩玩,好久没遇到一个这么强大的对手了,他一时兴致大发,又道:“再来,这次可不许让我。”   第二轮对决,陈语诗帮忙移了几个棋子,手机突然响起来,为了不吵到他们走棋,她走到阳台才接,是表妹打来的,她接通便问:“你今晚怎么有空打给我?每年这个时候不是都守在电视机前看跨年演唱会吗?”   “没意思,今年都没有男神,之前看到各个电视台的宣传短片放出的部分表演嘉宾没有他,还以为故意留个悬念,今晚后援会把所有电视台的节目单都贴出来了,还是没有找到他,荔枝台倒是有个他祝贺新春的VCR,原本还以为多半就在荔枝台了,但今晚看了几遍那个完整的节目单,依然没有他。出道这几年,他都是在电视直播上陪我们过的。没有男神的跨年演唱会还有什么意思啊!”   在电话那头绵绵不绝的牢骚中,她忍不住侧过头看向屋里那个人,好看的侧脸,精致立体的如同经过造物者最用心雕琢的绝世五官,他原本应该站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上接受粉丝的欢呼尖叫,他原本应该在电视屏幕上和其他明星、和万千歌迷一起庆贺新年,如今他却安静地坐在她家里,就像天上最耀眼的那颗星辰落入了寻常百姓家,又让她忍不住恍惚地觉得这样平凡的自己和那样光华出众的他在一起总像是一场幻梦。   林晓蒽劈里啪啦说了一堆,才意识到自己一口气吐槽太多,害怕表姐又要唠叨她整天追星,不思进取,于是赶紧换了个话题,问:“你在干嘛?”   电话那边顿了顿,才答道:“在看我爸下棋啊。”   “哇塞,这么有闲情逸致!对了,我发现一款很好吃的饼干,年初二去外婆家,我带点过去,给你尝尝。”   “好。”   林晓蒽又跟她聊了一会儿,最后给她拜完年,才挂电话。   陈语诗拿着手机回到客厅,还是只有他们两个在下棋,没看到母亲,刚才她帮忙收拾干净厨房就坐下来了,母亲还在忙进忙出,收衣服、叠衣服,又这么一会儿了,还没见母亲闲下来,她游目四顾,只见表妹的房间开着门,亮着灯。   她走到门口就看见母亲正在更换新的被褥,他们家只有三个房间,表妹因为读高三临时搬过来住一年,这间客房就成了表妹的房间,今晚他就睡这里了。她跑过去帮母亲换上一张新床单,又换了一个新的枕头套。   “他是个大明星。”   “我知道。”   “他家很富有。”   “我知道。”   “他比你小好几岁。”   “我知道。”   冉筝还想说点什么,突然又觉得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他是个大明星,也就是说将来她和他不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他家很富有,也就是说她有可能要面对他家人的门第之见,甚至会为此受一些委屈;他比她小好几岁,也就是说当她年华老去的时候,他还年轻,她随时都有可能被他离弃。   她问这些问题,无非是想提醒女儿要审慎考虑这些后果,但听到女儿这么冷静理智的回答,她又觉得也许这种种情况,女儿统统都想到过。   这几年,眼看着女儿越来越近三十岁,然后又一年年过了三十岁,她也很着急,到处托朋友介绍合适的小伙子,厨师也好,教师也好,平心而论,她并不希望女儿找一个条件这么好的人,她只想女儿进入一个像他们这样平凡普通的家庭,虽然没有锦衣玉食,但是也不必受朱门富户的那些约束。   但如果这是女儿的决定,她也不会过多地阻挠,她的女儿一向很有主见,无论是当年报读大学,选择专业,还是后来回经信任教,他们两夫妻都没有把自己的意志强加过给女儿,这次当然也会尊重她的选择。   陈语诗也看出母亲的忧虑,忍不住缓缓道:“妈,这个人在他还是我学生的时候就开始喜欢我,整整喜欢了我十年。我面对着他的时候始终都是口是心非,我从来不敢去面对‘我也喜欢他’这个事实,总觉得我是老师,我比他年长,所以我就应该要比他更克制。”   “可是妈,世俗的枷锁我已经背了好久,背得好累。在活着的这个当下,我想遵从一次自己的本心,不顾忌他的身家成就,不考虑他的身份年纪,只和他这个人在一起。无论将来是否困难重重,又或者能不能白头到老,至少在这个当下,我和他都用尽了全力来对待这份感情。”   两母女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厅里的两个人刚好走完第二局,这一次,张纪棉没有让得太过,但也不肯赢,是和局。   两人又接着进行第三轮,陈语诗没再去凑热闹,端了一盘水果挨着母亲坐,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还时不时拿点东西递给他吃,一个葡萄、一块苹果、一片桔子……   冉筝平时就喜欢看荔枝台,今晚不管其他台的节目办得精不精彩,她还是一如既往支持荔枝台,陈语诗漫不经心地陪她看着,广告间隙,突然就看到了刚才表妹说的那段VCR,短短几句话,都是一些恭贺新禧,祝福大家的吉祥话,很快就跳到了下一个人,她却一直停留在上一个画面,一片喜庆的红色背景里,那个人眉目精致,容华出尘的样子,墨黑的眼眸明亮清透,让人都看不出他其实根本看不见。   这段短片是明哥和小文陪他回公司拍的,本来她也想陪他去,毕竟自他失明后,一直都非常依赖她,走几步路都没有离开过她,没想到这次他却一反常态地不要她去,她知道他是想保护她,他身边就只有李信明和文浩天这两个贴身的人知道她的存在,甚至他自己公司的人,他都防备着。他始终把她放在一个很安全的位置。   这个VCR她也是第一次看,每到广告的时候就会循环播放,陈语诗看了看他,他却没有留意电视里在放什么,只一心专注棋局,电视里那个他说“祝大家新年快乐”的时候,电视外的这个他却极其冷静地说出了下一步棋。   一直看到十点多,两母女看他们还在下棋,便先后去洗澡了。 ☆、如歌的岁月(7)   这个晚上,张纪棉陪陈翰林玩了十几局,陈翰林仍然兴致高昂,陈父对一项兴趣这么热情的样子,感觉有点像他爷爷,他在家里陪爷爷玩这个,爷爷没玩够都不肯收手,通常一玩就是一个早上。   这一局结束,他以为陈翰林又会再开一局,没想到却听到他说:“今晚很尽兴,你陪我下了这么久也累了吧?我们就玩到这里吧。”   陈翰林漫不经心地整理着棋子,淡淡问:“你和我女儿在一起多久了?”   张纪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答:“我追了她很久,但她答应和我在一起没多久。”   “我们是小康之家,不像你们家财大势雄,但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一直都是我的掌上明珠。这个丫头刚从校园毕业,又进校园教书,没怎么经历过这个社会的复杂,她一直都生活在校园里,性子很单纯,既然她答应跟你在一起,希望你好好对她,我不想看到她受什么委屈或者伤害。”   他原本属意的女婿也是老师,校园里那么多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他却始终没等到女儿找一个回来,这些年给女儿介绍过的对象并不少,青年才俊,各种类型,眼看着她一个个都没谈成,每次都跟他说觉得不合适,但连开始都没有,为什么就这样笃定不合适?   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把单身拖到这么久的深层原因是什么?他以前也没有把这些问题想得这么通透,直到看到她今天带回来的这个人,他突然就豁然开朗了,再留意一下晚饭时、下棋时,她对这个人的种种细微表现,他这个父亲作为旁观者可是洞若观火。   张纪棉没想到陈翰林竟然就这样答应了,在他的印象中,这个教导处主任是非常严厉的,整顿校风,严抓纪律。他和她毕竟有一层师生的身份,他原本以为她父亲这一关会很不容易过。   陈翰林看着沙发里的人突然间眼角眉梢都写满笑意,一瞬间快活得像个孩子,哪里还有他平时偶尔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个沉稳持重的半点样子,又见他微微前倾身子,态度恭谨,声音严肃道:“在别人看来,我或许披戴着满身荣光,但对我自己来说,最了不起的成就不是只用短短几年就名满天下,不是在音乐领域里拿过多少大奖,而是在人生中得到了她。陈老师,谢谢您的成全,让我在将来的生命里可以以丈夫的身份来爱她。在这里,我可以用性命起誓,只要我有一杯水,就不会让她渴着;只要我有一碗饭,就不会让她饿着;只要我有一件衣服,就不会让她冻着;只要我有一天命,就绝对不会让她遭受来自任何人的半分委屈。”   陈语诗洗完澡出来,见他们已经没在下棋了,便让父亲去洗澡,她父母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平时都是吃完晚饭,出去散散步,回来就洗澡睡觉了,今天坐到这么晚已是破例。她母亲十点半钟就洗完澡,却没去睡觉,看似是在看电视,其实就是在等她父亲。   陈翰林顾念张纪棉眼睛不太方便,让他先去洗,两个年轻的几番推辞不过,陈语诗只好带张纪棉去熟悉她家的浴室,就像那晚带他熟悉自己家浴室那样,抓着他的手把每样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摸过一遍,让他知道了它们的方位,她便退了出来。   陈语诗回到厅里,看到父亲又泡了一杯茶,正端着优哉游哉地细细品尝。   陈翰林看到女儿走到自己对面坐下,笑了笑,问:“丫头,今年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陈语诗默了默,轻声道:“爸,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一个好老师,我爱上了自己的学生。”   陈翰林看着自己女儿凝肃的脸,这孩子从小到大品学兼优,乖觉懂事,从没像现在这样需要向长辈认过什么错。他笑了笑,还是先前那种问她想要什么礼物的温柔语气:“傻丫头,你爸已经退休了,再也不是老师,也不是什么教导处主任,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你的父亲,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你幸福。如果你要跟他在一起,我不会反对。”   陈语诗听到父亲这么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父亲的性情,她心里清楚,如果父亲不同意,她不会强行和他在一起,无论需要多少时间,她会一直争取到父亲同意为止。她原本已经准备了一番话,没想到根本用不上。   陈语诗扬眸浅笑,欢喜道:“爸,我爱你。”   一直在旁边听着父女俩对话的冉筝此时略略有些不满:“你只爱你爸吗?”   母亲一向温婉淡泊,难得见她这么孩子气的跟父亲争风吃醋,陈语诗有些失笑,赶紧道:“我也爱我妈。”   等到张纪棉洗完澡,陈翰林便也去洗澡了,等他洗完澡出来,厅里只有两个年轻人在低声说着话,没看到冉筝的身影,他又转身回房间,看到她正坐在梳妆台前封利是。   冉筝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自己的丈夫走进来,便把四个红包递给他:“把利是拿去给两个孩子吧。”   陈翰林接过利是拿去厅里给每人分了两个,再返回房间时,冉筝已经睡下了,他关上房门,也掀被躺下,再伸手关掉床头灯。   暗夜寂静,过了很久,陈翰林都以为躺在枕边的人已经睡着了,他也有些睡意朦胧,突然又听到身旁的人低声道:“这几年我总希望女儿早点带个人回来,但她真的带了个人回来,我又觉得很舍不得。”   陈翰林不由得在被子下伸过手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别想那么多,女儿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   “这个男孩子如此出挑,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你说他会一直对我们女儿好吗?”   “我们就不用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了,让孩子们自己去经营吧,儿孙自有儿孙福。”   夜色深沉,在这个热闹喜庆的节日里,隐约还可以听到远处燃放烟花的爆响声,陈氏夫妇躺在温暖的床上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十二点钟声起,电视机里开始倒数,万众同声,倒数至零,台上台下一片欢腾。   张纪棉听着电视机里群星合唱年歌,整个人都被这喜气洋洋的乐声包围,一双墨黑的眼眸里温情尽占,他摸索了一下,执起她的手,引至唇边,垂眸吻了吻,柔和如水的声音缓缓说:“诗诗,新年快乐,谢谢你和我在一起。”   “新年快乐,愿你早日康复。”   在她清浅的回答声中,他努力忍了忍,顾忌屋里有长辈在,终究忍住没有把她拥进怀里。十年时光,这一路走来有多么漫长,其中曲折只有他自己知道,无数次从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的噩梦中醒来,想起这张清丽的容颜,又总是隔着遥遥无尽的距离,他是这样无望而又不肯放弃地努力着,每一心念都是煎熬,尝遍求不得之苦。如今这双手终于肯被他抓住,这个人终于是被他得到。感谢岁月的恩慈和厚待。   两个人一点多才去睡觉,只有几个小时就到天亮了,剩下的时间正是人体最困倦疲惫的时候,本是正好一觉睡到天光大亮,但陈语诗在自己最柔软舒适的床上睡到三点多又突然醒了,她忍不住去看了看他,害怕他如果半夜醒来想喝水,在自己家这个陌生的环境里会找不到路。   结果证明只是她太多虑了,是她太担心他在她家里有半点过得不好或者不习惯,小小的客房里,灯光下那个人睡得很安稳,自从出院回家那晚他叫她“不要关灯”,后来的每个夜晚在他睡去之后,她再也没有关过灯,今晚在她家里,她也给他留了一盏床头灯。   微弱的灯光照得满墙的照片有些模糊不清,床上那张安静恬睡的脸在柔和灯光的笼罩下,精致的眉目间有种说不出的温雅,立体的五官像精美的浮雕起伏,她忍不住俯身在他额上轻轻一吻,在这个最夜深人静的时刻、在时光不停步地走入新一个年轮里、在安然沉睡的这个人面前,她突然想起他的一句歌词:遇见你,是命运不可违逆的旨意。 ☆、传奇的退隐(1)   早上十一点,米彤鱼和一个摄影记者做完了一个采访。经过长时间的历练,她已经练就出一套高明的交际手腕和灵活的采访技巧,当年采访四五线的明星都紧张得手心冒汗,如今面对再当红的大牌也能谈笑自若,游刃有余。   现在供职于一家主流媒体,已是圈内小有名气的娱记,本来她还在休假,这个采访任务原不属于她,但考虑到采访对象是娱乐圈内比较难缠的一位大腕,主编还是把她召了回来,让她出马。   他们做完采访,打的回到杂志社,在电梯里,那个摄影记者跟社里的两个美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说了什么,她没有在意听,一心只想着刚才的采访,正忙着组稿,许多文字在脑里飞速来去,朦胧间,耳边不断飘来的说话声中似是夹有“张纪棉”三个字,她高速运转的思维一停滞,注意力不由得转向三个人的谈话中。   “张纪棉退出娱乐圈了。”   “不会吧?”   “是真的,早上十点钟召开的新闻发布会,那时你跟鱼姐正在出采访任务呢,可能还不知道……”   后面还说了什么,再没有一句话进得了她的耳里,所有声音瞬间都离她很遥远,只有“张纪棉退出娱乐圈了”、“张纪棉退出娱乐圈了”、“张纪棉退出娱乐圈了”这句话不断地在她脑里跑字幕。他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封麦了?她现在已经拥有更加纯熟的业务技能,还没有给他做一次更加正式专业的采访,他怎么可以这么突然就退出了?   电梯“叮”一声到了24楼,两位美编跟米彤鱼道别,她却仿佛没有听到,径直飘向自己的座位,办公室里许多同事看到他们两个采访归来,纷纷打招呼,奇怪的是在社里一向温柔近人的这位美女记者,并未理会他们的招呼,似是心事重重,木然着一张脸,朝自己角落里的位置走去,众人以为她采访那位大腕时受到了什么刁难,悄声问跟在身后的摄影记者,那个摄影记者抓抓头,一脸的茫然,采访过程很顺利的啊,他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米彤鱼回到自己的座位,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久,似乎要用很长时间才能消化那个消息,采访回来的稿子也不去整理,脑里好像塞满了东西,又好像只有一片空白,许多情绪挣扎起伏,搅得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伸手从右侧的抽屉里拿出一本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已有些磨损,似是常常被摩挲的缘故,这里面尘封着一段可遇不可求的经历,自从那次采访之后,她就把这本笔记本珍藏了起来。   她随手一翻便翻到了那一页,柔软的指腹细细地触摸着那些隽逸凝练的字体,仿佛透过那些被时间凝固的字体触摸到过去那个青涩的自己,触摸到对他那次仓促的采访,触摸到与他那场珍贵无比的一面之缘。   那次采访回来后,她跟自己的花痴舍友聊起过白天的经历,舍友只是一味地感慨不知道她撞上了什么狗屎运。那篇报道面世后,借着他的名气,她原本弯弯曲曲的职场路突然变得顺畅起来,如今她终于有更强的能力、更好的平台、更大的空间可以给他做一个更正规、更体面、更深入的采访。   她到他的公司预约过很多次,甚至给他的经纪人打过不少电话,却始终没能约到他,她知道他出道这些年,极少接受采访,但她无论碰壁多少次,也没有想过放弃,相信只要自己坚持约下去,总有一天会约到……   然而,再也没有机会了。指尖缓缓划过他签名下那个日期,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天,没想到今生今世他们只有那一面,只怪缘分太浅薄,未来岁月迢迢,恐怕以后都不能再见。他在签名之上祝她“心想事成”,他都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就祝她心想事成,她心里想要的是他啊,到底要如何心想事成?   因为他当时说过一句“你的身材发型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形象,始终没有把头发留长过。可她这么隐晦的心思,又能被谁知?也许,在这个世间,有些人,永远只能无法拥有地念想着;有些情,永远只能藏于心底,止于唇齿。   今天,温丽雅乘坐九点五十分的航班,从香港飞往G市,她现在正在拍摄一部新戏《无米爱情》,赶来G市是受邀作为嘉宾参与一期真人秀节目的录制。   刚下飞机,又上了节目组派来迎接的小车,坐在身旁的经纪人电话开机后,不断有新信息进入,提示音一直响不停,经纪人一边翻看着短信,一边挑些内容说给她听,有些是公司发来的,有些是剧组发来的,还有些是八卦,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她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漫不经心地看着一路褪变的高楼大厦,不知为什么对这个城市有一种很特殊的感情,每次踏上这片土地,她的心也变得莫名的柔软起来。   在耳边念读不断的声音中,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张纪棉退出娱乐圈了。”   顿了两秒,她才惊讶地转过头:“什么?”   经纪人原本已经翻到了下一条,听到她这么问,又翻回去细看那条刚才只是粗略浏览的内容,边看边道:“今天早上十点钟,他开了新闻发布会,亲口向媒体宣布,正式退出娱乐圈。”   经纪人知道她一直很感念颁奖礼那天他的一衣之恩,读完后又感慨了一句:“这么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啊,退出了倒是有些可惜。”但其实这件事跟她们关系不大,既不是同一个公司,又不是交情很好,她作为局外人最多也只是感叹这么一句,见窗边的人没有说什么,便又接着翻读下一条。   温丽雅没有再留意听她下面读的内容,转头看着窗外一路褪变的喧嚣,满目的繁华突然间变成满目萧索。如此突然的消息,让人毫无心理准备。她原本还以为至少在未来三十年里,她都可以一直这样听他唱下去。他还答应过给她的新戏唱歌的,怎么就这样退出了?   就在她怔怔出神间,突然就听到了那个人那把磁性温柔的声音:这一杯高纯离愁/侵骨蚀心假如只得我受/从别后/你时刻装在我的眼耳鼻口/一念放下万般自在的佛偈当局者看不透/刀山火海也愿博一个回眸。   她的手机亮起来,屏幕上那个女子身穿一袭拖地的白色长裙,肩上披着一件宝蓝色的西装外套,明眸浅笑,光彩动人。那次颁奖礼之后,她的手机桌面就换上了这张照片,一直都没有再更换过,大家都以为她用这张照片是因为觉得拍得好看,没有人知道这张照片里暗藏着一个女子最隐秘的心事。   经纪人见她只是望着手机发呆,并没有要接电话的意思,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新戏导演打来的,不禁问:“不接电话吗?”   电话响过一遍,她还是没有接,屏幕又黑了下来,她却转头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我今天可以不录节目吗?”   “恐怕不行,这个时间是大家早就商定好的,再说,你现在不是已经坐在人家节目组开往录制现场的车上了吗?而且,你今晚还要赶回去拍明天的戏呢。”   “帮我请个假吧,我有点不舒服,今天录完节目就不回去了,明天的戏延后吧。”   经纪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她已经闭目靠在椅背上,脸色看着的确不是很好,于是便不再多话,好让她在这短短的路途上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温丽雅闭着眼睛,脑里却清晰地浮现着那张惊艳绝伦的脸,对于她而言,他就像天边最高不可攀的明月,让她只能不可得到地遥望着。以前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虽然分隔两岸,但也总能知道他的一些动态,出了什么唱片,拍了什么广告,做了哪些商演,她就像一个小粉丝,默默地关注着他的一切,了解他的所有行止,这样即使隔得很远,感觉却像他就生活在自己身边一样。机缘巧合之下,还能在某些场合与他见面,甚至合作。   如果他退出这个圈子,走下灯光聚焦的舞台,消失在镜头前,淹没在人群里,她就连这样默默关注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会让你觉得其他人都没有他好,这样一个人,她从来没有奢望过得到,只要能让她远远地关注着,能从电视上见得着就好,但就连这么卑微的愿望都实现不了了。 ☆、传奇的退隐(2)   寰辰娱乐公司大楼,骆荀懿一下车便直奔董事长办公室,寰辰娱乐的最高决策者坐在办公桌后,看着女儿走进来,皱眉道:“你跑来这里干什么?我说过,不要随便来我公司,你怕记者拍不到你吗?”   “你为什么让他退出?”   办公桌后的人想不到女儿开门见山就问这一句,愣了愣,答道:“他坚持要这样,我又有什么办法?”   “他的合同不是还没到期吗?如果你不同意,他怎么能走?”   寰辰娱乐的这位大董事今天心情似乎也不太好,沉声道:“你以为我想放他走吗?拿合同牵制他?可人家已经给我签了一张三倍违约赔偿的支票。”   骆荀懿一时有些语塞,没想到他这么果决,其实按照合同规定,违约的话,双倍赔偿即可,他却给了三倍,对公司也算仁至义尽了,只是他赔了这么一大笔,自己还有钱花吗?她知道他这几年出唱片、拍广告也赚了不少,但三倍的违约金对于才出道五年的他来说依然是一个天价数目啊,况且这些年他还一直在做慈善,那些捐出去给先天性心脏病儿童做手术的钱每笔都上百万,现在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以后的生活可怎么办?   “倒是你,跑到这里来质问我算什么?人家已经拒绝过你,别告诉我,你还不死心,就算他还在公司,你也别痴心妄想了,全天下都知道,他喜欢的是男人。你堂堂寰辰娱乐的千金大小姐还愁嫁吗?你想嫁什么样的男人,我和你妈都可以给你找得到。”   这位在寰辰娱乐里拥有最大话语权的董事长说完这番话,本以为自己一向骄纵任性的女儿又会发脾气,跟他顶嘴,没想到她却一反常态的温和,极认真道:“爸,你和妈妈给我找的男人或许能和他一样红,或许比他有钱,或许比他有权,可我喜欢的人是他啊。”   “有时候我也在想,我是你的独生女,娶了我就等于得到了整个寰辰娱乐,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这可以让他少奋斗多少年?而且,我长得也不差。江山美人皆可得,对别人来说是多么巨大的诱惑,他却完全不为所动。”   “爸,我比别人拥有这么多优势,却依然还是得不到他。”   这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上位者看着自己高傲的女儿这么受挫的表情,终是不忍心再斥责,他可以给她最好的教育,给她最好的生活,给她找最好的老公,却没办法让她嫁给自己最喜欢的人,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能为力。   “你得不到他,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而是因为他是同性恋。或许,你可以这样想,他虽然不喜欢你,但也不喜欢其他的女人,你虽然得不到他,但别的女人也得不到他,这样想可会让你心里好受些?”   文浩天回到公司,在一楼大堂看到他们董事长的千金大小姐静静地看着墙上一排艺人的巨照中的某一幅,他也驻足,在后面默默看了一会儿,最后轻叹一口气,终是无声走过,没有打扰照片下那个怔怔出神的人。   骆荀懿注视着照片上那张眉目如画的脸,看着那唇角浅淡的笑意,仿佛那人就站在面前,仿佛又听到自己趾高气扬对他说:“跟我去约会,否则,我就让我爸雪藏你。”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骆小姐是想潜规则我吗?”柔和动听的声线,云淡风轻的语气。   那时她是怎么答的?   她答:“我是想你喜欢我。”   可是她终究没能让他喜欢上她。闺蜜说她“既然是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你又为什么要为这个不爱你的男人,这样受伤?再找过就是了,你有这样优越的条件,能挑的男人何止千千万万。” 也许这个世上有很多优秀的男人,可这个人困她以情,让她只看得到他,看不到别人。   你为什么要这样不惜代价地离开?赔了这么多钱,你的生活会很拮据吗?顶着这张世人皆知的脸,不做明星,你又能去干什么?   骆荀懿拿出手机,又一次拨打了他的电话,依然是关机。   这一日,安梨在一个综艺节目上演唱新电影的插曲时,数度哽咽,时长四分多钟的一首歌唱得甚为艰难,最后竟落下泪来。参与现场录制的剧组其他成员、节目组工作人员和观众都有些莫名其妙,但想到这首歌的悲伤基调,便以为她是受此感染,台下的“梨子”看到女神落泪,大感心疼,一些心软的妹纸也忍不住跟着一起流泪。   这一日,张纪棉退出娱乐圈的消息引起了舆论一片哗然,他出道这五年,唱作俱佳,歌舞双绝,横扫过乐坛许多奖项,还曾两度以亚裔的脸孔登上了国际音乐最高领奖台,以无比出彩的成绩一次又一次刷新寰辰娱乐旗下歌手获奖荣誉纪录,许多人还在等着他创造更多的奇迹。他现在处于事业的巅峰,风头正盛,要名有名,要利有利,竟出人意料地急流勇退。   一代传奇的隐退,让无数人扼腕叹息。这把被许多人深爱着的好声音以后将再不可闻,有乐评人表示,也许未来百年都难再出这样一个音乐奇才。更有不少音乐制作人通过媒体喊话,联名挽留。   第二届《歌唱者》冠军司焱原定明天发行第一张个人专辑,这个留到舞台最后,手捧奖杯,被张纪棉嘱咐“善待音乐”的少年听到偶像退隐的消息后,突然决定把专辑发行时间往后推迟三个月,以向传奇致敬。   今夜注定让许多人无眠。    ☆、传奇的退隐(3)   陈语诗上完下午第三节课回到办公室,看到表妹已经坐在她的位置上等着她一起去饭堂吃晚饭,小丫头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看着手机视频,她随意瞟了一眼,不料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于是忍不住把所有目光都投了过去。   他穿了一套很正式的深色西装,配打领带,漂亮的眼睛墨黑深邃,让人看不出是好是坏,就像年前拍的那个拜年VCR一样,明明看不见却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他的左手边坐着明哥,右手边坐着两个她不认识的人,面前是一堆话筒,镜头里看到有闪光灯在不断地闪。整个视频只有短短两分钟,那把宛如流泉动听的声音说出的却是一个惊世消息。这个发布会没有设答记者问环节,他说完之后,坐在他右手边两个男子也分别说了几句话,几人便离开了。   她也觉得很愕然,在这个事业名声如日中天的时候,他怎么就宣布退隐了,难道又去给医生诊断过,眼睛再也不能好了吗?又或者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事吗?一时间心里各种揣测此起彼伏。   这段时间,她忙着开学的事,都没顾得上他。自从她要提前回校准备开学事宜,他终于肯答应请一个阿姨照料,而且明哥元宵之后也从家里回来了,她便更加放心地把他交托,有时间才过去看看他。这段时间她外婆轻微中风入院,她便在医院和学校两头跑,都没去看过他。她大概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吧。   林晓蒽安静沉默,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一遍遍反复重播着那个视频。   陈语诗放下课本,轻轻拍了拍她,柔声道:“吃饭了。”   两人各怀心事,饭都没吃几口就不吃了。   办公室里坐在陈语诗右手边的戴老师见她才去没多久就回来了,以为是今晚的菜很难吃,不禁问:“今晚吃什么菜?”   “青菜。”   戴老师静静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陈语诗还有什么补充,心里不禁嘀咕,这青菜是每天固定会有的,谁不知道呢,人家问的是有什么其他菜嘛。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就准备去饭堂,没想到隔壁桌那个人刚坐下没三秒钟,又抓起包包先她一步跑了出去。   陈语诗在校门外打的赶到张纪棉住处,按了两次门铃,想不到来给她开门的竟然是他:“怎么是你开门,罗姨呢?”   没等他回答,她又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等他开口,她又继续说:“对不起,这段时间太忙了,都没空来看你。”   从进门到现在,一直都是她一个人在说,他只是睁着墨玉般的眼眸静静看着她,她有些焦急道:“你说句话啊。”   “你瘦了。”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她大吃一惊,霍然对上他的眼睛,只见那乌黑透亮的眼眸里仿似有万千灵气在流动,细看之下,与先前确是有些不同:“你看得见了?”   太久都没有好转的迹象,最绝望的时候,医生都说要做好永久性失明的准备,此后,她每晚都会抄一遍经书,愿将所有功德回向给他,不管有没有用,总想为他做些人力所能及的事。感谢神明的保佑,终是把这双眼睛还给了他。她满心激动欢喜,嘴角笑意蔓延,两颊酒窝深深圆圆,又追问道:“你什么时候可以看见的?去给医生检查过了吗?”   “别说话,让我好好看看你。”   满室寂静,那双漂亮的眼睛柔情似水地注视着她,仿佛已经千年万年没有见过她了似的,他失明那段时间,每次她给他读书,他也会这样长时间“看”着她,但那毕竟是看不见的,被他再怎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只一会儿,任她性格再淡然,脸颊也不自觉红了起来,她忍不住伸手挡住了他的视线:“别看了,都认识多少年了,又不是没见过。”   张纪棉往前一步,把她轻轻拥进怀里,低声道:“对不起,我让你吃了这么多苦,你怎么比之前瘦了这么多?”   陈语诗被他拥抱着,鼻端萦绕着他清淡的味道,心里突然安稳下来,那些因那个视频而起的种种慌乱焦躁此时此刻全都烟消云散。   “过几天是我奶奶生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给老人家庆生?她在慕尼黑。”   “去那么远,我请不了那么多假。”   她的回复在他意料之中,其实他也准备好了回答:“逗你玩的,我知道你要上课,不可能跟我一起回去。”   陈语诗有些无奈:“我没说完呢,你接我的话接得那么快,我想说,去那么远,我请不了那么多假,可能只能去几天。”   “你是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   陈语诗看着他的眼眸瞬间写满欢喜激动,明明心里很想她跟他一起去,却还要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是不想给她造成困扰罢了,相识这么多年,对这个人,她再了解不过。   “是啊。”   张纪棉万万没想到她会答应,他知道她对这份工作的责任心很重,平时自己生病也不太愿意请假,何况他家在国外,此去又不是因为什么很急迫的事,她居然肯答应。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又听得她浅声问:“你为什么退出娱乐圈?是因为我吗?”   “不关你的事,别胡思乱想。”   陈语诗还想说点什么,他却说起了另一件事:“明哥晚点会过来,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不了,我还要回去上课呢,晚饭我已经吃过了。”   虽然只得匆匆见一面,但看见他安好无恙,她也就放心了。   陈语诗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该回学校了。”   “我送你。”   “不用了,我可以坐地铁,这个点了,你就在这里等明哥吧,他应该快到了。”   刚才出来的时候,她心里着急,直接打的飞奔过来,其实这里到他们学校有地铁直达,但无论她一再强调地铁怎么方便,他都没听她的,坚持要送她回去。   张纪棉把车开到距离学校大门两百米处停下,隔着前挡风玻璃看着她夹在回校的学生群里,慢慢走回学校,一直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中,他才开车返回。 ☆、传奇的退隐(4)   张纪棉回到家,看到李信明已经到了,懒洋洋地倚在他家门前,似是已经等了许些时候:“眼睛才好多久?就到处乱跑了!我等了你三个小时,你知道吗?”   哪有那么夸张?张纪棉笑了笑:“去吃饭吧。”   两人去了以前经常去的那家会所,幽静的包间,李信明点了一瓶红酒,在牛排上来之前就接连倒了几次。   张纪棉忍不住阻止道:“先别喝那么多,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   李信明的高脚杯被对面的人压住,他索性放了手,往后靠在椅背上,懒洋洋道:“今天心情好,我给你讲个武侠故事吧,有一个臭小子本没有什么武学功底,后来拜入武林中一个大帮派门下,他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只用两年时间便得一身本领,初出江湖就引起了各方各派的注意,后又有贵人相助,短短几年内一番作为,已是名动天下,超越许多武林前辈,成为无数后生小辈顶礼膜拜、模仿学习的对象。”   “除了一身好武艺,他还有一副好心肠,扶贫济弱,做过不少善事,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副好样貌,俘获了无数江湖女侠并闺阁小姐的芳心。当初他拜入的那个帮派的头领们觉得简直就是捡了一个宝,许多武林名宿都认为他的前途无可限量,可这个臭小子,在江湖闯出一番名堂之后,却倏然退出,只留下一个史诗般的传奇故事,便潇洒地携美人归隐山林去了。”   张纪棉听出他意有所指,轻轻道:“明哥,对不起。”   “圈子里多少人或许穷尽一生也得不到你今日的成就,你却说放手就放手,多可惜!骆董说得对,这不仅是寰辰的损失,也是整个乐坛的损失。”   “明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公司里有两个资质不错的新人,如果你不想带新人,凭你‘金牌经纪人’的称号,想必也……”   李信明没等他说完便道:“几年前我就在媒体面前说过,除了你,我不会再带其他艺人,君无戏言。”他顿了顿,又笑道,“我都可以想到记者的标题会怎么写了,‘张纪棉之后,再无李信明’。”   张纪棉看着对面的人漫不经心的笑意,一双恢复视力不久的墨黑眼眸里灯光融融,沉默了一会儿,温声道:“明哥,我送一个公司给你吧。”   李信明倒酒的手一顿,抬眸看了他几秒,又低头把红酒缓缓倒入杯中,淡淡道:“行了,你现在已经失业了,又赔了一大笔钱,就别再这样天女散花似的撒钱了,省着点用吧,你的心意我记下了。”   李信明喝了一口酒,又道:“不过你倒说中了我的心思,我还真打算开一个经纪公司,自己做老板。我十几岁就进入这个圈子,早期都是拼了命地工作,这么些年过去,也有些倦了,等你的事处理完,我会先给自己放一个长假,然后再筹备新公司的事,到时如果需要你帮忙,你可不能推托。”   “有什么需要用到我的地方,你尽管说。”   “你这话,我可记住了啊。”   张纪棉笑笑,端起酒杯往前递去,李信明也端起自己的杯子,碰了碰他的杯子,两人喝过一口酒。   张纪棉缓缓道:“小文?”   李信明吃掉刚放进嘴里的牛排才慢吞吞道:“我以前都没发现原来你那么爱操心,小文是寰辰请的人,关你什么事?”   “虽然他是公司请的人,拿的是公司的薪水,但他毕竟跟了我好几年。”   “你放心,我会罩着他的。如果他想继续留在寰辰,那就留在那里好了,如果他想离开,也可以来我公司。”   张纪棉低笑道:“小文这孩子心思单纯,重情重义,我想他会选择跟着你干的。”   “我说你跟他年龄差不多吧,看看你这老气横秋的语气。”   “你知道,我比同龄人早慧。”   张纪棉说到这里,似是想起什么,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今天骆小姐给我工资卡里转了一笔钱,麻烦你帮我还给她。”   “这个蛮横的丫头对你倒是痴情。”   “你如果见到她就帮忙劝一劝吧。”   “哪有那么容易?情字障目,不见众生。”   这几年,张纪棉和李信明基本都是同进同出,感情随年月一起变深厚,张纪棉要退出娱乐圈,李信明本是坚决反对的,但他执意如此,李信明到底拿他没办法。此番变故,以后见面的时间必然不会有以前那么多,两人边聊边吃,吃到十点多才散。   张纪棉回到家,洗完澡,便上床了,他现在一直都保持着早睡早起的作息习惯。夜阑寂静,思绪便不由自主飘向心心念念那个人,又怕打电话过去如果她睡着的话会吵醒她,试探性地发了一条信息过去:睡了吗?   陈语诗看到有信息进入,放下手里的活计,回了一条信息过去:没呢,有什么事吗?   她才刚发送出去,很快又收到了他的回复:没有。   看到这两个字,她眸色一深,抿了抿唇,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想起在他家那会儿,他一遍遍地叫她名字,也没有什么事,只是为了听她应他,她还惦念着自己的活计,又编了一条短信过去:睡吧,虽然现在天气逐渐回暖了,但夜里还是会凉,记得盖好被子。   这回发过去好一会儿才收到他的回复: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张纪棉看着她最新回复的信息,简单又温馨的两个字,他还在出神,突然有电话进入,自动跳转的页面覆盖了那两个字,来电显示叶星弦。   他接通电话,那头的人也不寒暄,直入主题:“我听我妹妹说你退出娱乐圈了?”   “是。”   “发生了什么事?”还没等到回答,他又接着追问道,“难道是陈老师要嫁给别人了?”   为什么他出一张专辑比别人出几张赚的都多,却还要这么高产?为什么他不上综艺不拍戏,极少接受采访,却愿意拍广告?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他知道他是想让她满耳满眼都是他,无论她走到哪里都避无可避,以这样强势又温柔的方式入侵她的生活。虽然这些年始终未能在一起,但他却一直存在她的生活里,如今他突然退出那个光环笼罩的圈子,让自己从此不再出众,让自己淡出她的视线,是因为她终究要结婚了吗?那他又要怎么熬过这一关?   “星弦,我和她在一起了。”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然后是压抑不住的低低笑声:“那我们得好好喝一杯。”   这些年,每次提及她,他多半都是规劝他放手,因为他知道像陈语诗这样严格自律、固守本份的人要愿意和他走到一起几乎不可能。他从小到大锦衣玉食,自身又是天纵奇才,过得可谓顺风顺水,高一那场惊艳全校的期末考,高三那场无人匹敌的高考,后来进入歌坛又大红大紫,如果他想要什么,基本没有得不到,这么多年来心里唯一的不如意便是她吧,现在好了,无论曾经历多少曲折磨练,最后也总算是如愿以偿。 ☆、绝版的声音(1)   陈语诗向学校请了几天假,由这个学期他们班新来的实习老师代课。机场候机厅里,张纪棉见陈语诗安静地坐在位子上,抱着白色的背囊,看着来来往往的旅客,但眼睛又没有焦距,似在走神,他不禁侧过头,在她耳边低声问:“在想什么?”   “我有点紧张,他们知道我比你大吗?知道我是你的老师吗?”   据说,大户人家都比较注重门当户对,如果他们知道她来自一个普通的家庭,会介意吗?还有她比他大了几岁呢?还有她还是他的老师呢?虽然答应跟他在一起之前,她就想过这些问题,但真正要去面对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很紧张,当年第一次上公开课,教室尾坐着一排校内校外的领导,她都不曾这样紧张过。   原来她竟是如此担心自己会不被他的家人喜欢,因为如果他家里不喜欢她,他就会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别怕,他们也将会是你的家人。”   磁和动听的嗓音温柔地熨帖着她的耳膜,带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的话说得对,既然他们决定了在一起,他们彼此的家人终将会成为共同的家人,这么一想,心理距离似乎拉近了一点,好像没有那么紧张了。   陈语诗从背囊里拿出一条红色的围巾:“我不知道送什么生日礼物给奶奶,就学着织了一条围巾,现在乍暖还寒,老人家又比较怕冷,应该还用得上吧?”   张纪棉接过那条围巾,触手柔软舒适,挑的是细毛线,不算太厚,现在这种忽冷忽热的天气正好适用,作为生日礼物,又选了喜庆的红色,每一处细节都体现出她的用心周到。他转眸望向她,正想说话,又见她拿出另一条围巾。   “都说老人家就像小孩子,是要哄着的,我怕爷爷会吃醋,所以也给他织了一条。”   “你要上课,哪有时间织这个?”   她才不会告诉他,自从答应跟他回去那天晚上就去买了毛线,在网上学着来织,这几晚都只睡了三四个小时,白天但凡有空闲的时间也贡献给这两条围巾了。   “你说他们会喜欢吗?”   她抬眸,问询他的意见,不料被他探身搂进怀里:“你只要答应跟我回去就好了,礼物我会准备,你完全不用那么辛苦。”   其实她还有很多做得不足的地方,比如,这是她第一次编织围巾,针法可能会比较拙劣,又比如,时间太仓促,都没有来得及给他父母准备什么。陈语诗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响起登机的广播音,她转而道:“我们登机吧。”   上万米的高空,张纪棉看着窗外的浮云,满目苍茫,天地辽远,脑里突然想起这样一句话“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这几年间,他在这条路上往返过很多次,每次都是孑然一身,长途漫漫。这一次终于有她在身旁作陪,这是多少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过往多少荣耀虚名都如眼前云烟缥缈,唯有身旁的人如此真实温暖。   陈语诗坐在靠窗的位置,坐在她身边的人突然倾身靠在她肩膀上,她侧过头,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去,那眼睫毛又长又密,眉目间似乎含有笑意,鼻子又挺又直,线条流畅。这张脸已经看了那么多年,却还是觉得很惊艳,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完美?就像造物者最呕心沥血的作品。有一次她在饭堂里听到邻桌的学生讨论起他,有个女同学非常豪迈地说“真想把他做成一个人体标本”。   表妹说:“当万众期待能在跨年演唱会上看到他的时候,他却陪在你身边,你把我们的男神据为己有,请你一定要让他幸福。”   他是公众人物,原本属于乐坛,属于舞台,属于万千歌迷,如今却只属于她一人,他们失去他的时候,唯独她得到了他。这七年来多少付出和牺牲才得来今天的成就声望,他却突然撒手归零,退出那个受尽瞩目的圈子,虽然他说与她无关,但她总觉着大约是因为她吧。   明哥说:“对他再好一点吧。”   她又想起前两天晚上明哥去旅行前来跟她告别,在说出这句话前欲言又止的神情,难道在她不知情之下,他又为她做了什么事吗?最后明哥什么都没有说,她也没再问。过去十年,他让她看到了他可以爱她爱到什么程度,那么未来许多年,她也会让他看到她可以爱他爱到什么程度。   这趟漫长旅程,未知异国,慕尼黑,对她来说,是个很陌生的地方,她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去过那里,但想到他的家在那里,又觉得莫名的有点亲切。她会拿出所有勇气,以女朋友的身份,在长辈面前,与他一起并肩面对他们的实名制爱情。   陈语诗的思绪兜兜转转,而靠在她肩上的人一直很安静,她又侧头看了看,却发现他睡着了,她伸手按了一下呼叫灯,乘务员过来,她做了一个手势,乘务员点头意会,转身离开,不一会儿拿了一条毛毯回来,见陈语诗不方便,顺手帮她把被子盖到睡着的人身上,陈语诗压低声音说了句:“谢谢。”   乘务员离开后,陈语诗又把被子仔细掖好,看了一会儿他恬静的睡容,又转头看向窗外。这一路,她的精神竟然出奇的好。   飞机落地,来给他们接机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阳光爱笑,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殷勤地把他们引向一辆黑色的林肯,张纪棉告诉她,他是他哥哥的司机,她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个哥哥,她一直以为他是个独生子,过去那十年他在她面前从来不提家里的事,她知道他是怕她会觉得跟他家有太大差距而更加疏远他,所以始终小心回避着。   汽车在路上行走了大约四十分钟的样子,驶进一座漂亮的院落,在一栋精致的别墅前停下。   “诗诗,我们到了。”   温柔如水的嗓音响起,在封闭的车内愈发衬托出上好的声线质感。   张纪棉跑下车,大步流星地转到陈语诗那侧,接过她手里的小背包,牵起她的手就往大门口走去,也不管放在车尾箱里的其他行李。 ☆、绝版的声音(2)   陈语诗跟随他绕进宽敞的大厅,厅里一名中年男子和一位白发老人在说着话,未及她思考,身旁的声音已经响起:“爸,奶奶,我们回来了。”   张纪棉见父亲只略略看了他一眼,目光便转向陈语诗,最后落在他们相握着的手上,他又开口道:“这是诗诗。”   陈语诗赶紧向他的爸爸和奶奶打了声招呼。   老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她,一脸欢喜,见她还站在原地不动,又招了招手,慈蔼道:“快过来坐。”   张纪棉带着陈语诗到老人家身边坐下。   “坐了这么久飞机,很累吧?”   陈语诗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轻声回道:“不累。”   “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陈语诗刚想回答,一把清柔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家小纪回到啦?”   张纪棉闻声回头,叫道:“妈。”   陈语诗也回过头,身后站着一个清丽出尘的女子,看到这个女子,她终于知道他长得这么好看原来是因为有个非常漂亮的母亲,这样一个眉目婉丽、气质优雅的女子与她原本想象中的豪门贵妇大相径庭,而且看起来还很年轻,几十年岁月流过的痕迹在身上几不可寻,如果不是他先叫了一声“妈”,她都要以为是他姐姐。   “妈,这是诗诗。”   “阿姨好。”   那个女子转头望向她,微微愣了愣,很快又恢复正常,微笑回道:“你好。”   看着他家人的这些反应,她已经大概猜到也许他根本就没跟家里说过会带她一起回来。   “你昨天特别点的几个菜,我已经叫厨房做了。”   昨天两母子通电话,听着儿子说想吃那几个菜,她就有些困惑,自己儿子从小到大都很挑食,这些菜中多半都是他不喜欢吃的,今天看到他带回来的这个人,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你这孩子难得回来一次,今天我要下厨给你做最喜欢吃的生焖排骨。”   “好啊,谢谢妈。”   寇宁笑了笑,又望向陈语诗:“小诗喜欢吃什么?我也给你做。”   “阿姨不用这么客气,有什么菜我吃什么菜就可以了。”   “妈,她不挑食的,我点的几个菜就是她特别喜欢吃的。”   “那好吧。”寇宁转眸望向右侧沙发里的男子,“爸爸,你打电话问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让他今晚别加班。”   寇宁转身回厨房忙碌,张奶奶笑眯眯道:“快去见见爷爷吧,他在书房。”   张纪棉顺从地带着陈语诗走向书房,书房里,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在长桌后专注地写着毛笔字。   张纪棉带着陈语诗走到桌边:“爷爷,我们回来了。”   老人家“嗯”了一声,直到把手下那个字写完才搁笔抬头,目光落在陈语诗身上停顿两秒,然后指着书架前的沙发淡笑道:“坐吧。”   “爷爷,诗诗也会写毛笔字。”   陈语诗听到张纪棉像是炫耀什么似的骄傲语气,不禁满头黑线,她这点水平怎么好意思在爷爷面前班门弄斧呢。   张爷爷听到一向高傲的孙子这样说,果然起了兴趣,望向陈语诗,慈声道:“你愿意写几个字给爷爷看看吗?”   事到如今,陈语诗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张爷爷把自己写过的字收起,又铺开一张新的宣纸,陈语诗走到桌前,纤细白皙的手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在宣纸上运笔流畅,写下“上善若水”四个字。   张爷爷看着这隽秀灵动的四个字,笔法清逸,气韵生动,于柔美中又暗藏几分刚劲,没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斯文秀气的小姑娘竟然可以写出这样一手纵横大气的毛笔字。   “写的不好,让爷爷见笑了。”   “太谦虚了,写得不错啊,看得出有很深厚的功底,你写毛笔字几年了?”   “小学的时候上过几期毛笔字兴趣班,家父平时也喜欢写写毛笔字,受他感染,我的毛笔字这些年都没有落下,在家有空就练练笔。”   “这个兴趣好,修身养性。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教书的,受他影响,我也做了老师。”   “原来是书本网。”   这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了几十年的老人,言行举止间依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陈语诗小心应答,表面上淡定从容,内心里却很紧张,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错话,听他说完这句话,久久没有下文,不禁有些忐忑,想象着如果她是这样一位老人会希望自己的孙子找一户怎样的人家?   “这么长的路途,你们都饿了吧?去看看你哥回来没有,等他回来就开饭。”   张爷爷说完,率先走出了书房,张纪棉牵着陈语诗的手跟着走在后面。   他们走出来才发现张纪慕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厅里和爸爸奶奶说着话。   “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少爷都回来了,我怎么敢还不回来。”   张纪棉笑了笑,又介绍了一次陈语诗,陈语诗笑着跟他哥打了招呼,看到他哥和他眉目间有些相似,但比他多了几分沉稳老练和上位者的气势。   厨房是按照张纪慕下班的时间准备晚餐,他今天提早回来了,所以晚饭还没做好,几人坐在大厅里聊天,陈语诗见张母还在厨房忙碌,便低声对张纪棉道:“要不我去看看能不能帮上阿姨什么忙?”   没等张纪棉回答,坐在他们旁边的张纪慕却开口了:“不用,厨房里有人帮忙,你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休息一下吧。”   张纪棉侧头看着她,怕她坐着无聊,便柔声道:“要不把你的礼物拿出来送给他们吧?”   见她有些迟疑,似是不好意思,他替她拿过放在沙发角落里的小背包,说道:“奶奶,诗诗给您织了一条围巾做生日礼物,您看看喜不喜欢?”   张奶奶接过围巾,仔细看了看,又望向陈语诗,笑眯眯道:“手真巧,奶奶很喜欢这礼物。”   张纪棉又拿出张爷爷那条围巾递过去:“爷爷,诗诗也给您织了一条。”   张爷爷有些意外,接过围巾,微微笑道:“想不到这次我还能沾一下你奶奶的光。”   “时间太紧,这是她赶着织出来的,只有您两老有,我都没有。”   听着孙子酸溜溜的语气,两位老人家都忍俊不禁,从小到大,他们对他万千宠溺,什么好东西都主动堆到他面前,还真没看过这孩子巴巴渴望某样东西的样子。   张父也觉得好笑,从未见过这个儿子如此争风吃醋的一面,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你的礼物呢?”   “她送的礼物太珍贵,我准备的东西都不好意思拿出手,这个就算是我和她一起送的了。”   张纪慕瞥了他一眼,鄙视道:“就你会占便宜。”   “那问奶奶答不答应,如果她答应这算我们一起送的就行了。”   张奶奶看着眼前的热闹,乐呵呵道:“答应,什么都不用准备,你把她带回来就是送给奶奶最好的礼物了。”说着,又笑眯眯望向陈语诗,口中喃喃道,“女孩好,女孩好。”   张爷爷看着身旁的人眉开眼笑的样子,忍不住低声咕哝:“你老是劝我要看开点,原来你自己心里一直挂着这事呢。”   陈语诗总算弄明白,原来他不但没有跟家里说会带她一起回来,甚至还没有跟家里澄清自己是同性恋的取向,难怪他的家人看她第一眼都有些出乎意料的样子,难怪张奶奶总是笑眯眯看着她,仿佛移不开目光。十年了啊,如果他家人连他是同性恋都已经接受,那么对于她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这一路来,她的心怀忐忑原来都是自寻烦恼。   晚餐很丰盛,每一道菜肴都色香味俱全,精致又可口,陈语诗想他家的厨房里一定有一个顶级大厨,她碗里的菜都没有空过,每次吃少一点,他又给她夹,在这么多长辈面前,多不好意思,她在饭桌底下悄悄推了他两次,他却恍若未觉,还是不停地给她布菜。   吃完晚饭,一家人便坐在厅里聊天,张纪棉常年在外,张父张母又经常到处游历,过年都没有这么人齐,两位老人家心里高兴,平时九点钟就去洗澡睡觉了,今晚一直坐到十点才被几个年轻人哄去休息。寇宁顾念两个孩子长途归来,随后也让他们去洗澡睡觉。 ☆、绝版的声音(3)   安排给陈语诗的客房在二楼,里面的家具很齐全,一张地中海风格的圆床,一张长方形沙发,两把圆形椅子,一张圆形桌子,一个床头柜,一个衣柜。厅里房里一桌一椅都是用欧洲古典风格家具,切割、嵌镶、雕刻等诸多复杂工艺尽善尽美,无一处细节不体现着久经时代沉淀的贵气和典雅。   陈语诗十一点躺上床,但是睡不着,平时在家也是这个钟点睡觉,虽然在这里存在时差,但她在飞机上没有睡,按理来说应该困了,可是认床的毛病又犯了,在床上辗转翻覆了一个小时还是没有睡着。漫漫长夜,不知道怎么消磨?她拿出手机,玩起填字游戏,想着玩累了,也许就能睡着了。   她专注玩着游戏,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响起极轻极轻的敲门声,如果不是此时此刻夜深人静,根本就听不到,如果她已经睡着也一定听不到,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迟疑间,第二次敲门声又极轻极轻地响了响。   她放下手机,起身下床去开门,张纪棉穿着一身洁白的居家服在门外默然静立,过道上留的夜灯柔和地笼罩在那张俊朗的脸容上,看上去更加温润如玉。是多么优容的命运,让这样一个人芝兰玉树地站在自己门前?   张纪棉见她开门,微微一笑,低声道:“我就知道你睡不着。”   陈语诗条件反射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听阿姨说了,你会认床。”   陈语诗有些诧异,自己的母亲什么时候跟他说的这些,怎么她都不知道?接着又听到他说:“我能进去陪陪你吗?”   她随即把门打开一点,侧身让他进来。   “你到床上去躺着吧。”   “那你……”   张纪棉走到床前铺着的手工波斯地毯坐下:“我坐在这里陪你聊聊天。”   “这里有沙发,也有椅子,你不用坐在地上。”   “坐这里离你近一点。”   陈语诗终究没有躺下,坐靠在床头,和他聊天,聊他父母去了哪些国家游历,聊他爷爷奶奶传奇的一生,聊他们家为什么会搬迁到这里……   陈语诗更全面地了解他,过去十年她接触的是他这个人,独立的个体,现在则是深入到他的家庭背景,血脉基因。   “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都不跟家里说清楚你不是同性恋?”   “这么多年来,你都没有答应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低沉黯哑的音调,听起来格外让人心塞,他却没有给她时间去过度思考,十年求而不得的痛苦辛酸被一言揭过,又换了另一个话题:“今晚的饭菜还合胃口吗?”   “很好吃。”陈语诗的顿了顿,又道,“你不应该一直给我夹菜的,这么多长辈看着,影响很不好。”   “我在你家,你也不断给我夹菜啊。”   “那不一样,那时你眼睛看不见。”   “现在我眼睛看得见了,所以应该由我来照顾你。”   陈语诗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才好,明明是两个人在讨论要不要夹菜的问题,最后竟被他说成情人间的甜言蜜语,其实如果不是他每次都让着她,她是说不过他的。   张纪棉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对床上的人柔声道:“你躺下吧,我来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你入睡。”他想了想,又问,“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陈语诗立刻想到表妹曾经说过,他做一场商演唱几首歌的惊人出场费,她工作一年不吃不喝也赚不来,她抿了抿唇,浅声道:“你唱一首歌这么贵,我给不起钱。”   张纪棉被她这么认真的语气逗得一笑:“你想听什么歌?”   “你唱什么歌,我就听什么歌。”   “你闭上眼睛吧。”   陈语诗见他按亮床头灯,把亮度调到最暗,又关掉吸顶吊灯,营造出一个睡觉的氛围,她依言闭上了眼睛。   出乎她的意料,他并没有唱他那些红遍华语乐坛的流行曲,而是一首外文歌,听发音像是法文。   这十年里,她在电视上听他唱过歌,在公交视频上听他唱过歌,在出租车电台里听他唱过歌,在校园广播里听他唱过歌,在演唱会上听他唱过歌,唯独没有这样听他单独唱过歌,只唱给她一个人听的歌。   舒缓柔和的嗓音,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听来,宛若天籁。好像听哪个女生说过,“如果有这样一把声音愿意天天在我耳边轻吟浅唱,让我少活十年都值了”。   唱完一首又接着一首,她想他一定是故意挑些外文歌来唱的,她既听不懂什么意思,就不必费神去听每句歌词说了什么,又尽挑些曲调慵懒和缓的歌,让她沉溺在他磁柔的声音包围里,惬意又享受,天地万物仿佛都离得很远很远,只有她,以及,耳边低回婉转的这把声音……   不知听了多少首歌,她的思绪已经有些混沌,迷迷糊糊间想着,他的声音一定有什么蛊惑的魔力,否则她在床上辗转了一个小时都没有睡着,怎么才听他唱了一个小时就感觉这么困顿,只想沉沉睡去。难怪电视里母亲哄小孩睡觉都会唱摇篮曲,原来这招这么好使……   陈语诗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不知道现在几点,她有没有起得太迟,着急间一翻身坐起,本想拿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看时间,不料竟看到昨晚哄自己入眠的人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她起身的动作太大,他也跟着醒了,也许是刚从沉眠中醒来,还不太清醒,看着她的墨黑眼睛不像平时澄澈,有些迷离:“你醒了?”久未说话的嗓音低沉沙哑,慵懒而性感。   “你怎么在这里睡?”   “昨晚不小心睡着了。”   张纪棉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身体:“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陈语诗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七点三十七分:“不早了,我还怕错过了吃早餐的时间。”   “没事,错过了,他们也会留给我们的。”张纪棉顿了顿,又道,“不要那么客气,当成是自己家就好,他们不会对你有什么意见的。”   陈语诗张了张嘴,原本正想说话,听得他这么说,又沉默下来,他怎么就知道她说“怕错过吃早餐的时间”,其实是担心因为睡懒觉而给他家人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像会读心术似的。   张纪棉看了看时间:“我家七点半吃早餐,你如果想跟他们一起吃,我们现在洗漱一下就下去吧,应该还赶得上。”   张纪棉退出房间后,陈语诗手脚利落地换下睡衣,拿着洗漱用品去二楼的洗漱间,张纪棉正在里面洗脸,看见她愣在门口,朝她招了招手。   他家的洗手台很大,两个人对着镜子,一个刷牙,一个洗脸。张纪棉洗漱完毕也不出去,倚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洗脸。   “你在看什么?”   “这么久了,我都还没见过你刷牙洗脸的样子,你头上戴的那个东西很可爱。”   “这是束发带,洗脸用的。”陈语诗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头发全都箍起来,没有刘海,不修边幅,急急叫道,“你不要看啦。”   “哦。”张纪棉被赶出来,也不下楼,背靠在浴室门外的墙上等着她。   陈语诗洗漱好,两人一起从二楼下来,张父和张纪慕已经差不多吃完,张母还在陪着两位老人家慢慢吃,张纪棉带着陈语诗入座。   “你们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陈语诗看向桌子对面的寇宁,歉然笑道:“已经起晚了。”   “不晚啊,你们昨天坐了那么久飞机,肯定很累,我还以为你们要睡到吃午饭才起来呢。”   张爷爷接口问道:“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不习惯?”   陈语诗赶紧回道:“挺好的。”   “嗯,那就好。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早餐,我们就让人多弄了几个,你挑喜欢的吃。”   桌上的早餐品种多样,兼备中西早点风味,营养又丰盛,淡淡飘散的香味刺激着陈语诗经过一夜消化的胃,她刚拿起筷子,张纪棉就夹了一个晶莹剔透的虾饺放到她碗里。   “这个挺好吃的,你尝尝。”   张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对面两个孩子,吃了一半的麦片粥也顾不得吃,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妞妞,什么时候生个宝宝啊?”   陈语诗正在喝牛奶,突然听到张奶奶这么问,不小心一岔气,压抑着低低咳嗽起来,薄脸浮起一片红晕,看这情形,他们家人是知道昨晚他在她房里过的夜吗?可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啊!   “呛到了吗?”张纪棉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等她停止了咳嗽,才转头望向对面的老人,无奈道,“奶奶,我好不容易才追到她,您可不要把人给我吓跑了。”   张奶奶看到孙子这个样子,忍不住觉得好笑,但嘴上还是顺从道:“好,我不说了。”   张纪慕接口道:“奶奶,您的粥再不喝就要凉了。”   老人家终于肯安分吃粥,大家也各自吃着自己的早餐。吃完早餐,张纪慕回公司上班,张纪棉被张爷爷叫去书房下棋,陈语诗便陪着张奶奶坐在阳台晒着清晨的暖阳。 ☆、绝版的声音(4)   阳台有两张白色的吊椅,是专门为喜欢呆在阳台的老人家准备的,还有一张圆形桌子和两张椅子。是精心设计的房子,阳台正对着花园,景致很好。   陈语诗陪着张奶奶才在阳台坐了一会儿,张母便端着一盘水果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条薄毯,她把水果放在桌子上,又拿薄毯盖到张奶奶腿上:“阳台风大,当心着凉。”   “有太阳照着,不怕凉。”   “你现在身体不比以前,等你觉得凉的时候,已经受凉了。”   寇宁仔细给张奶奶盖好薄毯,才走到陈语诗身旁的椅子坐下,招呼道:“小诗,吃水果。”说着捻起一颗葡萄,去了皮,递给张奶奶。   张奶奶吃了一口,对陈语诗道:“妞妞,葡萄很甜,你尝一下。”   寇宁递给陈语诗一个葡萄,自己又拿起一个,一边剥皮一边问:“小诗,你和我们家小纪认识多久了?”   “十年。”   十年,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久到他们家还没搬来这里,久到他还在读高中,久到可以发生很多事。   陈语诗答完后,只见张母一直沉默地剥着手中的葡萄,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一切情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看着她把剥干净的葡萄递给张奶奶,才又听到她淡淡问:“十年前,小纪第一次说自己是同性恋,是因为你吗?”   “是。”   “十年前就认识他,那你一定知道他小时候身体很不好,这个孩子是早产儿,在我肚子里只呆了七个月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很小很弱,在保温箱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可以回家,尽管我们在他一出来就给他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但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他挑食的毛病也是自小被我们惯出来的,那时候他的身体太瘦弱,喜欢吃的东西不多,我们见他吃对自己胃口的东西能吃得多点就很开心了,从来没想过要给他纠正,强迫他吃那些不喜欢吃的菜,长大之后,以前的坏毛病改过不少,这个挑食的毛病却是留了下来。”   “从小到大,他的爷爷奶奶都把他捧在手心里护着宠着,生怕他磕着碰着,他哥哥都没有受过这么多疼爱。”话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最后才轻轻接道,“小诗,我的这个孩子,他为你吃过很多苦。”   “我知道。”陈语诗顿了顿,又道,“对不起。”   “不,我要感谢你还给我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你认识他的时候正是他最叛逆的时期,成绩很差,不受管教,他爸爸也完全拿他没办法,是你改变了他,让他成绩优秀,工作出色。虽然他没有像我们希望的那样去从商,但他也没有成为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他在他喜欢的领域做得很好。谢谢你,在这段关系里,给过他这么正面的影响。”   “不,阿姨,他本来就很优秀,在认识我之前就很优秀,只不过是他一直不肯表现出来。”   说到这里,张奶奶忍不住插口:“这个孩子向来心高气傲,从小到大都没见他这么用心喜欢过什么,本来以为他不喜欢女孩子,我也就没对他存什么指望,但现在不一样了,如果你们定下来,就生个宝宝吧,今天吃早餐时,我说的话不是开玩笑,奶奶很想抱曾孙了。”   寇宁见陈语诗白皙的脸上浮起一片红晕,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解围道:“妈,小诗才第一次来我们家,不要吓着她了。孩子们的人生有他们自己的节奏,我们就让孩子们自己看着办吧。”   张奶奶笑了笑:“是我太心急了,妞妞别介意啊。昨天见着你,奶奶都高兴得晚上睡不着觉。那孩子也真是的,十年里有这么多次机会可以澄清,却还一直骗着我们。”   揭过这个话题,三人又聊了一些家常,老人家话比较多,又在兴头上,挑起一个话头就停不下来,三人坐在阳台上不知不觉就聊了一个早上,直到厨娘来提醒可以吃午饭了。   张纪慕公司有事,午饭不回来吃,张爷爷和张奶奶吃过午饭,小坐了一会儿便去睡午觉,张父张母准备去逛逛超市,购买一些孩子们喜欢吃的食材回来做晚餐,大家各自散去,张纪棉想趁着这个空闲带陈语诗去玛利亚广场,张父本打算让司机送他们去,张纪棉却不要,他想带着陈语诗坐公交车去。   在国内,因为身份所限,他不能光明正大地和她一起上街,在这里,他可以牵着她的手一起坐公交车、一起吃雪糕、一起看电影、一起公开走在大街上,一起做普通情侣可以做的任何事情。   陈语诗看着窗外流转的景色,异国风情建筑,听说这个城市是世界著名的音乐之城,全市有20多座歌剧院、剧院;听说站在这个城市奥运村的电视塔上可以望见百公里以外的阿尔卑斯山;听说这个城市是德国著名的博览会城市,每年举办二十多个博览会;听说这个城市是德国南部的经济中心,许多跨国公司的欧洲总部都设在这里,世界名车宝马公司的总部也在这里……   她对这个城市的了解不多,仅限于百度,尽管她现在所看到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张脸孔都如此陌生,但在哪里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在一起。   “在想什么?”   陈语诗回过头看着身边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开心。”   “难得听你说这样的话,看来我要天天带你出来玩。”   陈语诗有些失笑:“我又不是只有出来玩才这样,在家里也很开心啊。”   “真的吗?太好了,我还担心你在我家会呆不习惯。今天早上你和我妈她们聊了什么?”   “聊你小时候很不听话。”   张纪棉笑了笑,也不反驳,又说:“下次我也问问阿姨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她小时候,自然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如果他们在同一个班,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交集,她永远坐在前排,认真听课,而他坐在教室尾,整天睡觉,这样同班一个学期可能都说不上一句话。他们相互交错了几年在同一个学校里读书,最后反而走到了一起。原来不必刻意去找寻,在合适的时间里自然会出现合适的人。   陈语诗想起张奶奶的话,一时好奇心起,随口问道:“你想要孩子吗?”   “我……”   陈语诗见他答得迟疑,很有些为难的样子,复又问道:“你不想要?”   “不是,我是想过两年再要。”   他追了这么久才追到她,现在刚在一起,他才不要这么快就弄个娃娃出来碍手碍脚,他还没和她过够二人世界呢。   张纪棉的这些心思,陈语诗自然不知晓,其实她也没准备好要孩子,不过既然已经挑起这个话题,便随口多问几句,纯属好奇的问题。   “那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像你这样有一双乌黑的眼睛,一个小巧的鼻子,一对圆圆的酒窝。”   陈语诗安静地听他一路细数下来都是她的五官部位,而他自己的绝世五官都没说要传承给孩子。   “为什么想要女孩?你不喜欢男孩吗?”   张纪棉不答反问:“生了男孩,你会爱他多过爱我吗?”   陈语诗听到他这个匪夷所思的问题,不禁满头滴汗:“你连自己儿子的醋也要吃吗?”   “我不可以吃吗?”   陈语诗听得他柔声反问,语气里竟然还有些无辜,她彻底无语了。天啊,她怎么一直都没有发现他这么喜欢争风吃醋?天啊,原来男人吃起醋来这么恐怖!   坐在后排的Jolenta看着面前的情侣,他们说着她听不懂的异国语言,但那个男子有一把很好听的嗓音,让她即使听不懂他说什么,也情不自禁为这把声音着迷,当他转过头跟身旁的女子说话时,那张好看的侧脸,刹那惊艳了时光,她只想到一个词“Der Prinz”,这样低沉磁柔的声音,这样温文尔雅的气质,这样眉目如画的脸容,只有童话故事里的王子才会拥有。   他指着沿路看到的建筑,像在跟那个女子细细讲解着什么,两人的距离很近,他看着她的眼神深情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见她一人。这样的眼神如此迷人,比他那天生动听的嗓音更迷人,比他那无与伦比的容貌更迷人。   Jolenta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职业习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瞬间脑补出很多魔幻又浪漫的情节,她想,她的下一本儿童绘本故事书有素材了。 ☆、绝版的声音(5)   半年后。   由季成导演,温丽雅和司铭联袂主演的虐心情感故事片《时爱》定档于12月12日全国公映,这天,他们在帝都举行发布会。   “丽雅,这是你继《女相》封后之后出演的第一部电影,感觉有什么不同?”   “我把奖杯拿回家那天,我父亲跟我说,就算拿了奖,也要像没拿过奖一样去努力。我是一个演员,我热爱这份工作,因为它可以让我体验很多种不同的人生,每一个角色都是一次新的尝试和挑战,我都会用心去演绎。如果说有什么不同,也许是压力更大了,因为我要比以前更努力,才对得起那份荣耀。”   “剧中的女主角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见到自己喜欢的人就会勇敢表白,现实生活中,你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会主动去表白吗?”   温丽雅听到“喜欢的人”这几个字,脑里条件反射般想起那张丰神如玉的脸,但在镜头里看来,她的表情还是那么无懈可击,微微一笑,坦然道:“我不会,我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会很胆怯。”   坐在她身边的司铭接口道:“那你喜欢的人肯定不是我,在片场你能跟我玩得这么开。”说完一声遗憾的长叹,同时拨了拨刘海,浮夸的演技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有记者趁机追问:“那你喜欢的人是温丽雅咯?”   “光我喜欢她没用啊,她又不喜欢我。”   “司铭说他喜欢你,丽雅,你怎么看?”   被扔来这么大的一个烫手山芋,温丽雅也面不改色:“他在片场经常开这样的玩笑,你们不信可以问导演。”   皮球踢给导演,导演干笑两声,说:“我只管戏里的事,戏外的事,我不管,大家还是多问问与电影有关的问题吧。”   这个话题算是到此为止,又有记者提问道:“张纪棉已经退出娱乐圈,你们这部电影为什么还能请到他唱歌?”   温丽雅答道:“这是在他宣布退出之前就已经答应的事,当时只是跟他在口头上说了一下,并没有很正式的邀约,没想到他还是信守了这个承诺,在这里,我也想通过镜头对他说一声,谢谢。”   “问一个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他还会复出吗?”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离开这个圈子,但我想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如果他想回来,自然是最好不过,如果他不想回来,那也是他的自由,我们都无权干涉。”   另一个记者插口问:“张纪棉退出娱乐圈所带来的震动到现在还没有消,这一次绝版献唱,有很多人都不是冲着电影去,而是冲着他的歌去,甚至有人说,如果这部电影大卖,有过半的票房得益于他,你们怎么看?”   “或许你不应该把歌单独分割出来,这首歌是他根据剧本写的,专门为这部电影量身定做,每一句歌词都贴合剧情起伏,每一个旋律都契合剧情基调,它是电影的一部分。”   虽说吃这一行饭,每个艺人都有应付记者的一套方法,但温丽雅如此完美的回答,还是让导演忍不住想拍手称赞。   “现实生活中,你会喜欢张纪棉这种类型,还是喜欢司铭这种类型?”   “张纪棉”和“喜欢”这两个毫不相干的词第一次被别人连到一起,她的心也跟着这个问题紧了一下,她多想说是,可是不行啊,一旦说出来,那就连最后的一点幻想也破灭了。   “话题扯这么远,我们导演又该不高兴了。”   那个记者却不依不饶:“你是在回避这个问题吗?”   温丽雅听后,慵懒一笑,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说道:“我是在保护你,你这个问题很危险啊,他已经不在娱乐圈,请不要再拿他来炒作,还有几百万‘棉花’在看着,他那个不太好说话的前经纪人也在看着。”   就在气氛微微有些僵化的时候,司铭适时插科打诨几句,又把话题拉回电影上。发布会结束后,剧组的人相约一起去吃晚饭,温丽雅有些不舒服,早早回了酒店,也没有让人给她送晚饭,坐在沙发上懒懒的不想动,视线落在经纪人今天早上拿来的报纸上,再也不曾移开目光。   报纸上整个版面只有一张照片,没有什么文字,只在右下角印了一句“双12,让我们的耳朵再爱你一次”,是他的歌迷买下版面做的广告。他离开娱乐圈后,不知道迷恋着他歌声的这一群人怎么办?不知道偷偷迷恋着他的她又怎么办?   温丽雅缓缓伏下身,像折翼的蝴蝶伏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初闻他退出的消息,她也很震惊,没想过他还会为她的电影唱歌,真的是义务献唱,制片人要给他打钱,他也不要,他们的最后一通电话,他是在道歉,只说希望他突然退出娱乐圈的决定没有给他们的电影带来什么影响,想不到当时在后台为了能与他有多点接触的机会在情急之下口头上的一次邀歌,竟成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   经纪人吃完饭也不久留,回到酒店,径直去了温丽雅的房间,进入屋内却看到还穿着发布会上那条纯手工制作的华丽长裙的美人就这样伏在沙发上睡着了,容光动人的脸紧贴着报纸上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倚赖而没有防备的姿态,在安静恬睡的美人身后的背景是落地窗外一片灯火璀璨的霓虹,遥远的繁华,仿佛把她隔离成两个世界。经纪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从温丽雅入行到现在,她一直跟在她身边,亲眼看着她拼了命似的奋斗,对自己无限狠,以前不快乐,因为始终郁郁不得志,后来终于拿了影后,却又有了新的不快乐。   她在心里轻轻叹口气,转身从卧室里抱出被子,盖在温丽雅身上,温丽雅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经纪人正在给她盖被子,浅浅一笑,边坐起来边问:“你吃完饭了?”   “吃完了,你饿不饿?我让酒店的人给你送点吃的来。”   “现在还不饿,我等下再叫吧。”   经纪人顿了顿,又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温丽雅愣了愣,复又笑问:“我看起来有那么糟糕吗?”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在接下来的宣传中,他的名字一定会不断的被提及。”   “我知道。我看到有网友说,如果这部电影能打五颗星,有两颗是给他的,一颗给我,一颗给司铭,一颗给摄影。”   “其实他算是很负责任了,你们定下这个口头协议的时候又没有第三个人在场,他本来可以不这样做的。”   温丽雅在心里想,她倒宁愿他不要那么负责任,不要有那么多美好的品质,这样她就可以少一点喜欢他的理由,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像现在那么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电影《时爱》放映期间,全国各地各大影院常常会出现包场的现象,第一天上映的时候,电影结束,灯亮起,清洁阿姨准备打扫一下卫生,但放映厅里的人都没有动身离座,她不禁有些怀疑电影是不是没放完,但看大屏幕上又在放片尾曲了,一直到片尾曲唱完,在场的人才陆陆续续动身离开,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她想这电影应该很好看吧,连片尾曲都没有一个人舍得错过。   《时爱》上映一周,票房已经破亿,让双12同期上映的其他言情片望尘莫及,有网友感叹:平时在机场、在商演、在跨年演唱会上看到的“棉花”,原来都只是冰山一角。   这部电影有这么高的票房,对张纪棉那首片尾曲的好评太多,相比之下,对电影内容的评论就显得有点少,有影评人发表评论总结:平心而论,这部电影剧情新颖,拍摄唯美,演员对角色的把握也很到位,实在算得上是一部制作精良的好作品,无奈唱片尾曲的人光芒太盛,掩盖了电影本身,从而导致这种叫座而不多叫好的结果,无论如何,这电影毕竟火了,制片方是最大的赢家。   电影上映这天,安梨也去看了,一个人包了一个厅,平时她自己的电影首映或为好朋友捧场的电影都是前呼后拥,她已经很久没试过清清静静一个人去电影院看电影了。自从他离开之后,她再也没有他的音讯,本来在圈内时不时都可以见一面的人,突然变得远在天边。   在这部电影里,让她觉得能离他近一点,他看过这个剧本,他为这个故事写了一首歌,他参与过电影的一部分制作,他的名字会出现在电影最后的名单上,光是这些理由就值得她为了这部电影推掉今晚的通告。   直到听到那把熟悉的声音,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原本以为表白过就能放下他了,原来还是不行。这半年里,她每天都把事情排得满满,以为没有空闲的时间就不会整天挂念着这件事,原来不知不觉中,对他的思念已经在她身体里这么刻骨蚀心。   当初你不顾一切地离开,如今你自由了,你快乐吗?   这原本就是一个不圆满的故事,悲伤的曲调中,那把温柔的嗓音包围着你、感染着你,逐渐把你融化进疼痛里,配上电影里那些拍摄得无比唯美的画面回放,坐在戏外的人早就已经泪流满面……   电影《时爱》片尾曲《错落两岸》:   那年繁花嫣红开遍   不见你隐身茫茫山野   与我玩笑脸   对于你时时念念   雨天娴熟打伞   身旁独缺一人   不知你现在何方   可否有身藏   如斯繁花飘散   看你背影渐行渐远   难以更改落点   你我早已错落光阴两岸   不敢与你再见   唯恐再生依恋   唯有你万语千言   不得与人谈   如斯繁花飘散   看你背影渐行渐远   难以更改落点   你我早已错落光阴两岸   如你不在身旁   看你不再年华锦瑟   如今再难改变   你我早已错落光阴两岸   若当初不转身   我们不用分落光阴两岸 ☆、无名指上的婚戒   寰辰娱乐的董事长回到家里,看到只有妻子一个人坐在厅里看电视,他微微有些不高兴,沉声问:“女儿呢?又跑出去玩了?”   “没,在阳台呢。”   骆宏远转身走出阳台,看到女儿正在听歌,手里拿着一颗精致的木纹纽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似乎在想着事,连他走近也没发现。   骆荀懿对着那枚纽扣,心里想的尽是前尘旧事。那一次她约他一起出去吃饭,遭拒,她一怒之下,去酒吧喝了很多威士忌,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服务生为难地问她应该找谁来接她回去,她是怎么回答的,她也不知道,后来就看到他出现在她面前了。   他来到时看到那样的她是什么表情,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把她抱到车里,就想抽身离去,她用尽了所有力气抓住他的衣襟,后来他是怎么走的,她也不记得了。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床上,手心里躺着一枚纽扣。   宿醉后的记忆断片,许多事都想不起来了,在她费力地回想前一晚曾经看到那个令她痛心至死的人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的时候,握在手心里的这颗纽扣成了他真实来过的唯一证据……   骆宏远清咳了一声,骆荀懿看到父亲,伸手按了手机音乐的暂停键,骆宏远看了一眼她的播放器桌面,屏幕上定格着一张清素淡雅的脸,他忍不住笑问:“你也喜欢听覃霁的歌?”   这一年,覃霁的风头很盛,她那独特的干净嗓音唱出来的治愈系暖情歌尤其受人喜欢,被媒体称为“新生代情歌小天后”,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巨大的商机,可惜她却不是他公司的艺人。   “明哥的眼光向来不错,他签约的艺人果然很有潜力。”   骆宏远笑了笑,算是默认,李信明的离开,寰辰不仅损失了一名得力干将,还多了一个强劲对手。   “爸,你现在和明哥还有联系吗?”   “平时偶尔会一起出去吃饭,怎么了?”   “下次你跟明哥见面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你找他干什么?”骆宏远刚追问完,随即又恍然大悟,眸色一沉,语气里有几分隐忍的怒气,“你对那个人还不死心吗?”   骆宏远等了等,没有等到女儿答话,他把目光投向远处,这里多好的视角,就算周围有万千霓虹也比不过那幅巨大的LED显示屏所发出的耀眼光芒:“我终于知道你在家的时候为什么总是喜欢呆在阳台了,他再好,又不是你的,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骆荀懿也把目光投向那张容华倾城的脸,沉默注视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他这支广告下个月就要到期了吧?换下来之后再也不会有他拍的新广告换上去。去年底,他代言的那个服装广告也到期了,现在公交站的广告牌贴的都是别人拍的广告。爸,无论我多不愿意,他在这个城市的痕迹都在一点一点地被抹去。”低落的语气里满是伤感与无奈。   骆宏远看着女儿的侧脸,远处璀璨的霓虹光照在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明明灭灭,模糊了表情,他宠了她二十多年,把她宠得都有点无法无天了,他知道别人对她的评价不大好,都说骆大小姐太过骄纵任性,但他还是想这样宠着她、惯着她,他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他想把他能力范围内能拿到的最好一切都给她,他想她一生富贵荣华,他想她永远不识人间愁苦。   但他现在才无奈地发现,就算他是一个再有能力的父亲,依然还是有他力所不能及的事,她会长大,会有自己喜欢的人,可他却不能操纵人心,不能让她喜欢上的那个人也同样喜欢她。   “没错,昔年为了让别人不要觊觎他,我把‘骆大小姐喜欢张纪棉’弄成娱乐圈里几乎人尽皆知的秘密,但现在我又不能怎么样,我又没有偏离自己的生活轨迹,我还是你的女儿,我最后也会和你安排给我的那个人结婚、生子,你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明哥是我所知道的人里面至今还与他保持联系的一个,他离开两年了,我不过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就连这么卑微的愿望,你也不能成全女儿吗?”   骆宏远并未接话,心里却已经决定过两天去参加李信明的生日会,带上她一起去。   同晚。   安梨和几个好朋友在一家高级私人会所吃饭,中途出来上洗手间,无意间看到李信明,而他身边同行的那个人,那修长挺拔的背影,赫然就是她心里烙印般存在那个人。他们在一楼大堂,正往门口走去,看样子像是要离开,她心里一着急,连忙叫了一声“明哥”,而下面边走边说的两个人却没有听到。   她当下果断地提起裙摆,大步跑起来,跑到楼梯处嫌高跟鞋碍事,索性脱了下来,拿在手里,赤脚往楼下跑去。总算堪堪赶在他们出门前追上了他们。   “明哥。”   李信明闻声回头,看到窈窕姝丽的美人,笑道:“安梨,好巧呀。”   安梨笑了笑:“我和几个朋友在这里吃饭,没想到会遇见你们。”她隐隐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转头望向李信明身边那个人,“你……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安梨见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拿着的高跟鞋上,赶紧笑道:“鞋子有点刮脚,所以脱了。”说完弯腰把鞋子放到地上,准备穿起。   那把低沉优雅的声音如流水般从耳边滑过:“鞋子不合脚就不要再穿了。”   “没关系,反正在这里也不用怎么走路。”   安梨在他们面前默默穿起鞋,穿好右脚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体贴地扶住她,让她单脚穿高跟鞋站立的时候可以借力于他站稳,她心里一软,缓缓放慢了穿鞋的速度,如果时光可以定格,她愿意永远留在这一刻。   尽管她知道他本身就是那么绅士,并不只是对她,对别人也一样,有一次他们一起参加一个商演,活动结束后,女主持人走下楼梯时,脚下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下楼梯,他眼疾手快,跨前一步想扶住她,不料却被她带着一起滚下楼梯,幸好是临时搭建的舞台,楼梯并不高,两个人滚下去时,他一直小心护着怀里的女生,最后又把自己垫在下面。原本事不关己,他和那个主持人又不是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他其实可以不理会的。   还有一次去参加跨年演唱会,他们在飞机上偶遇,她跟别人协商调了位置坐到他身边,空姐给她送橙汁的时候不小心洒到坐在外面的他身上,小空姐也许是第一次飞行,也许是知道头等舱的贵客惹不起,吓得完全不知所措,乘务长闻讯赶来,连声道歉,承诺一定会给那个空姐相应的处分,他却说:“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到的。”云淡风轻一句话,为那个空姐解了围。这样的绅士风度于他自己只是良好教养,于别人却是致命吸引。   她怀揣私心,把鞋子穿得再慢,终究还是有穿好的时候,见她穿好,他便放开了手,她道谢时无意扫了一眼他刚才扶着自己的手,可这一眼却让天塌地陷、万物失色,让她在猝不及防之下瞬间死去。   只见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戒指,他结婚了!他怎么就结婚了?他怎么能结婚了?   这一刻死去的是一个女人用所有的执着浇灌的爱情幻想,一枚婚戒百转千回环绕在指上,再相逢已隔世,从今往后,就连悄想都是罪过了。   她的心里早就已经翻江倒海、波澜起伏,表面上却依然维持着平静,淡淡笑道:“我看到现在还有歌手唱你写的歌,你是转到幕后专职写词了吗?”   张纪棉听后,笑道:“不是,我是在还当年欠下明哥的人情债。”   李信明在一旁听他这么说,不满地嚷道:“你当时离开圈子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说我以后有用得上你的地方,我可以尽管说。”   张纪棉见李信明这个炸毛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从容缓声道:“我现在不是一直在兑现我当时的承诺吗?”   仔细想想,他现在写的词的确只有明哥经纪公司的艺人在唱,安梨心中一动,半开玩笑半认真说道:“明哥,能不能用你的人情债让他也给我写一首歌啊?”   李信明当即爽快答应:“当然可以。”   安梨望向身前的人,笑容几分明媚几分俏皮:“那就辛苦你了,先谢谢啊。”   张纪棉笑了笑,并未说什么,算是答应了。   “听说你又拿了影后,恭喜。”   她这么努力,原来他是看得到的,可她能说“即使再多的成就也不及你的一个拥抱”吗?她终究没有这么说,她最后只是微笑回道:“谢谢。既然我要麻烦你给我写歌,不如我明天请你们吃顿饭吧?”   “恐怕不行,我是明天早上的飞机。”   李信明接口道:“下次吧,下次他回来找我,我们再一起吃顿饭。”   他离开娱乐圈之后,她从来没有试图打听他去了哪里,现在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他果然不在这个城市了。   与他们分别之后,她直接去了洗手间,直到一个人关在厕所里,她才放任自己的情绪缺堤。洗手间来来往往的人没有听到哭声,并不知道有一个女孩正在其中一个厕所里哭得撕心裂肺。   她是娱乐圈里星光熠熠的当红一姐,她曾在国际电影节上三度获封影后,她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女神,此刻却抱着双腿坐在马桶上,哭得像个失去了最最心爱玩具的懂事孩子,又伤心又压抑,仿佛自动调成了静音模式,生怕被大人听到。   她得不到的人,寰辰董事长的千金小姐得不到的人,终究还是有人得到了。是怎样的人给他戴上了戒指?又是怎样的人让他心甘情愿许以一世婚姻?   洗手间里有谁的电话响起,也许是那人手上没空,一直没接,来电铃声是覃霁的歌,这首歌她知道,叫《从今以后》,是他填的词:从今天以后/两手十指紧扣/没看过风景没能剧透/你我一起细数到白头/风风雨雨都可躲我背后/看彩虹缠绵厮守/我们间点滴的所有/我会铭记到最后……   以前听这歌没想这么多,现在看到他的婚戒,她不禁要想,这就是他离开后生活的真实写照吗?过去杳无音讯的两年,一直有人在他身边冷暖相知吗?原来他过得这么幸福吗?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完结。 感谢更文以来暖暖的时不时留评,让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同时,也非常感谢从第一章默默看到这里的,每一个你。 年后会出一个小番外。 提前祝大家春节快乐! ——22nd Jan.2017 ☆、番外:家有妒夫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趴在桌边,手里拿着一支彩笔漫不经心地涂涂画画,白纸上一幢房子,一墙篱笆,两只小狗,眼看一个漂亮的院落已经初见雏形,其老练的线条构画远远超过了这个年龄的水平。   他却不是很上心的样子,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看了看身旁认真伏案写字的人,糯声道:“爸爸,幼儿园老师教的我都会了,我可以不去上幼儿园了吗?”   张纪棉头也没抬,一行行优美飘逸的墨色字体从笔下流泻而出,他随意答道:“可以,明天我给你请一个家庭教师,以后你就在家里学习好了,不用再出门,不用再去幼儿园,也不用再见到班上的同学。”   小小人儿听得这么说,默了默:“我还是去幼儿园吧。”   他又随意画了两笔,给庭院里躺在草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两只小狗画了一根骨头,那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再次滴溜溜转向坐在旁边专注写字的人,小小玻璃心觉得备受冷落,忍不住看了看吸引住大人全部注意力的那个本子,脆声问:“爸爸,你为什么要抄《学生守则》?”   张纪棉停下笔,抬眸望向身边一直不安份的小人儿,目光在那粉雕玉琢地脸颊上浅浅的酒窝滑过,不禁又一次感叹,这孩子,除了这对酒窝,只有三分像她,却有七分像他,他又扫了一眼那幅完成了三分之二的画,淡淡问:“你为什么要画画?”   “因为这是老师布置的作业。”   张纪棉屈指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本子,从容道:“因为这是你妈妈给我布置的作业。”   “哦。”小人儿了然地点点头。   张纪棉没写几个字,又听到身旁不安份的小家伙叫了起来:“妈妈。”   他看到买菜回来的母亲,兴奋地扔掉画笔,扭着小身子就要从椅上跳下来。   “坐好,先画完你的画。”   在椅子上扭了半天,好不容易有一条腿已经到地的小人儿听到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身子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最终迫于父亲的淫威,又把那只脚抬了起来,重新坐好,乖乖地继续画那幅未完的画。   陈语诗看着桌上认真伏案而书的两父子,温柔地笑了笑,提着食材直接进厨房忙碌。   昨晚他说想吃菠萝炒鸡,今天她跑了很久才找到这个菠萝,仔细地清洗干净,分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在快要切完的时候,突然有一双手轻轻地圈住她的腰,一个温热的怀抱贴上她的后背,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微微回头仰望身后的人,柔声问:“饿了吗?”   “不是。”   陈语诗等了等,见他没有要放开自己的意思,不禁又问:“怎么了?”   张纪棉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张太太,那个《学生守则》,我可以不抄了吗?”优雅动听的声音,柔和婉转的语气,彷如春风过境,万物生长,再坚硬的人也被软化了。   陈语诗在他圈着的怀抱里转过身,面对着他,浅声问:“那你觉得自己有错吗?”   张纪棉看着她,默然不语。   “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手腕通天,还可以管到我们学校,Finn在我们班教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把别人调走?你这样很无理,你知道吗?”   “那个Finn,他明明知道你已经结婚,还故意接近你,我去接你的时候都看到有好几次他一路追着你说个不停。我只是把他调得离你远一点而已,没有把他调走已经很好了。”   “就这样你也吃醋?人家的性格本来就很热情开朗,不只是跟我聊得来,他跟每个人都很聊得来。你这样做,以后如果我们在学校里碰到,我怎么好意思面对人家?”   “他又不知道是因为你才被调班。”   陈语诗默了默,有些无奈道:“我们都结婚七年了,你还担心我会跟别人跑吗?”   张纪棉看着面前这张清素的容颜,岁月仿佛在她身上静止了一样,这么多年过去,她却依然还是当年他刚认识的那个模样。他轻轻叹息一声,缓缓道:“我就像一个得到了天下至宝的守财奴,整天窃窃私喜之余又时刻担心这块宝贝会被别人偷走,总觉得放在哪里都不安全,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攥在手里。”   “你样样都比我好,比我年轻,比我好看,比我有钱,比我优秀,要担心也应该是我担心吧。”   “你不会,因为你知道我对你死心塌地。”   “我们离婚吧。”   张纪棉微微一僵,立刻否决道:“不要,如果你觉得罚我抄二十遍不够解气,那我可以抄两百遍,两千遍。”温柔婉转的声音里满含服软讨好,纵容宠溺,没人能拒绝得了这样一把动听的声音,天上的仙子也能被哄下界,然而,她却不为所动。   “我们离婚吧。”   张纪棉见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不禁也收起了玩笑的态度,认真道:“如果你还介意这件事,我可以让人把他调回去,不要闹了,好吗?”   “我们离婚吧。”   “我不同意!”   张纪棉好看的眉心不自觉蹙起,墨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坚定沉肃的声音已不见一贯的从容淡定,慌乱不安中隐含几分宁为玉碎的决绝。他停顿了一下,仿佛不放心,又补充道,“你也知道我手腕通天,如果你敢去申请离婚,那么我会动用所有我能用的关系,让你怎么也拿不到那张离婚证。”   就在这个气氛逐渐僵化的时候,厨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张纪棉闻声回头,看到许久未见的叶星弦玉树临风地倚在门边,一字一句闲闲道:“刚才在外面意外遇见陈老师,一时兴起,跟她玩了一个小游戏,我侥幸赢了,陈老师选择大冒险,我要她跟你说三遍‘我们离婚吧’。我的同桌,好久不见,喜欢我送你的这份见面礼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与你们这一书之缘,本文到此完结。 下一篇,想写古风文,强夺型男主。 未来岁月久长,有缘再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